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米的工作还是忙碌而引人注目。
三八前夕,夏小米受聘去给“南方职业妇女服装表演大赛 ”做主持。大赛那 天,她来到场地时,发现由一家表演单位提供的主持人服装她忘在家里了。她看 看时间尚早,回家取还来得及,就匆忙往回赶。一出电梯门,她就听到了关鹏爽 朗的笑声。关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她正很纳闷,又传出一个女孩子清脆的说 话声,好像是她说了什么逗乐的话让关鹏很开心。她听出来了,那女孩子是关鹏 站里招聘的打字员姚肃冬,他们平常都叫她冬冬。她来自陕西,二十四五岁,长 得瘦骨嶙峋的,脸白成一团干面,说话声音很脆。她收入不高,却时常打扮得花 枝招展,人很活跃。几个月前,她花钱做了次整容手术,鼻子垫高的痕迹很明显, 双眼皮割得太深,看人时两只眼球有些外突,整张脸看上去怪怪的,让人看了替 她难受。夏小米就从来不敢正视她。姚肃冬去那家美容店闹过一阵,可由于没有 协议,她也没能得到什么赔偿,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并尽量用衣着来弥补 美容失败造成的心理障碍,人照样很活跃。夏小米觉得不可理喻,关鹏是轻易不 将有工作关系的朋友带到家里来的,今天是星期天,姚肃冬一个聘用人员怎么会 来这儿?她以前也来过一次,那是她刚进记者站时,拎了礼品来感谢上司。夏小
米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她在心里为自己开脱:我可不是有意赶上这一场谈话的呀! 屋子里传来时高时低的笑声。夏小米朝房门接近了一些,脸紧紧贴着门缝。
“夏姐是那么出众的女人,我算什么?我真是很羡慕她。如果她知道我与你 的关系,真不知道她会如何想,还有,你守着椰城著名的节目主持人不要,与一 个打字员鬼混,有一天曝光了,你的良好声誉也得大打折扣了吧。”姚肃冬的普通 话带着浓厚的西北口音。她嗓门奇大,声音里有一种夺人之夫的快感。
关鹏说:“冬冬,我并不是要伤害她的,但与她在一起,我感到很压抑。而与 你在一起,我轻松很多。虽然,你长得不好看,文眉毛垫鼻子也没帮你漂亮多少, 但你很生动,我喜欢你这一点。”凭感觉,此时关鹏是将那个丑女人姚肃冬搂在怀 里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可以离开她,与她分手? ”姚肃冬的话让夏小米倒吸一 口凉气,天底下居然有这么聪明而无耻的女人,她循循善诱,她要让与她偷情的 男人觉得妻子是可以抛弃的。
夏小米正要敲门,关鹏的声音响了起来:“姚肃冬,你太过分了吧,我与她做 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与你只不过才睡了几回觉,你怎么可以暗示我与她分手?我 把话说明了,我可没有要放弃我妻子和家庭的意思,你不要想象我与你之间会有 什么结果……一开始你就说得很明确,你什么都不在乎……是的,我喜欢与 你……”
“喜欢与我做爱,对不对?呀,你不要生气嘛,关鹏站长—— ”姚肃冬打断 关鹏的话,拉长声音发嗲,“不过,你喜欢与我做爱,这意味着至少我在这方面比 夏姐强嘛。”夏小米气得发抖,强迫自己冷静,任那个妖媚的声音刺激着自己的心, “性爱是夫妻生活的基础,没有性爱,还做什么夫妻呢?关鹏,我可是早就爱上 你了,这也就是我千方百计地要来你这儿打字的原因。只是很遗憾你一直不接电。 谢天谢地,你终于让我俘虏了……来吧,我现在让你更满足、更快活……”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接下来就是关鹏的喘气声,和那个女人的浪叫。 “天啊,你真是个小婊子。”关鹏开怀骂道。
“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吗…… ”姚肃冬娇声娇气地说,“你这样棒,我真想不通 夏小米怎会不……啊……我喜欢被你这样强悍的男人…… ”她发出淫荡的声音。
夏小米只觉得五雷轰顶,热血冲头。她家空旷的客厅里,地毯上或是沙发上, 她的丈夫与一个婊子在做着偷情的把戏……
夏小米急忙向电梯口走去,也许她的钥匙串发出了响声,但它没能使屋里的 人感到障碍。夏小米下到底层,这才记起自己回家的目的。她在传达室给关鹏打 了个电话,电话铃响了好一阵,关鹏才接。他问候的语气里还带着愉快的疲劳呢。
“关鹏,我几分钟内到家,我要取今天用的服装,你帮我准备好吧。”夏小米生硬 地说。
放下电话,夏小米久久挪不开步子,她的心怦怦地跳着。我为什么不开门进 去呢?她奇怪地想, 自己又不是圣人,怎可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并给他们时间以 逃离现场?
而关鹏这样的男人,也未能信守诺言,他背叛了自己决定要坚守一生的爱妻 ——也许,他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他只是想占有,不然,他不会找那样一个下贱、 丑陋的女人来充当情妇。这样他才能发泄多年来压抑的情绪,才能谋求心理的 平衡?
夏小米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站在电梯口等那个女人下来。
很快,姚肃冬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长不过膝的轻薄皮裙,拉链从 背后开口,式样很新潮。姚肃冬见到她,先是一怔,马上就甜甜地笑了:“啊,夏 姐,你回来了?我刚到办公室取个东西,关站长不在办公室。你们真是大忙人, 大星期天也有活动。”
夏小米盯着姚肃冬一言不发。她心里想:就是这个婊子。
姚肃冬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往外走。夏小米盯着她走出大门,才进电梯。
房门开着,关鹏一脸爱意地迎候在门口。他想以比平时更多的关怀和殷勤来 掩饰心中的愧疚。他甚至想借小米意外回家的机会来缓和连日来的冷战局面。可 小米径直走进卧室,拿起衣服就往外走:“我得赶紧走,都等着我呢。”她匆忙的 神态和平和的语气怎么也不会使关鹏想到她几分钟前受到的刺激和羞辱。她瞪了 一眼沙发,沙发没什么异样。但客厅中央那块月亮送的印度地毯上,散落着一双 女人的长丝袜,那肯定是姚肃冬那个婊子来不及穿或有意留在那儿的。她想,这 块地毯该烧掉了,甚至这个家。
连着几日,夏小米缄默着。她努力去想关鹏的好,他对于自己的恩德,她希 望在一种平和的心境中将那件事淡忘。她并不在意关鹏有外遇,只是别在自己家 里,别让自己发现,别找那样一个女人,可关鹏做的全反了。
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他们如同两个被钉牢了的哑巴,既没有话说,也没有 亲昵的行为。见关鹏偶尔会挠他的下身,夏小米不禁又同情起他来。她酸溜溜地 问了一句:“你不是染什么病了吧? ”关鹏大惊失色,第二天去检查,果然是染上 了病菌!
夏小米心灰意冷,可每天还是关心地敦促关鹏用药。关鹏不解地看着她,心 想她已明察秋毫,不禁恩怨全消,羞愧难当。他脑海里猛然闪过那天小米回家取 衣服的情景,对了,肯定是那天,她自己有钥匙,完全没必要打电话的!而且,
第二天,她借口说她看中了一个朋友家的地毯一定要与她交换,朋友也同意了, 地毯就换了。现在想来她可能是把它给扔掉了。可她为什么不哼不哈不抗议不吵 闹呢?她甚至可以以此为由提出离婚啊!
关鹏忍不住坦白了一切。
夏小米冷嘲道:“找那样一个女人你也不怕掉价。”
“小米,怪我昏了头……真是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但 我希望你相信,这与爱无关…… ”关鹏后悔莫及。不仅仅是对妻子的歉疚,也是 为自己竟染上性病而悔恨。这真是耻辱和痛苦的事情,从生理到心理,他有了一 种被游戏的感觉,姚肃冬不可能不知道她自己有病。
经过一段时间,关鹏总算恢复了,可是他仍然心有余悸。然而姚肃冬却变得 十分认真了,她开始向他提条件:她要调到记者站来,或者通过关鹏的关系调到 某个单位,她不希望干这种“打游击”的活。她认为,夏小米就是关鹏能力的一 个体现,只要关鹏努力帮忙,她姚肃冬也是可以出人头地的。这个来自黄土高坡 的姚肃冬,关鹏当然不知道她以前就是靠着这种敲诈手段从一个偏僻地区一步步 爬到省城,与一个记者结了婚。她很聪明,耳濡目染以后,也能写一些豆腐块文 章了。她的接触面更广了,她的心又开始野起来,她向往一个更可靠更有实力的 男人。她离了婚,闯到了海南。她并没有姿色,但她敢于出卖自己。她受聘到关 鹏的记者站做打字员,委实有点屈才了,时下报纸像太阳花一样遍地都是,她完 全可以去到哪家小报当记者或编辑,可她看中了关鹏记者站这块牌子和关鹏这个 人的能力以及他的可靠之处。她是在新闻界一个老乡家认识关鹏的,听老乡说起 关鹏如何如何神通广大,她就动开了脑子。她喜欢动脑子,她认为一个人不动脑 子那长个脑袋有什么意义?只是她等待的时间太长了点,关鹏不是个好色之徒。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可她明白男人都经不起风情的诱惑,但这一招对关鹏也不灵, 对于她时常有意地卖弄风骚的姿态他十分迟钝。好在她在外面可以宣称自己是记 者站的,也招来了不少关系和机会,她心想,一旦时机成熟,而关鹏迟迟不上钩 的话,她就跳槽。没想到她这个想法冒出才没多久,关鹏忽然答应了她的邀请, 与她喝茶,应验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古训。
关鹏再怎么不懂女人,也看得出姚肃冬有一些小女人的慧黠,但他绝对没料 到她会对自己有如此的向往和谋划。他觉得不可小看这女人了。
他再一次赴了姚肃冬的约。他正色道,夏小米的声名是她自己树立了独特的 形象和主持风格赢得的,与他并无关联。夏小米是他的妻子,姚肃冬不可能否定 这一事实。
“啧啧啧啧,”姚肃冬啜起两片细薄宽长的嘴唇,手指在关鹏的脸颊上调戏式
地刮了一下,“如果你妻子,我亲爱的夏姐知道你与我上床以及你得了性病的话, 她会做何感想?我想情况可能要改变一些吧。”她细声细气、慢条斯理地说。她平 时的声音很响,突然这么细小,真让人感到别扭。
“我妻子她什么都知道了。”关鹏冷冷地应道。他在想怎么才能对付这个女人, 她好像赖上自己了。
“那如果你的同事和朋友同行知道了呢? ”姚肃冬仍旧细声细气地说着,她 似乎握有了一张王牌。她那张脸,面色泛黄,眼皮松弛,像失去了水分,与她的 年龄极不相称。
关鹏的脸变得铁青,后悔真的来不及了。“想不到你不仅下贱,还卑鄙!”他 骂起来,恶狠狠地警告几句,扬长而去。
关鹏的强硬并未能阻止姚肃冬的美梦。她开始给夏小米打电话,她告诉夏小米 她和关鹏的所有细节,诉说她对关鹏的感情,以及关鹏对她“始乱终弃”的残忍态 度……夏小米不愿接听,她就威胁道:“你敢放电话,我就托你台里的人转告你。”
夏小米愤怒而又无奈,像是吞了一只苍蝇,恶心得很……
姚肃冬仿佛下定了决心要折磨她。一个接一个电话,一点一点细节,最后, 她希望夏小米离开关鹏。否则,她就要将关鹏弄得身败名裂。她无耻地说:“老实 告诉你,夏小米,我从第一眼看到你与关鹏在一起,第一次看到你在电视里的镜 头,我就发誓一定要取代你的位置。”姚肃冬的无耻还在于她有一种冷静的风度, 她居然能不再高声大气地说话,她以最优雅的语调讲述最下流最肮脏的她的思想。
夏小米气得发抖,但她不想告诉关鹏,她不想让事态扩大。
姚肃冬继续骚扰着她。这个女人勾引了别人的丈夫之后,还公开声称要抢夺 别人的位置。
夏小米忍无可忍。她在电话里挖苦了姚肃冬几句:“想占我的位置,你需要好 耐心哟。如果你熬不住,你就去哪个宾馆门前站着吧,会有人识货的,婊子与‘鸡’ 没什么区别……”
她为自己能说出如此阴毒的话感到开心。姚肃冬自然没料到这个每天拿着话 筒温文尔雅地与那些所谓的名流倒腾着各种流行话题的夏小米也会出言不逊……
夏小米回到家,终于将姚肃冬从头到尾的电话骚扰讲给关鹏听了,关鹏捏紧 了拳头:“我看这个婊子她想死了!”他确实没想到姚肃冬这么坏,对夏小米的内 疚感更甚了。他紧紧拥抱着小米,咬着牙说:“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我会为你雪 耻的!”
夏小米在冷淡了丈夫几个月后接受了丈夫的爱抚。她嘱咐关鹏要小心那个女 人:“她是条疯狗,会咬死人的。”
也许任何一个家庭都是这样的,本来非常松散了,但当外力来临,他们的利
益遭受到某种危机时,他们又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夏小米与关鹏,在面对姚肃 冬阴险的企图时,冷战结束了,他们夫妻形成了一条统一战线……
姚肃冬却依旧穷追不舍。她真的开始放出冷言冷语:关鹏生活作风不好。在 海南,没有人会对别人的生活作风问题感兴趣,但人们都是乐于刺探别人隐私并 进行炒作的。一般人你有外遇也好你泡妞也好,不会被周围人看成猛兽,单位也 不会以此为由降你的工资炒你的鱿鱼。但关鹏的单位在北京,在总部看来,以关 鹏的社会身份、家庭名誉,套上生活作风不好这么一条可就致命了,那将不会只 是人们的口头文学或花边新闻。关鹏只好约见姚肃冬,力图达成一些共识与交易, 比如她保持缄默,他帮她解决调动问题。姚肃冬以为他退让了,心虚了,更加张 狂。她坚持关鹏要离开夏小米。
关鹏纠缠在对姚肃冬的厌恨与对妻子的愧疚之中,变得脾气暴躁,心情烦乱。 这种情绪在周末变得更加激烈。周末,小望从幼儿园回家,他看着小望那张简直 就是张化冰模子的脸,看着夏小米搂着小望亲了又亲,关鹏的内心产生了孤独无 助的感觉,感觉自己是一只被潮水送上岸来却不再被带下水去的贝壳。与夏小米 稍稍缓和的夫妻感情没能减弱这种感觉。“都是张化冰这个魔鬼搞成这样子的!” 他愤恨地在心中骂道,对张化冰,他第一次产生了仇恨。这种仇恨发展下去,就 牵连到了他对小望的态度。任何一个人的忍耐力都是有限度的,任何一个人的仁 慈大度也都是有限度的,它必须建立在利己的基础上。现在这个基础垮下去了, 夏小米的心已不能再为他付出除了感激以外的情分。当小望跑到他身边叫着“爸 爸 ”,要与他打拳“ 比赛 ”时,他的心被狠狠地蜇了一下。对张化冰的仇恨与对夏 小米的灰心突然发作起来,他吼道:“别烦我,滚一边去!小野种!”话一出口, 他蒙了。 自己怎可以这样愚蠢,这样不懂道理!小望还是个上幼儿园的孩子!至 此,他知道婚姻完了。
小望受到惊吓,躲到妈妈的怀里,哭都不敢哭。夏小米惘然地望着关鹏,好 一阵,才轻轻吐了一句:“关鹏,我们的缘分好像到头了。”
关鹏抱头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