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张化冰怀着无限的失落与迷茫回到昆明,百无聊赖地在别人的茶坊里赌啤酒 机度日,每天将自己弄得疲倦至极才回住处;或者,与一些商界朋友花天酒地, 醉生梦死,整个人被击垮了一样没了半点斗志。他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可他不 做努力改变这种状态,他放任着自己,麻痹着自己。夏小米,像个幽灵一样,潜 隐到他的内心深处去了。
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张化冰卷入了海洛因市场。
云南历来是境外毒品传入内地的主要通道,每年从这里流向全国各地的海洛 因高达百分之七八十。本来,云南大部分地方也是适宜种植鸦片的,但是政府禁 止,即使想弄一株两株罂粟作为盆景观赏,也要到当地公安部门申请报批。以前 有些偏僻山区的农民,偷偷地种上一小片,用作药物,并不加工制作销售,但政 府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久就会发现这种违规的行为,从此坚决制止,所种鸦片全 被没收,种鸦片者不是被课以重罚,就是被抓去坐牢。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敢冒 险种植鸦片。
张化冰很意外地接到了吴老大的家庭聚会的邀请。吴老大明里是一个珠宝批 发商,暗里却是一个什么非法生意都做的“老大 ”。他精于黑白两道,上上下下被 他打点得都只有一只眼了,而且这只眼还只用来看明的一面。他的三层楼的别墅, 金碧辉煌,豪华得像个宫殿。以张化冰的财富而论,他是没有资格来这里做客的, 但他年轻、有才气,他又是昆明游戏机与啤酒机行业的始作俑者,主人吴老大十 分赏识他。
就如在海口的诺亚舞厅一样,张化冰很快又成为舞会的王子。跳着跳着,就
只剩下他和他的舞伴了。停下来的时候,屋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张化冰 很潇洒地挥手,带着舞伴鞠躬致意,他的自然与礼节赢得了这批商界高手的好感。 另一位客人站起来邀请他的舞伴,她翩然而去,张化冰望着她的背影,有一刹那 间的恍惚。这里没有夏小米,这里不是海口的诺亚。他惆怅片刻,走向洗手间。
洗手间有一股他从未闻到过的异香。他站在里面好一会儿,那异香令他迷惑。
他刚走出去,迎面碰上了吴老大。他好奇地问吴老大,那是什么香味?吴老 大拉他到休息室,笑着说:“我们这中间有瘾君子呢。”张化冰拍拍脑袋:“哦,我 明白了,难怪那东西迷倒了好多人。”
“怎么样,张明先生,想不想尝试一下? ”
“不。”张化冰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他虽然从未接触过毒品,但关于毒品的概 念却有深刻的认识。他不想尝试以后永远拔不出来,而且,从那异香之中他已经 体会到了它迷人的威力。他目前的情绪是有点颓废,可颓废归颓废,他不想去冒 这个险。
“真不想?它可以带你进入神仙境界呢。”吴老大引诱着。这个年轻人果然不 同凡响,吴老大暗喜。他并不轻易示人毒品,但按以往的经验,没有人走出过它 的异香。
“不想。我凭幻想也可进入神仙境界。”张化冰再次果断地拒绝。
吴老大喜不自禁。他约张化冰第二天去他的办公室:“放心,张明先生,我不 会再劝你尝试这个。事实上,我自己就不吸——当然,很早以前我吸。我是想, 我们如果联手做什么事,肯定大有作为。”
张化冰第二天很晚才起床,他睡得太迟了。他脑袋里在思考该怎么与吴老大 谈。以他的聪睿,吴老大要与他联手做什么事,他已心知肚明。吴老大的生意 , 他也早有所闻,这个人做生意精明过人,诡计多端,但又有为人仗义、奖惩分明 的一面。他已近花甲之年,子女几个留学的留学,经商的经商,规规矩矩,没有 一个继承他的事业,现在只有小女儿在上大学,她在西班牙学了一年就跑了回来, 死活不再去了,没办法,就近在云南上学。但她大学一毕业,谁知道她又会跑到 哪里去?他必须物色一个人来巩固和发展自己的事业。他现在终于发现了张化冰, 这个头脑清醒、意志坚强的年轻人,只要他不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他定能接这 个重担。想到这里,张化冰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夜已深了,他却仍很兴奋。他决 定赴吴老大之约,与他合作经营毒品。
张化冰当然明白这一行的风险,但他希望能做点刺激的事以摆脱目前的颓废 状态。再说,作为一个男人,他骨子里也有一种冒险的因子。毒品对人的健康的 危害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又认为,如果一个人能够麻醉一生,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至少于人自己的精神是有益的,总比浑浑噩噩、终日混生又感觉不到人世美好要 好。有些人之所以会被麻醉,大概是因为他们自身的意志力以及对于邪恶的抵抗 力不强引起的,这种人,即使不被毒品麻醉,也很难不被别的什么魔鬼降服。张 化冰这个推论过于简单幼稚,也是他狂妄自大、恃才傲物一面的表现,此刻,也 许还有潜在的对即将投身的毒品生意的浓厚兴趣所致。他就这样忽略了从事毒品 行业的道德意识自审。而来自政府方面的巨大压力,他认为,我们国家目前吸毒 者尚处于地下状态,公开的危害并不多见,而潜在的市场相当广大,他可以利用 这种机会。他现在只想赚钱,当政府感觉到吸毒的危害并有精力物力投入大规模 缉毒戒毒运动时,他肯定早就赚足了。中国就是这样,什么事只要走在前面,合 法的不合法的,都可以捞足好处。就好像游戏机,除了它的娱乐性,实质上是一 种赌博,可如果它不成燎原之势,就没有人去整顿它、取缔它。张化冰的成功就 在于他能急流勇退,绝不将自己置身于旋涡中心。虽然从商没多久,但多年来闯 荡社会的经历,他已经把握了任何事情的实质,一切原则都是相通的。
他穿戴整齐,去见吴老大。他的英俊,他的风度,他的才华,他的资历,现 在都是王牌。一张一张地摊开,是他事业蓝图的奠基石。
他们进行了长达四个小时的谈话。与张化冰一夜所思风马牛不相及的是,吴 老大并没有让他搞毒品,而是让他担任昆明一家珠宝进出口公司的总经理。这里 的宝石生意,大部分来自泰国、缅甸和南美等地。但他想,泰国和缅甸,也是中 国毒品市场主要的走私源。
在送他出来的时候,吴老大笑眯眯地对他说:“我看你就不要再叫什么张明了, 还是叫张化冰吧。”
张化冰顿觉头皮发麻,这么说,吴老大早就明察秋毫了!
吴老大继续笑着,显得很和善很慈祥。原来,在张化冰进昆明开娱乐场时, 他就去考察过,感到这家娱乐场所的管理非同一般,遂打听这家业主。不料这个 人来历不明,他便起了了解这个人的来龙去脉之心。很快就大功告成。他派人前 往北京,帮他将两百万还给了于小苹,并警告说从此以后不准以任何方式跟踪或 打听张化冰其人。一切办熨帖后,吴老大才向张化冰发出了宴会邀请。可以说, 这个聚会是为张化冰举办的。
“老大,化冰何才何德,让您如此器重!但愿我日后能不负重托!”张化冰内 心感慨万千,心里明白自己是没有退路可走了。吴老大如此坦率,使他有了一种 感激之情,而且,吴老大器重他,却并没有让他卷入毒品行当。回想起自己去见 吴老大之前的那些冒险的想法,张化冰不禁很后怕, 自己一念之差,几乎走上邪 恶之路!
从此,张化冰往来于泰、缅、中国云南等地。他摇身一变成了珠宝商,他的 身边,多了两个助理也即保镖。不到半年,他就成了吴老大的替身,比吴老大更 具魄力。
为了彻底稳定张化冰的地位,也为了使自己的事业后继有人,吴老大要将自 己的小女儿吴倩倩许配给他。“许配 ”一说引得吴倩倩朗朗大笑,实际上,自从那 个周末回家,第一次见到张化冰,她就有点魂不守舍了,她承认自己迅速堕入了 情网,热烈地爱上这个看上去有些冷面和忧郁的男人。她对张化冰的追求在整个 吴府都不是秘密。
张化冰最终成了吴倩倩的俘虏。一则他要平复夏小米结婚成家的事实给他的 打击,二则他清楚吴老大的意思是自己现在无力悖逆的,再说,他也有些喜欢倩 倩的美貌与性格,但论及婚姻,他还不想。他借口现在事业基础还未稳,应该再 等等。在内心深处,他也觉得现在结婚对倩倩不公,尽管倩倩求之不得。每次与 倩倩在一起,他都会想起夏小米。夏小米没有吴倩倩漂亮,也没有她年轻,更没 有她富有,可是,所有这些年接触过的女人,没有任何人再像夏小米那样深深震 撼他的心灵。只有夏小米,他一想起最初见到她时,她像荷花一样纯洁的面容, 她澄明如深海之水的眼睛,他心灵中冷酷的一面仿佛就得到融化,他的心就隐隐 作痛。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婚姻,他与夏小米的关系也许就是另一番天地了,他们 会长相厮守。吴倩倩见他总是走神,追根究底要知道他感情的症结何在,张化冰 思来想去,还是坦率地告诉了她自己的婚姻历史以及自己对夏小米的恋情。倩倩 内心既深受刺激,又深受感动,她是个受过西方文化教育的女子,加上性格开朗, 心胸开阔,烦闷了一阵,就表示了理解和同情。这个人越来越超群的风度令她神 魂颠倒,她没办法放弃与他交往。她明白,爱情就是这样奇怪,他的心在另外一 个女人身上, 自己的心在他身上,所以爱情总难有美满。
尽管这样,有时倩倩心里面也会有淡淡的酸楚,而且她越来越想多了解一点 夏小米。一个能令张化冰如此牵念与怀恋的女子,必是不同寻常的。
在一次温柔过后,她语气尽量放松地问:“化冰,你说,夏小米之于你,究竟 是什么? ”
张化冰被问住了。他沉吟着,有些犹豫:“她是我的……太阳。对,是太阳。” 他忆起自己被感情创伤、生活放荡沉沦的时候,是夏小米的出现激起了他对纯洁 爱情的向往,夏小米用她的爱情温暖了他的人性,使他活得重放光彩。
倩倩美丽的眼睛眨了眨,有些落寞。“亲爱的,你不能要求所有的女人都具有 太阳般的温暖和光辉啊。”
张化冰歉意地拥抱着她:“但愿我没有伤害到你。”
“可你已经伤害到我了。”倩倩撒着娇。她光裸的大腿在灯光下凝脂般耀眼。 张化冰抚摸着这尊女神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我能见到夏小米就好了。”倩倩轻抚着他英俊的、皮肤不太光滑的 脸,诚心诚意地说,居然没有半点醋意。
张化冰在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额上亲吻了一下,涩涩地笑了:“傻姑娘, 难得你有这么样的胸襟,我一个大男人,真不如你呀。”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九岁 的美丽女孩,张化冰心想失去她也许又是个错误。他的目光变得柔情起来,他缓 缓脱去她短短的白色紧身裙,吻她那粉嫩的肌肤……
但太阳只有一个呵,那温暖过他,并将永远温暖他的记忆的米儿,我永远失 去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