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山川、河流、森林与草原和谐地交织在一起,绘制了一幅美丽的波澜壮阔的画面。大地最中心的位置有一座大山,高有万仞,直刺云天,仿佛是一位托举穹空的巨人。
山顶青松叠翠,溪流波光粼粼,背阴之处覆盖着白雪,山洞里飘浮着淡淡水汽。水汽慢慢地弥漫着,围绕山顶一座高台,好似灵动的仙子挥动衣袖,绕着高台旋转飞舞。
高台由无数块灰色巨石垒成,台上摆放着七张黑色石桌,中间是一个白色的石像。石像的前方站着一个人。此人脸庞白白净净,有着令人不舒服的惨白色,不合时宜地长了几个痦子。他的眼睛一大一小,鼻子上布满雀斑,一张大嘴张开着,好像合不拢似的,嘴巴上的稀疏胡子微微发黄。
这个人年纪不过三十几岁,却如同老了十岁的中年人,脑袋上的头发也略呈黄色,带着天生的自来卷,给人的感觉极为别扭。他抬起头,望着穹空。
穹空如同四面镜子。
一面镜子是金色的,从西方无边之境升起,慢慢向东方倾倒,两翼渐渐收紧,最终汇聚到穹空的核心点。第二面镜子是黑色的,从东方大海尽头升起,慢慢地向西方倾倒,两翼同样收紧,汇聚到穹空的核心点。第三面镜子是白色的,从北方缥缈的雪境升起,汇聚到穹空之心。第三四镜子则是赤色的,从南方火域升起,汇聚到穹空之心,最终完成四片天域合并。
穹空之心明亮无比,乃是一颗奔腾着烈焰的光球。光球忽大忽小,光晕千变万化,闪烁着不可尽数的色彩。由于光球是如此梦幻,以至于会令人忽略那四片天镜。
四片天镜构成的穹空,飘浮着朵朵白云,变化着各种飞鸟走兽的形态,或者成为高山大川与万千事物。令人惊叹的是,白云靠近某一片天镜时,会慢慢地变化成人形,做出一种永远不变的单调的姿势。
白云飘近金色天镜时,变化成一位双手合什的梵者,连头部轮廓与飘飞的僧袍也似有所见。更令人惊叹的是,白云梵者轻启妙口,一声声奥妙无穷的梵音,就轻轻送入闻者耳中。
当白云飘近白色天镜时,竟变成一棵大树,连枝叶的脉络亦清晰可辨。树云流转之间,能够看到三张不同的脸:稚嫩的孩子的脸,坚毅的少年的脸,睿智的老者的脸。如果闻者仔细倾听,能够辨认出孩子铜铃般的笑声,少年朗朗的读书声,以及老者循循善诱的叮嘱声。
流转的白云再次飘走,靠近了东方黑色天镜。那黑色天镜虽然黑暗,却并不令人恐怖,好似漆黑的夜空拥有无限的包容性。流云至此,变成了七子之神的形象,轮廓是如此清晰,但是却无法看清眉目。七子诉说着各自的箴言,交织成一首乐章,若非求索明义的贤者,恐怕已经无法再听出妙意。
白云似乎也有些不解,好像读不懂诗文的孩子,溜向南方的赤色天镜。赤色天镜红晕炽烈,使得白云尽染血红,变成了一个坐在莲花座上的人形。那莲花座血红中透着粉色,莲瓣闪烁着赤色之光。坐在莲花座上的人张开双臂,一手托着法钵,另一手拿着拂尘,正在向世间宣讲教义。
高台上的人身体微微转动,看着流云奇异的变化,感受着穹空多变瑰丽的迷幻之美。他的脚有些跛,感觉有些疲累,不得不靠着一张黑色石桌。恰在此时,他感到高台震颤起来,仿佛有一股巨大的能量,正从地底向外喷薄欲出。
他向远处望去,惊讶眼前看到的一切。山峦正在崩塌,河流正在枯竭,树木正干枯,鸟兽正在倒毙。更远处的大海掀起了滔天巨浪,撞击着四面天镜的底部,发出无法想象的声音。
正当他目瞪口呆的时候,那尊白色石像突然四分五裂,冲出了一道红色的光柱,以比流星还快的速度直刺穹空,如利剑般刺向闪烁的光球。光球亦变成一道光柱,离开穹空核心之处,与那地底冲出的红色光柱相撞。
天空白得无以复加,跛脚男人眼前一片虚空……
扶垚从睡梦中醒来之时,天光已经大亮了。扶爵府“香庭”院落中的大柏树上落着十几只喜鹊,正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仿佛催促扶垚赶快起床。扶垚翻了一个身,看着仍在睡梦中的儿子,轻轻地凑过去亲了一口。
年过三十喜得子,万般宠爱集于身。扶垚对儿子宠爱极甚,常常抱到自己身边睡,以至于鞠兰流露出不满之意。扶垚亲罢儿子,从床上下来。他一边穿着衣衫,一边回忆着梦境。
人为什么会做梦?梦境究竟对应什么?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自从扶垚记事以后,他常做各种奇奇怪怪的梦,往往是天南地北地乱做一气,完全循不到什么章法。然而,当扶垚到白峰求索之后,他的梦境就有所不同,多与其所思考的问题有关,或与时局变化有关。
有时候,那梦境是如此清晰,以至于梦醒之后,扶垚仍不肯相信,那竟是梦中发生的事,而不是现实中的真实存在。但是,更多的时候,回忆梦境就像是制造宫殿,需要努力地回忆,寻找能够对应的部分。如果足够幸运,扶垚会沉浸在回忆之中,慢慢地找到大部分木头,利用榫卯搭建起来,建在梦的高塔之上。
梦境永远不可能完整复原,否则你就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在混沌中死去。每一次,扶垚尝试重构梦境,都会有这样悲观的感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扶垚自认为自己并不悲观,或者说没有悲观到他无法自拔。作为从小被人讥讽嘲笑的跛子,长相丑陋的扶垚极会自嘲,能够颇为从容地摆脱那些纨绔子弟,回到自己的小小天地中。更大了一些,扶垚深陷入古代传说与神话,幻想着自己拥有改天换地的法力。
直到扶垚到了白峰、黑峰,又去了勤岭学城,他才明白一个人的自信,无须幻想打败对手,更应该关注于充实自己。尽管七子之教仍旧是亚夏大陆最主要的教派,拥有着无数的亚夏族人支持,但是扶垚已经隐隐之间觉得,七子地位将不可避免地下降。
如果教派无法顺应时代,迎合新兴贵族需求,达到当权者统治的目的,势必会被权贵抛弃。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权贵的支持与推动,教派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七子之教是七子各成体系,相互之间最大的纽带,乃是上古传说联手屠龙。这些传说并非流传千年,是庄帝执政后,被大力推动传播的,根基并不是特别稳固。
随着学城学子一派独大,白子与黑子各自投奔,灰子又积极参与亚夏局势变化,七子之教已经名存实亡。正因如此,扶垚暗中了解易教教义,参研梵教教义,还接触了仙莱大陆的天帝教。
梦境中西方梵者再清楚不过,乃是从西方尘服大陆传来的梵教,正在亚夏大陆影响士人,成为不少人的信仰。七子之教源起东方,如今渐有分崩离析之势,确实让人感觉唏嘘不已。那北方树神的三张面孔,代表何种意义呢?莫非三面树神将兴起于北方?至于南方那莲花座上的人神,或许就是易教推崇的易子之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