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电视台是在建省时建立的，引进了一大批内地电视人才，也就地招聘了不少 职工。经过一年多的不断完善、规范，现已初具规模，有一种昂然扩张的气势。 但是，比起内地成熟的电视媒体，它仍然显得幼稚、薄弱。这一次面向全社会招 聘编、采、主持人才，旨在加强电视台业务力量，壮大电视台人才队伍。
电视台发布的广告表明，这次招聘人数为三十人，其中节目主持人五人。可 报名应聘的人数却高达八百多人，其中有近百名是应聘主持人的。夏小米在主持 人组里，经过面试、笔试和复试后，进入了“现场采访 ”阶段，也就是最后一关。 所谓“现场采访 ”，是指应聘者以节目主持人的身份向在座的主聘官做现场采访， 要求提三个问题。这一关考的是应聘者的胆识、提问的技巧与风格、思想立场以 及现场发挥与应变等方面的能力。
这一轮有十五人。三个人中取一个，大家都很紧张。夏小米尽管做了足足半 个月的准备，还是有点忐忑。她不知道主聘官是些什么人，他们能不能适应自己 的采访。
偏偏她抽到了一号签，第一个上场。
在电视台简陋的演播厅里，夏小米手持麦克风站到了大厅中央。在短暂的紧 张过后，她看清了那些考官面前的名字——原来都是电视台的人，台长、各栏目 的编导。她定定神，走到了台长桌前，提了三个问题。
“现在海南是全国的焦点之一，我们的媒体关注着宏观的、形而上的海南， 比如政策、发展方向等；但是伴随着经济大潮而生的，还有大批大批的打工者、 求职者，请问台长，作为受众广泛的媒体，应该如何切入这部分民众的生活？ ”
“招聘电视台工作人员这一举措备受人们称道，但据我所知，电视台已调入 的人员中，有不少是通过各种关系进来的，还有我们今天应聘的人，一旦被聘用， 试用一年后也将调入电视台。请问台长，在大特区，这种用人机制会不会又滋生 出一批新的不思进取的人？能否适应‘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的原则？ ”
“现在已开始流行一种说法，说海南是一块文化沙漠。事实上，十万人才下 海南带来的不是文化是什么？之所以有这种说法，我想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们的媒 体不太重视文化方面的宣传，更谈不上树立文化品牌意识。请问台长，假如我能 幸运受聘，电视台能支持我推出一个文化栏目吗？我想把它命名为《椰城名流》。”
夏小米三个问题一提，全场哗然。她音质纯净清爽，通过麦克风传输出来， 甜美动听。她的音量并不高，语调却是错落有致，加上表情比较严肃，听上去倒 有一番咄咄逼人的气魄，就连台长也受到一种震撼。这太出人意料了，这位海水 一样的女孩在这种场合下提出了这么深意、这么尖锐的问题！
从台长略显欣愉的神态和认真的答问来看，夏小米明白自己的现场采访是成 功了。但是，后面的十四名也许更出色呢？
夏小米的担心是多余的。她以纯情高雅的气质、言辞清丽的文笔，以及矜持 大方的风采、现场采访成功的发挥，获得了最高评分。她被台里的《人才》节目 组聘用了。台长亲手给她颁发了聘书，他握着她的手，有些兴奋：“你的采访相当 有水平，好。好好干，等条件成熟时，我一定支持你开办《椰城名流》。你先熟悉 业务，稍后可做一个关于这个栏目的策划方案。”
自此，夏小米的自信心空前高涨，她一反往日沉默寡言的习惯，变得活跃、 开朗起来，这令她看上去朝气十足。
很快，中秋节到了。
刚录完节目，夏小米就接到赵霖的电话，说月亮要来海口，今天下午四点钟 到，他正开会，实在脱不开身，让小米务必去机场接她。“你把她接到望海楼宾馆， 问我订的房间就是了。”
小米一看时间，已经只差一刻就四点了，她二话没说，胡乱地洗了把脸就打 的来到了机场。刚好，深圳的航班提前几分钟到达，月亮正随着抵达海口的旅客 来到出口处。
“月亮！”夏小米一眼就看到了月亮。她扬起手，欢天喜地地喊了一声。 “小米！”月亮也发现了小米，挥着手，穿过人群，朝小米快步走来。
站到小米面前，月亮伸开臂膀紧紧地拥抱着小米。小米有些不习惯，脸都 红了。
“我说你那么一个大忙人，什么风把你给吹到海口来了？ ”
“为了看你呗。”月亮笑着说，顺手给她扯了一下刚被弄乱的衣领，“祝贺你 当上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
“是赵霖告诉你的吧，我的信还没发出呢。”
“那当然。你知道近段时间我们通话比较多，我的公司与他们公司有点小业务。”
“这家伙可没透露过什么，你要来海口，也是刚刚才通知我的，而且是因为 他自己实在脱不开身来接你。”
“啊，那是我让他不告诉你的，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其实，他要告诉我，我一样地惊喜。”夏小米语气有些埋怨。
“我如果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我肯定你比现在还要开心。”月亮眼里也闪着快 乐的光芒，“好了，待会再扯吧，我要去取行李了。”
“我陪你去。”
“不用，你就在这儿待着。我就一个旅行包，很轻。”月亮不容分说地按了按 小米的肩，又往回走过通道去提取行李。
小米站在原地， 目光却一直跟着月亮。天啊，差点认不出她来了。瞧她，一 头削得那么短的头发，衬托出她整齐的五官，眼睛更显得明亮；金黄色的无袖紧 身 T 恤，配上一条水磨蓝牛仔短裙，把她丰满的胸部和水蛇般的腰身、饱满的臀 部优美地裹了出来；光裸的手臂和结实的大腿，显示着她的健康与青春的活力。 墨镜不经意地压在头顶，手腕上戴着一只刚刚流行的时装表，一副现代女郎亮丽 性感的形象。这哪里还有一点中学时代的李月亮的影子呢？就是上次在老家见面， 小米也只是发现她气质上的一些变化。现在，可是从外到里整个地换了个人了！ 要不是她那么显眼，她还真不敢相信那就是月亮呢。
月亮背着一个天蓝色的旅行包，从人群中走过，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上了出租车，月亮就抓握住小米的手，亲热得像是 一对多年不见的姐妹。
“嗯……你肯定是要把代表你观念的东西……”
“真聪明。一件晚礼服，红色的无袖真丝长裙；一套我现在穿着的这样子的 衣裙。”
“……我哪里穿得出呢？ ”小米喃喃地说。
“你相信我的眼光好了。有什么穿得出穿不出的呢？你是不愿意尝试的问题。 我保证你穿上它们要漂亮十倍。”
“呀，别那么夸张好不好，待会儿一试，让你失望了可不好。”
“小姐呀，你自信些好吗？你的皮肤比我白，穿红色、金色更衬皮肤，穿牛 仔裙更性感——呃，你可不要一听到‘性感 ’二字就脸红。‘性感 ’我认为首先是
健康的标志。这可是大特区，不是我们县城那样落后保守的地方，再说，现在不 穿，更待何时？你可是节目主持人了，要学会包装自己。”
“瞧你，给我上什么课来了。”小米嗔道。
“你就是该有人上上课才是，这么大把年纪了连男朋友都没有一个，独身主 义呀？ ”
“好了，看你要生气的样子。我今年就带个男朋友回家去好不好？ ”小米伸 手在月亮腰上挠了一把，痒得月亮身子一缩，笑着摆手求饶。
两个人嘴巴不停地说了一路。一到宾馆，月亮就让小米试穿她给买的衣服。 小米拿起衣服往洗手间走去。
月亮笑着挖苦道：“还那么封建啊，不敢在我面前脱衣服？ ”
“对不起，我不好意思。”小米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不一会儿，小米身着那条红色长裙出来，像一片云。
“我的上帝呀，你原来是个天仙！”月亮惊叹着。以前她只觉得小米气质不凡， 并不认为她漂亮到哪儿去。她拉过小米，转过来，转过去，赞不绝口。“三分身材 七分打扮，真是绝对真理！而你已是七分身材，配上这十分打扮，怎么得了！”
“看你夸张的，这胸口我觉得有点低呢！”小米嘟囔着，将裙子使劲往上提了提。
月亮把裙子往下拉了拉：“别担心，瞧你这羞涩的模样。这美丽的小乳房，蹦 不出来的！”月亮顺手捏了一下小米的乳房，小米惊得连忙用双手护住。
月亮笑起来，她的笑像阳光一样：“今天晚上你就穿这条裙子去跳舞。” “跳舞？ ”夏小米疑惑地问。
“看来赵霖的保密工作做得还蛮不错的。是这样，今天赵霖会邀请几个朋友 共度中秋夜晚。一是为我，二是为你。”
“为我？ ”
“庆祝你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呀！”月亮让小米旋转，直到裙子下摆全飘起来。 “真是美极了，小米，你不知道你有多漂亮。”月亮收住笑，凝神看着小米。
“你傻了呀？ ”小米调皮地在月亮眼前晃了晃手。 月亮回过神：“好了，现在去穿那一套看看。”
小米换上了金黄色 T 恤和水磨蓝牛仔。 月亮再次张大了嘴巴。
“来来来，头发这样扎起来。”月亮将小米的头发高高地撩起。 小米往镜子里一看，也兴奋了：“月亮，真的很好看，是吗？ ”
“当然。我都快嫉妒死了！你看你的大腿，多么白嫩的皮肤！”月亮忍不住掐 了把小米的大腿，“我要是男人，一定把你追到手。”
小米的脸又红了：“你要是男人，我就嫁给你得了，免得你天天念叨。”
“你就应该这样打扮，不要一天到晚只想着找事做。你这样子，男人们会围 着你转的。”
“哎呀，别老是男人男人的，说得人心里发慌。”小米嚷起来。
“好，不说就不说吧，你就当个老姑娘得了。”月亮悻悻地笑道，但只片刻， 她就又酸溜溜地讥嘲小米，“告诉你呀，笨蛋，被人爱是件很幸福的事。”
“哎，我都忘问了，你和保罗现在还来往吗？ ”讲到“爱 ”字，小米突然想 起月亮与保罗的事。
“当然。而且越来越离不开了。”月亮有一点伤感。
“那怎么办？ ”
“他正准备离婚。”
“离得掉吗？ ”
“不知道。我想应该没问题。就看会不会顺利，总不会像中国夫妻闹离婚那 样要搞持久战吧。”
正说着，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是关鹏。她见到夏小米的装束， 目光有些发直。
“关鹏？是你，快请进。”小米也愣了一下。
“赵霖说请吃饭。他在总台，马上就上来。”关鹏边说边往里走。见到月亮， 就伸出手：“不用说，你就是李月亮小姐了。”
“你好。”月亮问候着，脸上浮着亲切自然的笑容。
“这是关鹏，《中国商报》海南记者站站长。”小米介绍道。
“赵霖总提及你，以后我在海南要做什么，还得请你多帮忙了。”月亮像朋友 一样轻松自如地说。小米感觉她换了个人似的优雅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副教 训自己的神态。这个月亮，难怪都说她很会交际呢。
“哪里，赵霖一直就夸你是个女人中的女人。”关鹏热情地说道。他的目光在 她们俩之间来回扫视，看小米时竟有几分温存。这两个女孩衣着一模一样，但在 他眼里，月亮成熟练达，夏小米清纯稚拙。
“请喝茶。”夏小米给关鹏泡了杯红茶，递给他。遇到他的目光，马上走开了。
说话间，赵霖也到了。闲扯了一阵，他让大家去吃饭。
“去吃东山羊吧。”他建议道。
“我可不吃羊肉哟。”月亮提醒着，“小米也不太喜欢。” “真是两个傻妞。”赵霖叹道，“那就去吃鸡饭吧。”
一行人打了个的士去海南人开的文昌鸡饭店。赵霖先点了几道菜，然后将菜
谱交给月亮：“今天我们就随便吃点吧，关鹏还得坐船去广州呢。”
“哦？那你不是不能参加我们今天晚上的聚会了？ ”月亮侧头问关鹏，表示 遗憾。
“很抱歉，我得走。”关鹏无奈地说道，“赵霖说要和你谈些事，所以我等着 你，要不，我上午就走了。”
“这样啊，那我们简要点吧，反正现在也只是个设想。能不能成，就看你和 赵霖的了。”月亮又是一副女商家的气派了。她这次来海口，是有商务在身的。她 接着说，“我想开辟一条深圳—海南旅游热线，在海口设一个办事处。同是特区， 但天然条件深圳没有海南好。近来，旅行社许多团队都反映说深圳可玩的地方太 少了， 自然的东西不多，而海南目前正成为旅游的一大热点，如果能把海南游纳 入旅行社的业务范畴，效果会非常理想。而且回归自然、崇尚自然已是世界范围 内的时尚与潮流，旅行社现在国外游客在一天天增多，他们对于海南这样的自然 环境定会更感兴趣，我想先行一步，将两个特区的旅游线开辟起来。
“你是大报资深记者，对于海南现有的旅游政策以及旅游方面的情况可能比 赵霖还熟，想请你参谋参谋。”月亮看着关鹏。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很专注，让人 感到她很重视对方。
“你看，赵霖真是太抬举我了。不过，我和赵霖在北京就是好友，赵霖托的 事那是再怎么困难也要想办法的，何况月亮小姐如此非凡。”关鹏喝了口鲜啤，非 常认真地说。他认为月亮这个想法实在太英明了。一是目前深圳发展相当迅速， 旅游正渐渐成为国民的热点，深圳更是潜力巨大；二呢，海南现在是全球注目的 焦点，它的自然生态之美正一天天为世人认识，相信越来越多的人会希望到这里 来游览；再则随着海南的开发和建设，旅游业必将成为海南的一个龙头产业，而 目前海南本身的旅游业尚不十分规范。月亮在这时进来，无疑属于先见之明，对 于将来的旅游地位的建立有举足轻重的意义，说大一点，对于海南旅游业的发展 也是一个冲击与促进，“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月亮，赵霖没有说 错，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我关鹏愿效犬马之劳。”
夏小米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
“月亮的意思是，我、你、她三人合作做这件事。她负责前期投资，我们具 体管理。”赵霖安排好菜单，插话道。
“我看就你们俩好了。我们单位有规定，不能直接参与经营活动。而且，我 恐怕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的。此外， 你们为什么不把夏小米拉进来？我看她也挺能干的。”
“她不行，或者说还不是时候。”月亮微笑着看小米一眼，“她现在刚进入电
视台，不能分心，那是一份十分体面也非常符合她的个性的职业。我更希望她成
为一个荧屏明星，一个成功的节目主持人。”
小米听着，心里面好感动。 “是这样啊，有道理。”
“那么，说好了，你就做我们的业余顾问吧。”月亮举杯冲关鹏示意了一下， 满面春风，“我们一切按商业原则办，不影响你的声誉，你该得的一分也不少你的。”
“好爽快！”关鹏也举杯与她碰了一下，“撇开原则，就是看在赵霖是朋友的 分上，我一分钱不拿也不会在乎的。”
“来，我提议，为我们合作愉快干杯！”赵霖举起杯。四个人的酒杯轻轻碰在 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实在对不起，我得走了。”关鹏匆匆吃了点饭，要告辞。
“那我们就再见了，祝你一路顺风。”月亮站起来与关鹏握手道别。 “你在海口待几天？ ”关鹏问月亮。
“我想后天去下面走一趟，最多一星期吧。”
“那好，如果我办事顺利的话，也许能赶在你走之前回来。”
“那太好了。”月亮再次伸手与他相握，“小米是我最好的朋友，请你多关照。”
“那当然。”关鹏注视着小米，伸出手来。他握手就是那样，重重地一握，然 后迅速放开，很有力。
“再见，老兄。”赵霖扬起手，与关鹏响亮击掌。 出租车载着关鹏走了。
三个人重新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聊，不时地发出快乐的笑声。夏小米看着赵 霖和月亮，有些感动。这两个人，作为恋人，已是永远失之交臂了，但不知为什 么，她仍然希望他们能够重新发展下去，建立起一种爱情关系。虽然月亮已拥有 保罗的爱，却总是给她一种不很真切的感觉，也许是她还无法体会与理解他们的 爱情之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