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滇剧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我来到位于昆明东南郊的官渡古镇。
它地处滇池北岸,静立在宝象河下游,云水淼霭,薰风无浪,一派如画的田园风光。早在唐代,南诏王公便将此处设为游览滇池时理想的驻足之地。达官贵人多在此修建行宫别墅,名流贤达光顾流连。“多少行人此来往,马蹄踏破五更霜”,“此地酒帘邀我醉,隔船笙鼓送我归”。
古老的官渡沉浸在一片丝竹管弦之声中,唐宋时已是滇池东岸的一大集镇,元代与昆明同时设县,明清即成为商业、手工业很发达的乡镇。成群的欧鸟在天空翩翩翱翔,古镇中一座座用螺蛳壳和着粘土舂夯而成的院墙,在风雨中悄然兀立。百年的土屋民居依然能够看见昔日之官渡,商贾云集,人来客往,高塔辉映,五山、六寺、七阁、八庙,至今仍保留着建筑遗址。
空气中有胡琴穿云裂帛的声音,有丝弦的高昂激越,还有明亮潇洒的襄阳腔,仿佛诗人用笔描绘着一境抒情而优美的场景。我寻声漫步,寻寻觅觅,终于在一座座浅黄颜色古建筑的深处,找见隐匿着的那个古色古香的古渡梨园,滇剧那独特的或浅吟低唱或慷慨激昂的声音,正袅袅从梨园中飘出。
这里是“云南官渡滇剧花灯传习馆”,是云南第一家,也是唯一的滇剧、花灯传习馆,默默以民间传承和学校传承的方式,对滇剧进行挖掘、保护和传承。古渡梨园上演着一曲曲逝去年代的滇剧,让那些在纷繁时间中寻找幽静的人,让心中藏有怀旧情结的人,重新拾起美丽的遗梦,将心沉入唱腔韵律的怀抱当中。当心灵与那古老的唱腔旋律重逢之时,灵魂被再次激活,一遍遍重温那些或细碎或连贯的“老云南”之梦。
滇剧是滇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个有着200多年历史的云南地方剧种,是著名的“滇粹”。
早在遥远的清康乾年间,云南就有10多个戏班,有了可以进京演贡戏的演员。清代孕育出了滇戏,到了光绪年间,滇戏已然兴盛无比,不仅有了职业戏班,农村中的一些业余班子也纷纷成立,昆明近郊的唱灯、演戏班子在官渡区就有上百个。此后的岁月,滇剧一路旖旎着走过清代、辛亥革命时期、民国时期和新中国成立几个阶段,风光无限。
然而,当时光进入21世纪,掀开这个被繁华、高速、现代、网络、快餐、游戏、外来文化充斥的序幕,我不无悲哀地看到,滇剧在一道道不测风云当中,悄无声息地被改变了命运。
有的滇剧艺术家退休了,有的年迈无法再唱了,而有的离开了人世。年轻一代中很少有人学习滇剧,滇剧表演者逐年减少,有人想学却又学不到。广播电台、电视台多年不播放滇剧节目,也几乎不举办专业和业余的滇剧演唱大赛,这让面临困境的滇剧雪上加霜,逐渐在人民的生活中大大边缘化,一天天消失,从日渐衰落逐步走向濒临灭绝的境况,这个有名的大剧种在艺坛中绝响了!
在斑驳的历史轨迹下脱颖而出的滇剧,曾经多么艳丽,多么震撼,所有的艺术细节都游刃在它富有表现力的音符与韵律当中。云南,因为拥有滇剧而获得戏剧版图里一席清晰的脉路和完美的诠释。但是今天,云南即将因为失去滇剧,而从此丧失戏剧舞台的万水千山。
怀着遗憾、不舍和难以释怀,我试着以缅怀的姿态,以追梦的笔调,去追溯云南的滇剧,去目睹它的悲欢离合,见证它一次次的生死轮回。我还想置身于它每一次轮回的波浪当中,阅读滇剧历史上那些神奇而永恒的传说,倾听它深情款款的诉说。
路漫漫的形成过程
无数的时光在风中流逝,滇剧的形成路漫漫其修远兮。
乾隆年间,云南戏曲舞台诸腔争妍,一派繁华。谁都没想到,此时的各种声腔里蛰伏着构成滇剧的元素,已然为滇剧的产生播下了一粒粒种子。一个充满灵性的旋律一层又一层旋转而出,直抵那个伟大旋律的历史进程。它们用细密的温度,温婉的触觉,一点一点编织出通往彼岸的曲谱,锲入那粒珍贵的种子,最终拓展出一部伟大的剧种。
从清初到嘉、道的两百年间,云南剧坛盛极一时。戏班众多,昆乱杂陈,为滇剧声腔的形成营造出有利的、艺术的氛围。乾隆时的诸声腔,随着戏班的合并、衍变及筛选而相传下来,经过兼收并蓄,汇集成了滇剧的声腔。
道光时期的昆明已有七个戏班:福如班、寿华班、联升班、祥泰班、吴西园班、福寿班、洪升班,他们或柔软之厚,或丰泽之韵,或秋云之绵,或潺水之动,各有千秋。祥泰班—永泰班—泰洪班的擅联关系,从乾隆末年一直贯穿到光绪末年。一脉相承的渊源关系,从乾隆时的声腔一直演绎到后来的滇剧声腔,清晰可辨。
构成滇剧的声腔必须兼备“丝弦”、“胡琴”、“襄阳”三大类。道光初年出现的皮黄,盘桓韵化成为形成滇剧声腔的重要因素。“丝弦调”既在乾隆年间出现,道光时又有了皮黄戏,时光的脚步走到这里时,滇剧声腔的形成条件已经是饱满的、充沛的。
外来声腔情不自禁汇入本地,适应着,交融着,世代相传着,和云南人的文化传统、生活习惯、语言发音、艺术趣味等条件密不可分。这些条件影响着和改变着外来的声腔,它不再是原来诸种声腔的拼凑综合,而变成水乳相融的另一剧种,势所必然而顺理成章地形成了滇剧。
道光时的云南剧坛是丰盈而包容的,祥泰班从乾隆时一直坚持下来,收留着前期各班在昆的演员,将众腔集于一部。各戏班趋向于改组合并,为滇剧声腔的形成创造了有利条件。此时皮黄同台合奏的局面已经形成,形成了“梆子皮黄三下锅”的局面,滇剧的三大声腔已经具备。
角色行当已有小旦、生脚、花脸、 末、外等划分,各自妖娆着,竞妍着,绽放着。滇剧乐队从来就称“场面”,舞合工作人员称“管箱台杂”,业务负责人称“管事”……这些称谓在道光时确立,一直保持了下来。祥泰班长期坚持,到道光时已有四五十年的历史,它将本地方音声调盘绕交织了进来,在唱、念的字音声调上,逐渐沉淀出云南音律。先辈艺人多年来的融汇创造和苦心经营,使外来声腔逐方言化,从而奠定了与其它剧种殊异的,具有滇剧魔力风格的传统根基。
前期外地戏班的入滇,带来各种声腔的同时,也传来了各自的剧目。这些剧目经过无数艺人加工、丰富,被移植成为滇剧的保留剧目,并造就了第一代的滇剧知名演员,如王福寿、罗四花脸等人。
从道光之前的孕育期,到清代的形成期,这个由渐变到突变的发展过程,就像一场细密而耐心的沉淀演绎,滇剧当之无愧出落成一个独立的多声腔地方剧种。外来戏班和声腔的逐渐融合衍变,加上无数艺人的辛勤劳动,经过历史风浪的冲刷洗礼,滇剧具有了众家之长,又不断朝着云南地方化的道路前进。自此,胎儿成熟,呱呱坠地,一个新生的地方剧种诞生了。
光绪时期的滇剧是有厚度和魔力的,艺术境界已日臻完善,演出活跃,名伶辈出。在这个兴旺的阶段,剧目繁多,行当齐全,技艺高超,表演出色,且有不少绝技独招,形成盛极一时的奇观。有一批川剧演员和贵州演员改演滇剧,将川剧剧目大量移植为滇剧演出,丰富了滇剧的剧目,演技也随之化为滇剧所有。
至此,滇剧开创出一段绵延不朽的艺术史话,所有艺术细胞和创作灵感已经被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