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四点，大家就都醒了，一个个将携带的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出发上山。
为了安全起见，招待所的小林开车。小林专门负责开车送上香岭看日出的 游客。
车子在黑暗中行驶，夏小米只能凭借自身姿势的变化来感觉山路的陡峭程度。 大约过了五十分钟，大家看到了灯光，张化冰说，山顶到了。
山顶上有一座小小的房子，这是香岭上的哨所。据说，山上面驻扎着一个连 队。哨兵正精神抖擞地准备向南海上的舰艇发放信号。征得准许后，张化冰带大 家来到了通常观看日出的那个点上。
借着哨所里的灯光和自备的手电筒，小米发现这个观日出的地方只是几块并 不平整的石头。往下望，是一片黑森森的丛林怪石。如果不小心掉下去，就没有 可能再爬上来。山下是海，海潮很有节奏地拍打着礁石，海风沿山势而上，掠过 他们，潮湿而寒冷。海上也是一片漆黑，只在极远处隐现出几点灯光，那是南海 舰艇不眠的眼睛。
大家在寒冷中裹紧衣服，瑟缩地等待着，心情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天的黑越来越浓，雾气越来越重。往常太阳升起的地方还不见一线天光。月 亮接连打了几个哆嗦，说冷，坚持不住了。小米去抓月亮的手，发现她的手滚烫， 不用说，她发高烧了。张化冰连忙在月亮的额上摸了一下，说：“月亮，你赶快去 休息，别弄成伤寒了！”
“那我不是看不到日出了？ ”月亮说。
“为了看日出把身体冻伤了，划不来。你若想看日出，下次来，我还陪你， 好吗？现在你必须离开这里。”张化冰用身子给月亮挡着风，与其说是劝，不如说
是命令。他又对小林说：“小林，麻烦你带李小姐去连部，找一下我老乡张连长， 让他安排李小姐休息，最好煮点姜汤给她喝。”他将手电筒递给小林。
小林应了一声，打着手电筒，领着月亮要走。月亮对张化冰说：“那你就好好 照顾小米了。”
“你放心，绝对不会让她掉下海去。”
小林走了两步，又回来。他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给张化冰：“张主任，今天 这天气太怪，太阳一时半会儿怕出不来，这么冷，你们别冻着了。”
张化冰说了声谢谢，没有推让。
观景点上，只剩下张化冰和小米两个人。
张化冰选了块避风一点的石头，把小米牵了过去， 自己又回转身取摄像机。 “今天真邪门了，快六点了还不见天光。我们得耐心些。”
小米刚要坐下，不料鞋子跟被绊了一下，一滑，人就往下面哧溜而去。她吓 得尖叫了一声。
张化冰正要拎摄像机，听到尖叫声，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走过去，趴在 地上，向小米伸出手去。借着哨所远远射来的微弱灯光，他看到夏小米身子落在 灌木丛里，双手紧紧地抓着树枝，大气也不敢出。
“你脚后面抵着什么？ ”
“我不知道，好像是空的。”小米带着哭音说。 张化冰心里又是一紧。
“别怕，一只手抓紧了，一只手给我！”张化冰选了个位置，卧倒在地，朝小 米伸出手去。
“我够不着！我感到我要往下滑了！”小米更加恐惧地说。
“再坚持一小会儿！宝贝，你勇敢些！”张化冰边说边努力向前靠近一些。 他知道这样也很危险，万一小米抓住了他的手身子还往下滑，他就会失去重心， 和小米一齐掉下去。听小米说脚没能抵着东西，他知道下面就是万丈悬崖，直 落大海。
他总算抓到了她的手。
“米儿，你听我的，你一点力也不要用，我拉你就行了。”张化冰说着，将小 米往上拉了一点点， 自己的身体再往后挪了挪，感觉再不会失去平衡了，这才用 力把她拉了上来。
小米趴在还卧在地上的张化冰身上，后怕得哭了起来。
张化冰由着她哭一阵，然后拉她坐下，两个人背靠着大石头，紧紧依偎着。 夏小米止住了哭声，重重地打了个寒战。
张化冰这才记起大衣在石头上面。他取下大衣披着，将小米搂在怀里。 一阵风从哨所那边吹来，带着一种淡淡的香味儿。
“闻到香味了吗？ ”张化冰动了动身子。
夏小米用力吸了吸鼻子：“闻到了。真神奇啊。” “这是香岭最吸引人的一点。”
“你见过那种散发香味的树吗？ ”
“没有。没有人见过，也许是草……不冷了吧？ ”
“嗯。”小米低声说，似乎为刚才的表现羞愧。张化冰温暖的身体使她不再感 到寒冷。想起刚才他情急之时叫自己“宝贝 ”，她竟有片刻的幸福感。她偎在他的 胸前，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张化冰轻轻地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夏小米拂开了他的手。“不！”她生硬地说，躲开了他。
他没在意，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黑暗，手无意识地抚着她的脸颊。
正沉默着，东方天际现出了一片乳白色的光亮。“太阳要出来了！”张化冰兴 奋地叫了一声，站起来去拿机器。他小心翼翼地在岩石上安置好摄像机，又趴在 地上试了试角度，然后满意地叫道：“好，这个角度绝佳！小米，你到这儿来，我 要拍海上日出啦！”
小米过来了，两个人屏声敛气地趴在摄像机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巴望着那 一片亮色。只见亮光慢慢扩展，它周围的黑云碎裂成无数小块团，且渐渐地淡化。 夏小米以为，太阳就要从海面上浮现了，她有些激动。
然而，海面上却蒸腾起一团雾气。雾越来越浓，朦胧了那片光亮。而黑云也 重新集结起来，成黑压压的一片铺开。东方天际上只剩下一条丝线样的光亮在苦 苦地挣扎。夏小米担心地说：“太阳出不来了吧？ ”
“不，太阳会出来的。”张化冰坚定地说。
果然，那团雾气在清风作用下慢慢地飘散而去。曙光在沉沉黑云四周，又开 始一点一点地扩张，整个天空开始发亮了。
黑云渐渐下沉，压在海面上。
东方越来越亮，且在亮光中有了些淡红的颜色。
“太阳出来了！”紧张中张化冰叫了一声，便见一轮红日从云层后面一跃而出， 带一圈茸茸的红光，一颤一颤的。而同时，太阳将溜圆的影子投射到海面，海面 刹那间出现了一带亮色。海波荡漾，太阳在海水中颤动得更加厉害。海面像一面 粉红色的绸缎，大海与太阳之间，是一片云层。夏小米很诧异，这日出与她想象 中的日出景象相距太远，没有万丈金光，没有火般热烈。太阳是淡红色的，甚而
淡红中带了点苍白的气息，虽然娇弱媚丽，却让人感觉不到朝阳蓬勃的生气。
“唉，这太阳在乌云后面挣扎得太久了。”看到夏小米久久的沉默，张化冰知
道她深感意外，故意自言自语地说。
夏小米神情迷惑地笑了笑。
“来，你来拍下面的镜头。”张化冰往旁边让了让，将小米的手把到摄像机上。
“看镜头，对，摇……推远……拉近景……现在没有云层了，给太阳一个大 特写……太对了！宝贝，你真聪明！”张化冰握着小米的手操作着，却由衷地赞美 着夏小米。小米很奇怪，他叫自己“宝贝”叫得那么自然，是不是经常这么叫女 孩子们？她心中升起了一种不悦。
太阳迅速升高。不知什么时候，拍岸的潮水停止了喧嚣。清风徐来，虽有凉 意，却已不是黑夜里的寒冷了。是太阳给大地带来了光明与温暖。
张化冰关掉机器，拭了把额上的汗水，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似的呼了口气。 多么精彩的片段啊！望着初升的太阳，他陷入了沉思：海南就像这日出一样，虽 然艰难，可太阳照样是要升起来的！虽然没有喷薄而出的火红场面，可它仍然是 温暖的、新鲜的、光明的，而且越升越高。
太阳已明显地升高了，海面上波光潋滟，远处依稀可见点点渔帆，大地一片 澄明清朗。夏小米试图起身，这才发现张化冰的身子几乎全压在自己身上。厚厚 的大衣覆盖着他们。她使了使劲，张化冰才反应过来，他站起身，然后将小米半 抱着拉了起来，给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拈掉了她发上的碎草，顺手将她搂到胸 前。他低着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小米，我爱你。我对着这天空、大 地、海洋，对着这初升的太阳发誓：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我不去追溯这份爱它 起于哪时哪刻，我只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了你！”
夏小米始料不及，睁着一双带了点血丝的大眼睛，脸上还是看日出的兴奋。 张化冰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她不知所措。
“不要拒绝我，也不要拒绝你自己…… ”他俯身要吻她。
夏小米用手推着他的胸：“拒绝我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 有些不甘心地问。
“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张化冰决断地说，抑制不住欲望，不等她说什么， 手一用力，就把她揽近了些，热烈疯狂地吻她。
夏小米先是想推开他，慢慢地双手扬起，最后又紧紧地攀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们深深地接吻。晨风轻轻拂过，阳光温暖地照耀着他们相拥相亲的画面。
“精美绝伦！”身后响起了月亮的掌声。她披着一件军大衣，不知什么时 候出现在这山顶上。她看到了张化冰与夏小米深情相吻的一幕，相信他们之
间真的产生了爱情。没有爱情，张化冰他绝不会对天对地发誓了。她觉得自 己很清楚张化冰的个性，夏小米是痴迷，而她是旁观者。她充满了理智，但 当她看到这早晨风景一样美丽的爱情时，她内心也鼓荡着激情。她知道，爱 情是绝对不能缺乏激情的。
张化冰连忙放开了小米。小米更是满脸朝霞，她这才注意到，不仅是月亮， 远处的哨兵也许也看到了她与张化冰亲吻的情景。她怎么就没想到已经是大白天 了呢？她感到恼怒，张化冰怎么可以强吻她呢， 自己怎么就迎合了他呢？
“你怎么来了？ ”为了掩饰心中的尴尬，小米连忙发问。
“是啊，你怎么来了？好些了吗？ ”张化冰也问着月亮，他俯身收拾着机器。
“我想来看看日出。”月亮说。张化冰的那个老乡非常热情，给她煮了姜汤， 还把卫生员也叫醒了，给她要了些药，然后抱来了两床厚厚的被子让她盖。捂出 了一身热汗，月亮好多了，趁他们出操的机会，她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实 在惦记着日出的事。月亮用力吸了口气，感慨着：“多么清新啊，这有海有风有朝 阳的早晨！在深圳，一天到晚忙工作，哪有这么美妙的事情！”
“瞧你，深圳不也有海有风有朝阳嘛！”张化冰笑了。
“那不一样。就好像人和人不一样。”月亮说。
“我看你干脆到海南来算了。临海而居，隔三岔五就来看日出。”小米打趣道。
“月亮可不是你。”张化冰爱怜地看小米一眼。她有几缕头发被轻风撩到了额 上脸上，显得散淡。小米却给了他一个白眼。
月亮嗔怒着：“哈，这么快就事事捧着小米了？小心宠坏了她我唯你是问！你 以为只有小米有权力享受一种清风明月、太阳朗照的生活？ ”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张化冰狡辩道，“我是说你的事业那么强大，就算有 心也无力啊！”
不料这话引来了小米的抗议：“那你是说我是个没出息的人了？ ”她酸溜溜 地说。
“好了好了，我投降。你们两个同穿一条裤，我怎么都不会有理的。”张化冰 嘿嘿干笑了几声，举起双手。他的话语里有一种克制不住的快乐。
月亮也就顺势转了话题：“日出的景色怎么样？ ”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人心，可还是令人感动。”夏小米简单描述了一下日 出过程。
“我说这日出的过程就像海南的形势，外界把它想得很热火，可真要建成一 个特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中国的改革恐怕也会是这样，要经历一个痛苦的、 黑暗的挣扎时期，要和各种各样的乌云势力作斗争。当然，最后太阳总是会出来
的，光芒被遮住终不是永远的事。”张化冰说。
“你又不是政治家，什么都要与改革呀、形势呀联系在一起。”月亮讥讽张化 冰。“我只想知道，太阳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像个火球？是不是有万道霞光？ ”
“今天的日出没有我们在书里看到的那样壮观震撼。”小米遗憾地摇晃着 脑袋。
“说得再好也不生动，还是回去看片好了。”张化冰说。
三个人往回走。正好，连长和小林来找他们了。月亮有意和连长说话，让张 化冰和小米走在后面。她偶尔回过头去，看见他们手牵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