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场缤纷华丽的时间旅行
河口、铁路,这两个名词绝对密不可分。
说出“河口”两个字,时空的节奏霎时就舒缓下来,仿佛把头浮出水面,阳光大片地倾射在眼睛上,可以放肆地呼吸新鲜空气,直到对这种感觉上瘾。
滇越铁路的照片里我最喜欢这张。清凉的山谷回旋着寂静的声音,风很轻很柔,任何人都能感觉到铁路的生命。那延伸向前的铁轨似乎正寻寻觅觅地寻找着某个地方,或某个人,却始终没有找到,于是它一边逶迤往前一边心里怅惘无比。
一个世纪的风雨过去,如今多条已经建成或在建的高等级公路,使滇越铁路垂老于山野之中,被时光锈蚀。
但对于旅人来说却是一件幸事,这条铁路不再有繁忙的运输,熙攘的人流,最终远离了喧嚣嘈杂,成为脚下心头一条承载情愫的通道,遥遥伸向远方。
能一直独自走在铁路沿线上,看看沿途风景,不为谁停留下来,多好!很多人和往事会在时间里只留下痕迹,或者气味,于某个特定的时空会泛起他们的回忆。
听着侧耳的风声,我的心里无比柔软。那个少年时代在校园后的铁路上独自散步的女孩,如今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沉湎于写作。写作是和尘世喧嚣无关的一件事情,它属于只有一个人一台电脑的房间,属于没有声音的怀念和永无止境的孤独,属于这条幽冷寂寞的滇越铁路。
想起滇越铁路,两条泛着蓝光的铁路首先即映入脑海。当年那条弯弯曲曲的米轨小铁路,从昆明一直开到了越南海防。冒着白烟的小火车呼啸奔来,给世人带来前所未有的惊世震撼之后,渐渐改变了云南的历史。从此,在云南南部的崇山峻岭间,出现了云南十八怪之“火车没有汽车快”,“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
云南,这个曾经是中国最偏僻闭塞的省份,在漫长的中国历史发展时期一直被视为蛮夷之地。1910年,法国人修建出这条举世闻名的滇越铁路,即被奉为20世纪初工程技术最高水平的铁路。
很多旅客徒步沿米轨铁路一直走到河口,亲身领略滇越铁路的古老魅力,再度感受当年闻名于世的冒险体验——“蛇行的铁路,爬行的列车,英雄的司机,不怕死的旅客”。
滇越铁路犹如在云南这个巨大且顽固的封闭体中,导入了一条与外部世界息息相联的大动脉。随着19世纪末殖民狂潮从东南亚向中国西南蔓延,一种全新的文明降临到这个古老的高原。
一页新的历史篇章就此展开。
追寻这条弯弯曲曲的米轨一直走向河口,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呈阶梯形递降的形式,一直抵滇越铁路中国段的终点——河口。此处为云南省海拔最低处(海拔仅76.4米),地理坐标:东经103°24′至104°17′,北纬22°27′至22°17′。
沿途见到很多或徒步行走,或沿着铁路线自驾旅游的人。在高速路网如此发达的今天,执意选择沿铁路线旅行的人,是为了拒绝一种侵蚀吧。
我们生活着的世界,侵蚀着灵魂的东西太多,它们象潮水一样,在时光中不断地扑打和淹没我们,令人感觉窒息。
安静的铁轨宛若一位从容优雅的挚友,在校正好我过于浮躁的步履之后,不疾不徐伸向不可知的远方,载我去一生中注定要去的一个地方。因为早已不再通车,滇越铁路是寂寞而安静的,它的存在仿佛只是为当年的辉煌留下一个美丽的注脚。
独行者的自由和孤独,在刹那间有了体会。与其说是为了研究这条铁路的变迁而沿铁路旅行,不如说是为了赴一份心灵之约。
阳光不烈,带着股温暖的芬芳,把铁路上的枕木烤得发热,也烤暖了铁轨旁的小石子。走累的时候,我把鞋子脱下来,光着脚放在热热的小石头上,让肌肤感受阳光抚摸的懒洋洋的快乐。
如此轻松自如地走在闻名遐迩的滇越铁路上,内心是满足而快乐的。心底有一片异样寂静的角落,什么残渣也没有。
记得大学时我很喜欢去校园背后那段铁路散步,那是一条运行着火车的铁路,只是车次很少。在那里能看到田野上大片的薰衣草,它们在狭长的梗上开出空灵而清香的花朵,颜色是诡异的蓝紫。潮湿的泥土下应该有许多昆虫的尸体,才能生长出这样颓败而茂盛的植物。风把细碎的花瓣吹散到我的头发上,脸上,有时候我把花瓣拣起来,轻轻咀嚼着它。一个人踮着脚在窄窄的铁轨上走,走到很远的地方又往回走。那时我还没有开始写作,只是常常喜欢独自一人,在黄昏时分来到这个荒僻的地方散步,释放内心的某种情愫。
云南崇山峻岭地质复杂,滇越铁路全程饱含着起落的艰难和陡然下降的空洞。当年乘车之人在到达山顶的时候,因为眼前美景无法拥有而一片茫然若失,在山顶的巨风中沉默着前行;下山的时候,又感受轮回从最初回到最初的虚无。那跌宕起伏的心境,又有几人知?
凝望这条延伸到远方的铁轨,我在想,它能带我到多远?永远到底有多远呢?
我是一个即便在热闹里也时常感觉寂寞的人。那年春天,我有预感会离开家乡,然后真的有一天就离开了。一年后我背着双肩包,穿着白棉衬衣和洗得很旧的牛仔裤回来,写了一个婉约的爱情小说《人远天涯近》。女主角名叫诗彤,她被铁轨带向了远方。她又回来了,但是男友却已离开。她一直没有得到那个答案,我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