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橙双被江耀牵着走进病房,看见病床上的老人那一刻,她才知道进医院时看见江耀的眼里黯淡无光的原因。
老人瘦削,似乎只有骨头和皮肤,没有肉,被病痛折磨,再好的补药也没能见效。
他却说没能来片场接你,很抱歉。
她心里绞痛不止。
江耀的爷爷看起来很和蔼,见到江耀牵着她,就一直笑眯眯的。
还招招手,让她过来。
“爷爷好。”
老头用了些力气,乐呵呵地:“你好啊。”
江耀哽咽地说:“爷爷,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江爷爷又看向江耀,温和地说:“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他是个慈祥的小老头,现在已经看不出年轻时叱咤商场的严厉模样了,这是岁月带来的变化。
又很关切地轻轻问叶橙双:“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好点了吗?年轻人都爱工作,觉得自己身体铁一样,但还是要注意休息呀。”
叶橙双震惊于老人消息的灵敏程度,但还是连忙说:“我好多了的,谢谢爷爷关心我。”
爷爷笑着点点头,因为他很累了,说几句话就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叶橙双刚刚总是细细地观察着老人的眼睛,等他闭眼才意识到有些失礼。
人们常说,瞳孔无光,那说明生命就要消逝了。
叶橙双很害怕,她在心中恳求那眼睛中的光能更亮些,眼神能更澄澈些,能让老人的生命继续延续,无期限。
如果人一直都不死就好了。
她站在一边就只是看着,怕聊天都会让老人疲惫。
江爷爷重新睁开眼,眼里依旧是黑漆漆一片,“好了好了,去玩吧,不用守着我。”
“等你们结婚,给你们包大红包。”
江耀听到这,整个人抖成一片。
他哭得无声,泪水却止不住。
江爷爷心疼地扁嘴,说:“开玩笑的,我知道现在的小孩都很新潮的,有丁克还有不婚族对不对?”他觉得自己可开明了,“我不是说过了,只要你幸福我就安心了。”
随后露出落寞的神情,“再说了,我也不一定等到那个时候了,哈哈哈。”
叶橙双也绷不住了,泪珠一颗颗快速滚落,她着急地说:“爷爷,我们马上要结婚了,所以你要快快好起来啊,等我们生了孩子,就带到家里过来陪你,好不好。”
叶橙双的话惹得江爷爷也红了眼眶,“好好好,我会撑到那时候的。”
老头挥手赶走二人,念叨:“你们去玩吧,”并逗孩童似的恐吓说:“不要再哭了,再哭眼睛哭坏了。”
两个人哭成两个泪人,叶橙双点头。
江耀带她出了病房,让医生给爷爷做检查。
去了定好的附近酒店,也是他最近一直住的地方。
他拿纸巾擦了擦叶橙双的眼泪。
江耀看着叶橙双说:“他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我结婚生子。”
所以他上次仓促地准备了东西,只期望叶橙双那百分之十的想,
又安抚叶橙双的情绪,“但我知道你不想结婚,前几天,我和他说,我万一不结婚会不会不高兴,他说没关系,只要我开心就行,他最大的愿望便成了希望我年年开心喜乐。”
这几天江耀没能回家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在医院。
叶橙双拥抱他,他卸下力气回抱。
埋在她的肩窝,缓缓道:“我也无法面对你,我不敢回家,在这种时候,我无法沉浸在爱情里,我要失去一个亲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每天浑浑噩噩地在医院走着,因为他说我怎么总在哭,赶我出去玩,我哪里还能去玩呢。”
“他问我怎么这么空闲,我说在医院陪你。他笑呵呵说,小年轻肯定是和女朋友吵架了。”江耀闷闷地继续说:“他让我买点礼物哄哄女朋友,然后把女朋友带来见他。”
他话特别多,好像说不完。
可是说每一句话,她感觉到肩膀就更湿漉漉一些。
她见过傲气的江耀,见过撒娇不想出差像狗狗的江耀,见过暴躁爱吃醋委屈的,还有沉稳认真的他。
但她不知道如何能分担他此刻的惶恐与悲伤。
他本人却依旧上下轻拍安抚着叶橙双担忧害怕的情绪。
“你生病了,我和他说,我要去看你,他连忙点头,催我走。”
叶橙双才知道,原来发烧梦见江耀,是梦掺杂了些现实。
她始终是江耀操心的一部分,因而此时叶橙双心中生出几分愧疚。
“送你的礼物其实是爷爷安排人买的,让我一定要给你。”
“让我哄好你,让我也要为爱低低头,不能想在家里一样肆意。”
“可是他说我任性肆意的时候却很高兴,因为那是他对我的偏爱。”
絮絮叨叨,一句又一句,他讲了好多好多。
听着一句句话,叶橙双眼和脸红了一大片,说不出任何话,只是默默流眼泪,脖颈也紧绷着。然后在江耀诉说的间隙中问他:“可是我说我答应你结婚,你却......”
他顺手滑向叶橙双的脑袋,轻捋她的头发,香味飘散,解释:“嘴巴会答应我的,眼睛和心却没有完全坚定,那就是不想,不想要的事就不要做。”
“可是刚刚在爷爷面前说了......”
江耀了然,抢答说着:“你是为了哄他,他也是在哄你,他只会操心我们有没有好好在一起,好好在一起就好。”
叶橙双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了,“那那天为什么凌晨就离开了,还以为你要和我分手了。”
江耀止住眼泪,随意搓了一把脸,回答:“因为我希望不想结婚这件事,只是事情不对,而不是我这个人不对,但我没敢问你,所以选择逃避啊,我不会和你分手,谈一辈子恋爱也挺好。”
他说得尽可能洒脱,让自己看起来振作一些。
“是事情不对。”叶橙双澄清道。
她还说:“你是我最对最对的选择,是我的爱。”
江耀点点头,眼里似乎又泛起了泪花。
她又问:“那爷爷的病可以治好吗?”
他摇头,“癌症啊,而且他年纪那么大了,怎么治呢,用技术与医术拖着人的命,吊着我所有的希望。”
叶橙双沉默了。
她浑身发冷,似乎又要得病,于是抱着江耀。
江耀抱着叶橙双摊在沙发上,眼里空空无光。
给叶橙双讲着他的小时候,遇到叶橙双之前的那段时光。
“我小时候觉得他很高大,陪我玩的时候虽然是满脸笑容,但还是一本正经。”
“因为我喊他,就会给我回应,所以我没事也叫,他一遍遍应。”
“说我是他的宝贝小孙子,要什么都会给我。”
“我觉得很好,什么都不必太在意,什么都可以势在必得,好极了。”
“随便去一家分公司实习,锻炼能力,他也支持。”
“开娱乐公司,他也觉得好,说有他兜底。”
“我很爱他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爷爷。”
江耀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小孩子,还在依赖身边亲近人的小孩。
“他们都让我顺其自然,他自己也说没有不死掉的人。”
“谁都爱讲道理,难道我不懂道理吗?他们才不懂我。”
叶橙双说:“因为他们关心你在意你,所以你情绪不好的时候,他们就会像对小朋友一样,从道理讲起,抚慰你的精神。”
江耀泪意更浓,“我知道,所以我只能低头说好。”
因为流眼泪的时候不想让他们看见,怕他们更加担心。
叶橙双总是很明白他,就像他很了解自己一样。从身体到灵魂,都似乎在与彼此共享,言外之意,总带着些默契。但吃醋不安、猜测怀疑时除外。
江耀继续诉说:“我知道,喝药也苦,扎针也苦,甚至已经年纪大到无法做手术,等待生命耗竭。”
“但我心里总侥幸着奇迹会出现,你说会吗?”
叶橙双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说:“人有时候很擅长为别人吃苦,却不擅长为自己吃苦,应该问问爷爷苦不苦,他已经足够坚持了。”
江耀听完崩溃了,他大声痛哭,嘶哑地说:“我求求他,不要离开我,他笑着说好。可是身上痛的时候,又说活着很辛苦,但看到我,还是说,好好好,我会坚持的。”
“为什么,不痛苦的方法,我找不到,医生也没办法,怎么办啊。不想他苦,也不想他离开,怎么办。”他喃喃。
叶橙双感同身受,离别是痛苦的事,未知却确实的离别不安更甚,嘴巴里的唾液越来越多,咽不完似的,她还是要保持冷静,抱着江耀,说:“我会陪着你的,我会陪着你的。”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
明明之前都对对方说,相拥的夜晚睡眠永远最好。
可是要说的话太多了,他说也说不完,歇歇停停,想到什么就继续说,忘了就继续哭。
叶橙双克制自己害怕的情绪,照顾他崩溃的情绪,就像他以前事事都为自己准备妥帖一样,给他擦眼泪喂热水。
天有些亮了,江耀才抱着叶橙双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