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座吊桥,为何打动所有的人
书名:红河左岸 边城秘语 作者:闻冰轮 本章字数:2099字 发布时间:2024-06-19

我站在吊桥下是在一个飘着淡淡愁绪的雾霭天气。
第一次和它目光接触,就是一个巨大的冲击。不假思索,它已经压倒一切地,一把就抓住了我。它在形式上是如此纯净,如此完美,超出了任何想象。它比我能够想象的还要美。
我没有看到过比这更完美的刚柔相济。
在我做出任何历史、文化的联想之前,在做出任何技术上的探究之前,那吊桥在视觉上已经征服了所有的人。
旅行结束回来,我根本不用翻看带回来的照片,吊桥就生生地立在眼前,挥之不去。我总在想,一座吊桥,为什么能打动我们所有的人?

沿着南溪河而下,每隔几分钟会发出一声惊呼,内心被被那些座无与伦比的吊桥一次次击中。
如果说,有一桩极其细小的连接工艺竟然能改变生活,改变眼界,甚至改变世界观,那当数连接南溪河沿岸村寨与对面公路的吊桥了。
这些村寨曾经安然索居在远离尘世的深山里,树林丛中,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悠然生活,期盼上天经常眷顾一些阳光或者一些雨露,来滋润他们的庄稼和香蕉园。只是,他们始终生活在河的那一端。
有不甘寂寞的工匠发明了吊桥,构造很简单:河两岸每一头打进几根木桩,用藤条或麻绳拴在木桩上,从这端拉到那端。桥面用三根藤条铺设起来,桥两侧的扶手一边一根。为了行走安全方便,桥面上的藤条上,每隔半尺就横着固定一条半尺宽的木板。
从此,山里人走了出来,感知外面的世界,也被外面的世界所感知。
悠悠的吊桥在苍茫的清气里漂浮、晃动,悠哉悠哉几十载,似一位老者不经意间画下的“一”字,横卧在清粼粼的南溪河面上,用颤巍巍的肩膀驮着乡亲们,或者满怀信心地走出,亦或满怀惆怅地归来。在它的眼里,所有的过客与游子都是天上的浮云苍狗,终究会飘落到它的怀抱。
瘦长而疏漏的桥身,在烈日里绷得太久,已然倦怠弛懈且不再平直。
脚下的南溪河水不怕曝晒,依然在沿岸风景中婉转流淌,生机勃勃。随着工业技术深入村寨,藤条和麻绳被钢索取代,桥面上的木板也变为了钢板。小心翼翼走过去时,整个吊桥有规律地晃荡,将一腔心事尽数晃悠出来。

当我将目光穿越过去,渐渐走远时,拉索的空间里透出碧蓝的天空,然后开始扩大、扩大,加上向远处的透视,虚实对比作出无穷的变幻,那桥又变得空灵起来。我想象着,当年大围山的各色神仙是否在这里游荡,在空悬的吊索下穿越,沿着这座桥来回奔跑、追逐、嬉戏和欣赏。
它不是孤立的,阳光让它在水面上投下构图异常美丽的阴影。重复构图的影子令人着迷,映入水中的倒影恰如一座建筑的栏杆、柱廊的阴影一般。虽然吊桥的色彩如此简单,一旦投射到南溪河中就立刻变得色彩斑斓。但它又不是简单的色彩,那绚丽的部分不是红色或者蓝色,而是天空、树木、云朵等丰富色彩的叠加。那暗影的部分也不是黑色,而是无数冷色的聚合,外加幽深河水的荡漾。
找出自己的这种特殊感觉和理解,同行者一片欢呼,摄影爱好者更是无限热衷于这个色彩游戏。
我踏上最大的一座吊桥上,它由两根巨大的铁索悬空拉成,上面还有几十根铁索,桥面是木板。走到半途,脑海里悠忽闪出一位作家与朋友过吊桥时候的对话:
站在峡谷之间的吊桥上,站在满月的光辉里,我们呼唤你上来,来看那高悬在天上的月光,你却微笑拒绝了。你斜倚在吊桥的另一端,在山壁的暗处,说:我从这里看你们就好了,因为,你们就包含了月光。
想必那夜的月华如水也如酒吧?清澈而又迷离地播撒在吊桥之上。为什么那人短短一句话却令人心中隐隐作痛呢?是因为在那样透明的月光之中感觉到人性的有所隐藏吗?抑或,在那样圆满的一轮清辉之中,身处两山之间一弧吊桥之上,感觉到自身的缺失与憾限吗?冥冥中仿佛有一种畏惧,如影随形。
梦境中会飘上一丝忐忑,心中的阴影来自那对前路的茫然无知,我会遇见什么?我会变成什么?一切都没有启示与征兆。

南溪河沿岸,这样的吊桥有七八座,悬在两岸之间,不着天,不巴地,不连水,像极一幅水墨画。走在吊桥上,人随着吊桥有节律地摆动,有一种超然的快乐。山色在眼,风声在耳,而一身系命于天地间游丝一般的铁索间。  
拨开云雾远眺,前方河床上似有怪石异礁,景象万千。河流上间或有一两座铁桥、混凝土桥、小铁索桥飞架其间,好一个桥的世界!但最具神韵的依然是这些古老的吊桥。
细看,每一座吊桥的风格都有细微差别。或纤细秀美,或苍凉嶙峋,或刚直挺括。
南溪河水在岸的呵护下渐退渐进,喃喃说着絮絮情话。夏天来临时,黄鹂鸟叫绿了梧桐,小河水浸透了木棉花枝,藤萝垂下长长帷幔,将吊桥围得严严实实,山花山草簇拥着携手共舞,陶渊明恐怕也嫉妒三分。
山风习习,流水在转折处呻吟喘息,不知为何,吊桥总给人寂寞寥落之感,《无名氏 青玉案》当中曾这样描写吊桥:
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这番酒话初听起来有些醉意绵绵,透着寥落,流着憔悴,浸着无奈,可却深藏三昧,泛着丝缕的清醒。尘俗的烦嚣扰人心怀,只有寻到一山一溪一桥这样清雅之所,持酒一杯,长啸一声,才会脱却心上负累,无人约束,无事牵绊,
风中快哉,雨里悠然,那该是怎样的惬意呵?虽有辛酸,却挥散在酒的醇味中,弥漫在天地之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灵的舞蹈呢?岸上有人,身后跟着一匹老马,手中犹擎一酒壶,兀自踉跄地自言自语: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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