第八章
离婚后的夏小米，生活变得十分无聊，她又成了一颗散落的孤星。而这时， 对于张化冰的回忆一点一点浓烈起来，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是深爱他的，而且将 永远深爱他。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注定的情缘吧，常在心中相思，却不能长在身 旁相守。有时，她翻读张化冰让她好好保存的书稿，企图找到张化冰来了又走的 痕迹。她读到的依然是热血和才情。她突发奇想，认为张化冰也许为了理想已远 渡重洋，仿效当年那些爱国青年去海外取经了，或者他正在中国大地的某一隅卧 薪尝胆，等待一鸣惊人的良机……这些想法反复盘旋，令她更加后悔，后悔那天 见到张化冰时没有坦言相告事实的真相与过程。她庆幸有小望在身边相伴，小望 在幼儿园上大班了，他越来越像父亲的气质与长相令她感到一种依托。每个周末， 她将儿子接回家，母子俩单独过上一整天，她的心就很充实，然后，这颗心又一 天天空落下去，直到下一个周末来填满。
关鹏有一阵不打电话了，夏小米便又想，关鹏是不是准备建立新家了？这样 真好。她这样想，心里又难免有一种酸楚。刚分开那会儿，关鹏三天两头就来问 候，见夏小米太忙，又有顾虑，就来得少了，但电话每天一个，绝不间断。李亿 军常来看她，总给她带上一束鲜花，给小望买些玩具或高级糖果。李亿军也不多 说什么，只用一种充满怜爱的目光看她，直看得她脸红心跳。有一次聊得很晚， 李亿军还磨蹭着不想走，夏小米不得不提醒他时候不早了。他情急地说：“小米， 你这样生活下去终会垮掉的，你得有个男人。为何不尝试找个情人呢？反正时下 流行这个。”
小米反问：“找谁呢？ ”她其实早已明了李亿军的心，他甚至可以为她离婚的。
“小米，我对你的企图你不是不知道。”李亿军大胆地说。他突然涌起了拥抱 小米的欲望，一伸手就将她拉进了怀里。夏小米措手不及，闹了个大红脸。她挣 开他，心里面有些反感。
“我对你说过好几次了，我们永远只能是朋友。我对你有的是尊重与友情， 它与爱情不一样。没有爱，如何做‘情人’？ ”
李亿军神色尴尬了一阵。他努力地笑着，拍着自己的脑门说“对不起 ”，心里 面却有一团火在燃烧着。他是个有头脑的男人，在海口，方方面面他都如鱼得水， 只是夏小米是一个他想得却得不到的女人。他弄不懂夏小米是故作清高呢还是真 的对张化冰一往情深。故作清高，又为何接受了他馈赠的一万元股票；对张化冰 一往情深，可张化冰除了做新闻、广告方面的才情比他要高外，论地位与财富、 资历，哪一样又能与他李亿军相比？好多次，他真想一股脑儿地将火发出来，可 又担心夏小米因此看不起他。毕竟，有她这样一个朋友，也是值得骄傲的事，何 况他们之间，故事的开头就始于人情的关联。他无可奈何地说道：“哎，在你这个 ‘顽固’的人面前，我只有投降了。一言为定吧，小米，我决不再向你提这份感 情。不过你放心，我会履行好一个朋友的责任。”
“这就对了。”夏小米柔和地笑了，像一位安详的大姐，神圣不可侵犯。
在李亿军彻底放弃对夏小米的感情追逐以后，关鹏再度来敲门了。他显得疲 惫而轻松，仿佛还未从婚姻的打击中恢复起来，又好像刚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他告诉小米，那个曾触发他们婚姻解体的导火索姚肃冬，那个婊子，在他们离婚 后一直纠缠他。在将他逼得无路可逃的时候，他也豁出去了。他当着办公室人员 的面骂道：“姚肃冬，你不要以为你将我的家庭拆散了，我与我爱人分手了，就可 以娶你，那是妄想！你算什么东西，你连我老婆一个脚趾头都不如！你可以去向 所有的人宣布，我和你鬼混过一阵！这有什么，在这里，男人找小姐的多着哩， 你只不过也是个婊子而已！连起码的羞耻感都没有，我关鹏真是瞎了眼，引狼入 室，害我妻离子散…… ”关鹏骂着骂着，失妻的悲痛席卷而来，他突然止住了声 音，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情很恐怖地盯着姚肃冬，像是想吃掉她。
办公室顿时乱成一团糟。姚肃冬被当众辱骂一番，先是惊愕，继而泼妇一般 号叫着冲上来要踢关鹏。几个同事手忙脚乱地拖住她，怕她的叫声引起邻人的注 意，他们胡乱地在她嘴里塞了条毛巾，直到她答应有话好好说，才放开她。一拿 开毛巾，她又要冲向关鹏，大家这才把她硬推出去了。
原以为姚肃冬会借此大闹自己，关鹏已在心理上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丢脸， 丢饭碗，丢人的尊严，他都不怕，他已失去了夏小米，他还有什么不可以丢失的？ 但那女人却出人意料的很安静。几天后，她来向关鹏道歉，诚恳得像在哪里洗脑
了。关鹏莫名其妙，连忙一个劲地责备自己那天失态，简直太没有修养了，太对 不起她了，让她在众人面前蒙羞。姚肃冬阻止他再说下去，她苦笑着说：“关鹏， 是的，我一直想取代夏小米做你的老婆，但你那天将我骂醒了，我永远不配…… 现在，我真诚地向你道歉，并请转达我对夏姐的歉意……如今，我知道我自己在 你这儿没脸再待下去了，我想我还是辞了这份工作……”
姚肃冬真是个天才的演员，她的脸上交替出现惭愧、 自责、诚挚、悲哀的表 情，关鹏坠入迷雾之中。他安慰着她，同意她离开记者站的辞职要求，并答应帮 她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他甚至在送她出门的时候拥抱了她。
几天后，关鹏将她介绍到一家杂志社做办公室文员，他的一个朋友是这家杂 志的总编辑。
听完关鹏的叙述，夏小米心头起了阵阵阴云。她觉得事情可能不会如此简单 地结束，她不禁为关鹏担忧。
关鹏却很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女人嘛，总是要面子的。她闹，闹到最后 不是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泼妇？她不是想在新闻界混吗？笔杆子尚未过硬，再没有 好名声，她就是脱光了，恐怕也没人敢要她……”
夏小米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她觉得关鹏变了，究竟变在哪里，她也说不 清楚。关鹏在说姚肃冬时，语气中有种阴毒与仇恨。他实际上一点也没有原谅那 个女人。是那个女人使他和睦的家庭不复存在。关鹏仍深深眷恋着小米，眷恋着 曾经有过的那个家。
为了转移关鹏的注意力，夏小米扯起了其他话题。她笑着问关鹏， 自己在这 儿住了好一阵了，却很少接到朋友的电话，是不是电话打到家里，关鹏不愿告诉 他们？
关鹏竟直言不讳地说“是的 ”。他不太愿意人人都知道他们已分手的事实，在 他内心深处，还存有一线复合的希望。
“对了，月亮打过电话来，我告诉过她你这里的电话。她去美国了，准备与 保罗结婚，也许她将定居美国了。”
“哎，你怎么不早说？ ”夏小米有些责备的口气。
“我没有说这是你住的地方。”关鹏自知做错，孩子似的嘟囔着。
小米不好再说什么。关鹏一走，她就给赵霖打电话，问月亮最近的情况怎 么样。
赵霖已将小米与关鹏离婚的事告诉了月亮。月亮打了两次电话找不到小米 时，她意识到他们的婚姻出了问题，但没想到是离婚，因为如果是离婚，她想 关鹏会告诉她的。她也打过关鹏说过的那个电话，没人接，她没想到会是小米
新的住宅，故没有再打。就那样，她没能与小米联系上，就离开了深圳。走之 前，赵霖去深圳与她见了面，就深圳的事务发展计划做了深入商讨。月亮与赵 霖的关系，纯洁而紧密的程度，连他们自己也会调侃地说，这是当今社会上最 伟大的友谊。因为彼此是青梅竹马，又是初恋的情人，之后“爱情不在友情在 ”， 以及两个人在事业上的长期合作，双方的信任感更是日益加深了。月亮希望赵 霖能全盘接手她的旅行社工作，赵霖答应了。虽然他自己几个月前在海南注册 了一家“地球房地产开发公司 ”，现在业务刚刚开展起来，放弃了太可惜，可他 还是没有拒绝月亮。月亮那个事业太具有诱惑了，这两年他跟着月亮做海南这 边的热线，多少也懂得了一些旅游方面的管理业务，他做好了辞职的准备，要 投身于旅游事业。
“这么说，她已经走了？ ”
“是的。她会与你联系的。”赵霖说。
一时间，夏小米百感交集。 自己离开深圳好几年了，几年来，月亮来过海南 两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她们几乎没有时间聊天。小米弄不清月亮为何有那么 大的精力管理越来越庞大的公司。她也羡慕月亮，有保罗那样一个男人多年来一 直不曾放弃过对她的爱情。现在好了，他们终于要结束那种马拉松式的爱之旅程， 相伴在一起了。她想象着朋友月亮幸福在握的生活，心里充满了祝福。而她自己， 却要在孤身中重新开始奋斗，而且不知道前路会不会有同路人。至于张化冰，他 是她心上的一块伤疤，疼得要死，却触摸不着。她现在拒绝去相信他。
“你也要离开海南吗？ ”小米情绪低落下来。
赵霖深知，在这种时候最要好的朋友的远去对于小米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刺激。 他在电话里委婉地劝道：“小米，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是要吃些苦头的，不是这种， 就是那种，谁也不能例外地逃掉……离婚在社会上早已司空见惯，你没必要让这 件事成为你生活与心理上的压力……”
小米苦笑一声：“我知道，我不是因为离婚。”
“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和化冰，那年他来海南找你，如果我当时能像现在这 样平和地看他，看这些事，我就会告诉他你的真实情况，也许事情就会完全改 观……化冰那样一个浪荡公子，能在事隔多年以后继续寻找你，说明你在他心中 的位置……但是小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等待也会是徒劳的，我们应该更重视 眼前的生活……如果关鹏这边，能和好我看还是和好吧…… ”赵霖尽量想让自己 表达清楚一些，反而弄巧成拙，连自己也不懂究竟希望小米怎么做。
“过去的事，都不要提了吧。”小米忽然没有了谈兴。尽管赵霖很佩服张化冰 的才情，可他又总认为化冰在生活上是个浪荡公子，这令她感觉不舒服。她向赵
霖道了声晚安，把电话挂了。
她在房子里随意地踱了踱步，这才坐下来，给自己削了个苹果。月亮去了美 国的消息带给她的波澜已经平息，她脸上洋溢着温柔而恬静的光。她觉得有这几 个好朋友也是幸运的事，但她也明白，生活终究是要独自承受的，就像爬一座山， 要么就在山脚下等待，仰望那些勇敢的爬山者的背影；要么就得自己一步一步地 往上爬。她现在的生活，就好比到了一座高山脚下。她不可能停滞不前，因为以 她的性格，她向往越过山峰到达山顶的那种喜悦与豪情。她得爬山，克服那些心 理的、生理的、生活的以及事业上的障碍，她将独自到达山顶。
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真多啊，夏小米伤感地想。她与丈夫关鹏已经离婚， 而她两个少年时代的好朋友，一个去了美国，一个即将去深圳。三个原本是生活 中很亲近的人，一下子遥远了。但夏小米没有将内心的怆然挂在脸上。
她希望日子能平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