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病房比昨天热闹太多太多。
但这种热闹只让人觉得压抑。
成堆的人站在一起,有的平静站着,有的轻声交谈。
人对自己的生命都有判断,江爷爷想和亲人告别。
所以他的子孙都来见见他。
没有人的心里是好过的,心中都击悲鼓,念哀词。
叶橙双也见到了张茉,两个人都只是沉默看了对方一眼,点点头示意了一下。
以往总是蹦跳着相见的二人,现在都如出一辙地安静。
病房里是三三两两轮着进去的。
等到叶橙双陪着江耀进去,她才发现,老人瞳仁是漆黑一片。
难怪来了这么多人。
看着老人瘦削的身体和面容,她心里又酸酸胀胀的,眼泪像小珠子似的躺在眼眶里。
她默默站着,看老人和江耀说了两句话。
江耀弓着背,凑近他。
老人抱了抱他,说:“好了,走吧走吧,把你奶奶叫进来陪我就好了,出去吧。”
江耀也没有任性,低头沉默地站到了门口,但没有出门。叶橙双自己走出了门外,默默地和张茉站在一起。张茉握她的手,在这样的环境下让她不要害怕。
过了两分钟,江耀走了出来,站在叶橙双边上,过了一分钟,毫无征兆地抱着叶橙双开始痛哭,不在乎形象,就那样嘶吼着哭。
随即,周边的人都默默低下头。
又过了几分钟,江奶奶才出来和大家说江爷爷去世的消息。
大家都轻声啜泣。
因为在老人去世前哭是不合礼节的,所以大家都忍着悲情。
她听见肩膀处传来江耀小声的话,“他不让我看着他,奶奶说,我要是站在那里,他就不会闭上眼睛,所以我没有见过最后一面,他不让我看。”
叶橙双安慰他,“你是他在意的人,他不忍心你看到那一幕,他在最后一刻也在爱你,你也要坚强,不要让他难过。”
用讲道理的方法抚慰江耀的心灵。
她也是这样做的。
可江耀真的好多了,他说:“我知道,所以我出来了。不想让他再看见我哭了。”
又回到病房,看见被被子包裹住的老人,江耀安静地流泪。
叶橙双心中除了悲伤,还剩下对过世之人下辈子的祝愿。
这一切发生得都不算突然,所有人都做了许久的准备。
但悲伤与眼泪没法因为提前准备就消失,只是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
叶橙双在最艰难的这两天寸步不离地陪伴江耀。
他没见到真人,那种忧伤的感觉又会褪去,不去想就感觉又什么都没发生。
在触碰到特定画面时,心中的痛苦又一股脑涌现。
叶橙双分散他的注意力,让江耀好过许多。
然后她又需要赶回去拍完剩下的戏份,并恳求导演将其安排地紧凑些。生活中带着生活的情绪,她需要是不是打电话确认江耀的状态,戏中又重新调整到戏里面的情绪,全心投入剧情。
神经随时都处于紧绷的状态,叶橙双也不觉得疲惫,她只希望能分摊地更多,因为自知不足,能做的太少。
拍完戏,江耀妈妈又邀请她见面。
两个人的神态都疲惫许多。
袁束清想来是为家里的事情操着心,叶橙双的忧虑也不少。
除去寒暄,是江母先开口:“第一次见你时,说了不好的话,我现在和你说抱歉,希望不算晚。”
叶橙双说:“没事的伯母,您那样温柔坦率,那些话其实并没有伤害我什么,您不必抱歉的。”
袁束清并不觉得叶橙双说没事,就大风刮过,什么都没发生。
她解释:“当初对你不熟悉,只听了熟人的三两句话就堂而皇之地同你见面,直接问你想要什么,现在想来,我是个很肤浅的人。”
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推给叶橙双,笑着说:“张茉也有一张,无限额度的,这是做婆婆的一份心意。虽然你和江耀不打算结婚,但是礼物还是需要的,你要收下,我可不能偏了心。”
叶橙双腼腆地接过,不好拒绝的,就大方收下。
正题切入地很慢,袁束清见叶橙双接受了这代表一家人的礼物,她才安心地说:“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替我那笨拙的儿子说说话的。他很喜欢你的,我们家里人早就知道并同意了。所以,这次葬礼,也希望你能站在他身边,我知道这是很冒昧的,但还是希望你能同意我的请求。”
袁束清在她的印象中,更多的是知名导演的身份。
她这样的话,让叶橙双心中略微有点慌乱。
长辈一旦这样呵护性地说话是,叶橙双就会多几分无措。
就像面对阿姨那样。
但回答时语气不会乱,她坚定地说:“这一次一定会的。”
她总是在察言观色。
注重细节的人大多敏感,敏感的人总是在过度解读。
她说,只是因为谈了个女朋友,就让江耀成为别人的话题,她不喜欢这样。
所以,有这种调侃的话题会出现的地方,叶橙双会避免和江耀太过亲密。
“这一次不一样了,他带我见了爷爷,那意味着很多很多。之前是我不好,之后我会牵好他的手。”
或许是因为袁束清说家里的人都认可她,所以,她说这些话也不带一点胆怯。
她在病床前说的承诺,自然作数。
犹豫的人也会勇敢,就像遥望月亮的人找着登月的方法,炊烟也缓缓飞向云彩的地方。
袁束清宽慰她:“你不用在意这些,不用把他看得多脆弱,别人提起你,他巴不得吹上三天三夜,他真的很喜欢你。”
江妈妈的话戳中了叶橙双的内心。
珍视的人最珍视你,这感觉真好。
朋友,家人都是最重要的。
这所有人都在推着她靠近江耀,她就没再思虑重重。
后面的一切流程,江耀身边都有个叶橙双。
由于那一段时间都没忙拍戏,后面就必须听从经纪人安排,工作量变多。
那一年的叶橙双都特别忙碌。
而第二年江家又迎来一件喜事,便是张茉怀孕了。
这天拍完杂志回到家,好不容易又获得一个小短假,江耀就带着她一起回他爸妈那边。
所有人都在那边。
第一夜,他事无巨细地照顾她,就像以往一样。
他真的变得稳重许多。
以前总有幼稚兮兮的行为。
叶橙双夸他声音好听,低音中带点十八岁的感觉,就如春天的暖阳透过繁茂的枝桠留下光的划痕那般让人心动。他就会把各种牌子的喉片塞了小半个抽屉。叶橙双哪里不顺他意,就要醋个不停,撒泼耍赖。
用张茉的话来说,就是江耀现在的言行举止倒是像以前的他哥。
两个人性子永远不在同一频道。
吃完晚饭,叶橙双跟着他在家附近走走,江耀给她介绍他以前生活的地方。
换做以前,叶橙双肯定会调侃一句,真华丽真奢靡。
但她现在只是牵着江耀的手,安静地听他说话。
江耀问她:“你有心事?”
他总是能很敏锐地捕捉叶橙双的情绪。
她才说:“你妈妈去年找我见面了,给了我一张卡。”
去年一整年都太忙碌了,叶橙双和江耀见的面都少了许多,叶橙双就这样把心事揣了许久都没说。
“嗯,我知道,嫂子也有一张,收着用就好。”
他怕叶橙双不用,就补充:“你和嫂子去逛街,逛江氏珠宝时,可以用它。”
“知道了。”
如果回应平淡,大概就是想说的没有说。
事实也确实如此,叶橙双不是想说这件事的。
江耀看见吹来的风让她长发飘啊飘,于是帮她把头发扎了起来。
扎好后继续问:“还有别的吗?其他想要说的呢?”
叶橙双想说的有很多。
记得江妈妈说过一句最印象深刻的话,就是:江耀没喜欢过人,得到太多爱的小孩,恋爱的早晚对他来说无所谓,只希望你不要玩弄他的感情。
叶橙双长得美,明眸皓齿,仪态端庄,江耀又一见倾心,她看起来确实像专门给江耀设置的陷阱。
“其实我当时参加那场宴会是有目的的。”叶橙双还是说了。
“什么目的?”江耀问得很平静,似乎不管叶橙双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他都不觉得惊奇。
“试试看美貌能为自己换取到的利益。”她说的很简短含蓄,意思却容易懂。
“嗯,你的美貌确实很吸引人。”他却只是夸赞。
叶橙双抬眼瞧瞧江耀的表情,见他依旧淡定,然后说:“但没想着遇见你的。”
“为什么?”他不解。
“因为,我没想在那场璀璨的宴会上交出真心。”
叶橙双从小就受欢迎,她被很多人喜欢,但她不喜欢别人。就连交朋友也是,别人想和她成为好朋友,她只认为那些是好同学。和路念她们成为好朋友也是慢慢亲近的过程,从开始的安静沉稳到后来同她们一起分享实时精神状况。
她自以为在华丽的场面,她是很清醒的,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沉沦。
江耀一下子就翻译出了这句话的意思,那便是交出了真心,松了口气,略有些惊喜,他宣告:“那就是一开始就喜欢我,你还是第一次亲口告诉我,我以为你是慢慢喜欢我的。”
当然,二十二岁的江耀,那时候是自信认为叶橙双一开始就爱他。
二十七的江耀才知道,原来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