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米录完晚间要播出的节目后,没有与节目组的同事一道吃饭,早早地回 家了。 自从张化冰突然离去后,她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应酬活动。
她听见了母亲关切的问候和儿子欢快的叫声。
关鹏还没回家。他今天在省政府有个会议,不用说,有宴席。
看着母亲和儿子,夏小米强打着精神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她越来越害怕与 母亲待在一起,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而对母亲诉说一切。好多次了,她想将张化 冰和儿子的事和盘托出,请求母亲告诉自己该怎么办。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强 咽了回去。她怎么忍心让母亲劳神与伤心?母亲一直带着小望,这次是送小望回 海南,夏小米觉得孩子不能一直放在老家,与关鹏商量,还是决定让小望回来。 怎能让母亲走时带一腔的愁绪回家,然后又日夜为自己牵肠挂肚呢?母亲很喜欢 关鹏,也极疼爱小望,在她眼里,这个家完美无缺。如果她知道女儿深爱的实际 上是另一个男人,小望是这个男人的儿子,她怎么接受得了?六十多岁的母亲, 又有心脏病,能接受得了这样的隐私?夏小米可不敢冒这个险。
天大的事将它放在心里吧。夏小米每次这样告诫自己。
夏小米看完新闻联播,与儿子玩了一会儿积木,又与母亲唠了一阵家常,就 进到书房里去了。她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上次节目嘉宾——一个正走红的女作家赠 送的书,这本书一度脱销,可见其影响之大,可她翻看不到两页,就不知书中所 云了。她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她想念着张化冰。
她想不透他为什么在找到她以后又会突然离去。
那天,赵霖将悲痛欲绝的夏小米从蓝海洋送回来。出租车开到楼下,夏小米 没有让赵霖下车,她推开车门,向赵霖挥手道别。赵霖叫住她,担忧地提醒道: “小米,天大的事都暂时将它放在心里,别让关鹏难受。不管怎样,他这个人不 错。张化冰他这是第二次伤你了,你要挺得住。”
“我会的。”夏小米应道。她看上去像刚刚经过了一场几乎夺命的大病。
“小米…… ”赵霖欲言又止。 “什么事? ”小米收住脚步。
“……在你在深圳的那段时间,张化冰给我来过电话,问你在哪儿,我没告 诉他。他也没说他在哪,我猜想他是来了海南的……那时大家都很抵触他……” 赵霖吞吞吐吐地说。
夏小米张了张嘴,只觉得血往上涌。
“也许我错了…… ”赵霖见到夏小米的表情,心乱了。
“不。你做得对,否则我那时会杀了他。”夏小米回过神,惨然一笑。她再次 向赵霖挥挥手。
回想着赵霖说张化冰曾经找过她的事,她的心都要碎了。这是命运!命运让 他们总是阴差阳错,失之交臂!命运就是不让他们走到一起!
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夏小米懒洋洋地打开抽屉,从里层抽出一本带锁的日记 本。日记本里,夹着一张照片,那是她和化冰、月亮周游环岛时月亮抓拍到的那张 照片,他们在日出之时亲吻。在那些她觉得被人抛弃了的耻辱的日子里,她将两个 人所有的合影都撕碎了,唯独这一张她怎么也下不了手。她最终还是留下了它。这 张照片太美了,不仅仅是它的意境、画面,它让她一遍遍地听到张化冰的誓言:我 爱你。我对着这天空、大地、海洋,这初升的太阳发誓: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每 次想到这些,甜蜜与幸福,仇恨与羞耻就都一齐涌上心头,让她感觉爱情带给她的 磨难。此刻,她抚摸着照片中的爱人,心里无助地哭喊:化冰,你又去了哪里?
好多天来,她就这样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让她愤怒的是,张化冰 连上次“失踪”的原因都没解释清楚,就又不见了。他就如大海中的什么鱼儿, 潜游在水的深处,在某一时刻,突然跃出水面,转瞬又钻进深水里去了。茫茫人 海无处可觅他的踪迹。
她就这么枯坐着,直到母亲与儿子敲门来道晚安。她看看桌上的小座钟,十 点半了。
关鹏还没有回来。
一阵疲倦袭来,她想睡觉了。她匆匆收好日记本,冲了凉,然后躺到床上去。
很快,想着张化冰的事,她沉沉入睡。
不知什么时候,关鹏回家了。他喝了不少酒,没有醉,但也差不多有些飘飘 然了。
他推开卧室的门。
小米忘了关灯。淡红色的壁灯光打在床上,很柔和地映着她熟睡着的面庞, 她看上去累极了。
关鹏坐在床沿上,望着小米。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小米的情景,那时,她是多 么单纯清朗;而在海轮上的邂逅,她又是多么绝望与无助!再看看现在,她是多 么沉静温婉!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爱上小米的,但他知道,当自己决 定向她求婚时,他是希望与她共度一生的。也许潜意识里他认为,在那种危难尴 尬痛不欲生羞为人母的境况下,能得到像他这样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人的 求婚,夏小米当以永久的忠诚来回报。如此,一个施爱,一个图报,婚姻就牢不 可破了。关鹏之所以被公认为一个优秀的男人,不仅仅因为他的能力,更主要的 是,他作为一个在海南有身份又有地位,并可利用这些东西创造财富的男人,家 庭责任感强,还有着不会四处追逐女人这一良好习性。当然,他比小米大了十岁, 又离过婚,照世俗的观念,依小米的条件,关鹏并不是最佳人选,但在当时的情 况下,小米被人抛弃,又怀有身孕,他们原有的差距也就扯平了。婚后的生活也 证实了这一点,夏小米是尽了妻子的责任的。但他也清楚,小米是感激多于爱情, 慢慢地敬重代替了热情。小米在婚姻初始,有可能怀疑过他的动机,当儿子降生 后,关鹏遵守了诺言,一如既往地爱护着他们,她的感激很自然地升华为对他人 格的敬重。当他们重返海口,各自在工作岗位上成绩出色,声名鹊起,事业上的 配合加深了彼此的紧密感。夏小米对他的感情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但关鹏 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共同创业的成就感,正在逐步推进他们的感情,不久的 将来,他们会成为从形式到实质的夫妻。他很乐观,夏小米会像他爱她一样爱上 他的。再说,婚姻已使他们成了生活中的“亲人 ”。
然而,张化冰打破了关鹏的美好梦想!
关鹏猛地激灵了一下。张化冰,为什么夏小米的心从他那儿迟迟收不回来呢, 难道是因为他对她的伤害?夏小米,这个自己为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爱的女人, 与自己生活了几年的妻子,仍然没有真正地爱过自己!那天,他虽然咄咄逼人地 让张化冰表了态,但他明白, 自己仍然是输家。他守住的是夏小米的形,而张化 冰占有的是夏小米的魂!
一阵悲哀袭来,刺激着关鹏的自尊心。他打了个嗝,喷出一口酒气。
夏小米嚅动了一下双唇。她大概正在梦中与张化冰幽会吧,关鹏恨恨地想。
他的妻子,在梦中和别的男人幽会呢。
关鹏胡乱地想着,明显地产生了醋意。他不知道如何将妻子的心从张化冰那 个魔鬼那儿拉回到自己身边,可奇怪的是,他仍然恨不起张化冰,他只是嫉妒他 能获得夏小米这么长久深刻的爱情。
小米侧卧的轮廓美极了——关鹏惊奇地发现。他从来没有在灯光下认认真真 地欣赏过小米的胴体,他也从来没在意过她的睡姿。在他眼里,小米美在气质上, 那份单纯恬静和清高傲慢。正是这气质使他下意识地不敢太亲近她的身体,只觉 得占有了她就是极大的荣耀和满足。 占有——也许正是对她的占有欲才是他要建 立婚姻的实质?
飘然中,关鹏不解自己今日何以会有如此断断续续关于爱与不爱的假设。他 突然起了欲望,他轻轻拉开了小米弯在腰上的手,掀开了她的睡裙。
当他进入小米的身体时,他们婚姻的真正危机到来了。
夏小米从睡梦中惊醒,像看一个强入民宅的小偷!她的丈夫变得陌生至极。
关鹏是个在性生活上很有节制的男人。他的节制很大程度上大概在于他对小 米的爱情,他迷恋她的身体又怕亵渎她。事实上,夏小米从结婚第一晚开始,从 来没有拒绝过他的性要求,只是,大部分情况是她不太热烈,令关鹏渐渐地就有 了节制,因为只有当她也感到需要时,她才变得生动和积极一点,但还是称不上 主动。关鹏可能在夫妻生活中犯了一个大错:他忽略了或者说根本不懂性生活是 一门艺术的道理。对于女人,情调也许是第一位的,而他每次都只将性当成夫妻 间简单的生理满足。他将他们生活中的谦让态度应用在性生活中,这与夏小米所 经历过的爱情中的性经验完全是两回事,夏小米怎能不怀恋与张化冰一起生活的 日子呢?真正的爱情、完整的爱情就是肉体与灵魂的完全结合。在关鹏面前,夏 小米仅仅是一个妻子的角色,她满足他,但她可以说“不 ”,不过,她仅以情绪来 表达“不”的内涵。
在夏小米再一次失去张化冰、痛苦尚未平复之时,也许她真的正在梦中思念 化冰的这个夜晚,她的身体遭到了丈夫的性袭击!
尽管有满嘴的酒气为关鹏的行为做辩护,关鹏平日深受敬重的形象还是受到 了影响。夏小米想:他原来是这么粗鲁和野蛮。如果她知道那天上午关鹏曾去酒 店与张化冰见过面,她也许能体会关鹏那种妻被人占的恶劣心情;但如果她知道 张化冰是被关鹏逼走的事实,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关鹏了。
可夏小米毫不知情,她只冰冷地看着关鹏。
日子依旧按照原来的模式过着。可实质上,婚姻的危机在悄悄加剧着。新年 将近的时候,母亲回家了,她要回家准备春节全家团聚的事宜。每年春节,小米
的兄弟姐妹都要回故乡与父母亲过年的,今年也不会例外。儿子小望,已将他送 到一个朋友的全托制幼儿园,只在周末才回家。两个人的世界平静得可怕。关鹏 好几次想就那晚的事道歉,夏小米制止了。“你当时就想那样做,而且你那样做了, 说对不起又有何意义? ”夏小米并不给他机会。而且,每当说到这件事,她就变 得神经质。她没有把握对关鹏的态度是否过火。
关鹏自知理亏也就不说什么,但夏小米的冷战状态他没办法打破,尤其是到 了晚上,夏小米就会以各种理由打消他做爱的企图。关鹏终于醒悟,他将张化冰 搞走了,但盘踞在夏小米心中的那个张化冰的影子,他是没有任何力量战胜的。
他痛苦地承认, 自己是彻底的失败者。爱一个人是幸福的,不被自己所爱的 人爱是最痛苦的。
他们的关系慢慢地发生了角色转换:他们只是一对没有太多语言的朋友, 不再是同床共枕的夫妻。虽然,他们没有分开睡,但那张床,似乎有了明显的 分界线。
无味的生活在死寂中缓缓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