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苗出身于江湖世家,虽然在军中侵染了许多年,而且一只脚迈入高级将领的行列,骨子里却依然是个江湖人,对待部下宽容友善,如同家人一般。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的人即使放在最好的队伍里,依然不能成为好的战士,这样的人对于军队而言是个灾难,田苗就很人道地让常胜军规避了这种灾难。
金大鹏对田苗的做法大感意外,然而一想对金伯年一战必定极端残酷,不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于是痛快答应:“天豹将军的面子要给。”
“你们该说话的说话,想走的,说了话走人。”田苗说着,双眼扫视台下的无敌营军士。
一个头领举刀示意,见田苗颔首,遂慷慨说道:“我无敌军数年以来,征讨贼寇一十三路,战无不胜,也曾抗击倭寇,战功赫赫,绝无贪生怕死之人!”
这是个百总,看到田苗说话有瞧不起无敌营的意思,要争一口气。
田苗呵呵一笑,说道:“你们不过是征讨了一些乌合之众,你那十三路贼寇,可有一个名震江湖的匪首?无敌营抗击倭寇,立了功不错,不过据我所知,几次作战你们只有一次作了主力,那次你们败了。”
百总当场低头,大冷的天儿,脸上都出了汗水。本来要炫耀一下战功,回去被上司奖励,不想被田苗揭了老底,反倒是给无敌军丢人,这可咋整?
田苗有点不耐烦了,大声道:“要说真话的说话,要走的走人,利落些。”
“我要走!”一个身高八尺,身形壮实的军士走出队列。
“王大牛!”,“大牛你回来!”,两个军士大惊说道。
在他们的心目中,王大牛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是个好兵,不应该这样做。
“话说清楚。你可是怕死?”田苗问道。
“我不想死,更不想打金伯年,金伯年是条好汉。”王大牛回答。
这句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许多陷阵军在对抗金伯年,甚至对抗群雄的时候,都会不尽全力,不是他们怕死,是动力不够,他们的心没有支撑,战气不够。
田苗面色严峻,说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责!你面前没有金伯年,只有敌人,敌人没心没肺,只有强大与弱小,不是敌人死,便是你死!”
王大牛紧缩眉头,知道天豹将军说得对,奈何过不去心里的坎。
“还有谁要走?出来!”田苗大声说道。
“我要走。”,“俺也怕死。”,……,也许是受了王大牛的感染,军士们踊跃而出,竟然有数十人之多,其中竟然还有数名常胜军。
“刘子强,过来!你这混蛋!”田苗瞪眼大叫。
这些人中居然有他的爱将刘子强,同门的师弟,真反了天了!
刘子强来到近前,田苗喝道:“你为何如此?”
刘子强沉声说道:“将军,打别的人都行,只有打金伯年我不干。早想说了,只是犹豫,于今不得不说:我等不该蹚这个浑水。”
这话说到了一个关键之处。金伯年除暴安良,广为百姓称道,此番与庄王的争斗也是庄王在制造事端,常胜军相助庄王等同于跟江湖道为敌,令人不能赞同。
“陷阵军与我军乃是兄弟部队,又同为我大明军之楷模,不打了金伯年,我大明军威何在?!”田苗断然喝道。
刘子强瞪大双眼,反驳道:“将军不可不知,陷阵军只为庄王爷调遣,常胜军可是大明的队伍!”
短短的两句话,不止将庄王推入了罪恶的深渊,也撕破了罗佑的脸皮!田苗待刘子强亲如兄弟,他感到刘子强是在背叛,不禁火冒万丈!大声喝道:“来人!将刘子强就地正法!”
“直言无罪!直言无罪!……”刘子强嘶声大叫!
“刀下留人!”后面一位军官赶过来,向台下大喊,然后抓住田苗的胳膊,“将军息怒啊!刘子强出言无状,罪在不赦,只是……所言不虚,杀了难以服众,还是……交罗总兵发落。”
这位军官是常胜军的首领,千总胡京。
田苗向下看去,见许多常胜军军士围拢到刘子强的四周,一些人有不平之色,手下的亲兵虽然举起兵器,却面有难色,不肯动手。
“罢了!押下去!”田苗喝道,向台下的众人叫道,“再有人敢妖言惑众,定斩不饶!”
“田将军,你的话还作不作数了?”王大牛瞪眼问道。
田苗先是让人讲话,这又不让人讲话,王大牛不明白。
田苗说道:“本将军一言九鼎,哪里不算话了?”
“我也不管你们的事,我只要回卫所,哪里都成。”王大牛撇嘴说道。
他这个样子,明显对田苗不满。
“你要走也成,只是话说清楚,你是不想打金伯年,还是怕死?”田苗问。
王大牛哪里是傻瓜?说道:“我怕死,这样可行?”
他虽然不傻,却是心直口快,说话带刺,田苗要刁难他,说道:“你既怕死,如何要来无敌营鱼目混珠?真是军中败类!你须大声承认是军中的败类,我放你走。”
田苗并非刻薄之人,此时被刘子强弄乱了方寸。
王大牛心中不忿。你不把我当人看!正不知如何说话,有人说道:“俺是败类!”
“俺也是败类!”,“我败类中的败类!”,“无人比我更败类!”,无敌营的军士都看不惯田苗这样做事,群起轰动起来,一时间“败类”之声不绝于耳。
“混蛋!给我住嘴!”田苗抖动真气,大声喝止。
“败类还不能说话了?”,“败类也要说话!”,“败类!败类!……”,……
无敌营今日来了一半人,这些人中一半都在起哄,几个头领上前劝阻,然而军士们不仅不听劝阻,反而声音越来越大,并且一起向台上过来。
无敌营虽然战力不如陷阵军,也是一支有名的劲旅,尤其几年来连战连胜,人人十分骄横,田苗方才揭了他们的伤疤,令他们恼羞成怒。
田苗的面子搁不住了,手按宝剑大叫:“你们要造反不成!常胜军!结队!”
无敌营一向狂妄自大,田苗的威逼他们不仅不怕,反倒群起愤怒!你天豹将军又能怎样?难道还要杀了我们不成?!
四周的常胜军围了上来,日光之下,刀枪辉映!无敌军一看,这是要来真的?谁怕谁?!
“结队迎敌!”不知谁喊了一声,无敌营的军士立刻结成队列,虽然是临时结队,也是军容整齐,有模有样。
“莫怕!”,“来了便杀!”,“干了!干啦!”,无敌营群起大叫,一些本来看热闹的军士也加入进来。
无敌营军士已经恨上了田苗,假设这时候金伯年出现,他们一定给金伯年当先锋,抢先杀向田苗。
眼看就要一场兵变!
“住手!都不要动!”金大鹏大声喊着,跳下台去劝阻,亲兵也跟着解劝。无敌营的人再有愤怒,长官的话还是要听,他们逐渐冷静下来,一时间校场上鸦雀无声。
题外话。明朝时代,华夏人虽然经历了蒙古入侵的蹂躏,依然保留了春秋遗留下来的慷慨激烈,许多人刚正不阿,宁死不辱,这是超越儒家之上的人类纯真神圣之精神!可歌可泣!
“诸位无敌营的兄弟,诸位常胜军的兄弟: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绝不再提!”常逢秋说着话来到台前,冲下面的军士们团团拱手,“不过,田将军的许诺便是本将军的许诺,依然有效。列位将士们回去想清楚了,若是不想打仗的,明日前来找到常某,常某一应为你们寻找去处,决不食言!列位意下如何?”
军士们议论纷纷,不想走的自然不说话,想走的有人出言赞同,于是各归各队,一场骚乱就此平息。
碰头会上,金伯年姗姗来迟,进门就问:“银兄的肺怎么样了?”
“我跟四弟每日助他鼓气,比铁臂刘差的不很多了。”张啸天道。
金伯年摇摇头,说道:“还是不行,他要尽快赶上铁臂刘。”
上次银百花受重伤,周禛为他治病时,道符出现了问题,以至于他的肺回到了少年时代。打斗是个最激烈的运动,心和肺非常重要,以银百花现在的肺,上场不消一刻钟就要连连气喘。
“只有去找周道长,用一个邪门的法子。”向举人扭头,坏坏地冲黄岳一笑,“黄老弟,还是你去。”
连日来周禛总是在静室里瞎折腾,经常大哭大笑,起初人们都去安慰他,后来就都躲着他。
怎么说周禛是瞎折腾?周禛是高道不错,可是,人们都知道,道士祈祷、作法、修炼这些不会弄出很大响动,周禛全然不同,他的静室里有时“嘭嘭”乱响,尤其这种事多数发生在夜里,起初人们以为是在闹鬼。这哪里是在做修道者该做的事?
“还是你去吧?”黄岳道。
最近周禛对他格外没有好脸,对向举人还好。
向举人直摇头,说道:“这等难做之事,非你小诸葛莫属。”
黄岳无奈起身,刚到门口,听外面有人大笑两声,吟道:“乾元亨利贞,天一地六成,谁解其中意,哈哈,都是狗屁!”
周禛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