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喝一杯吗?”苏雪儿看着方南手上的冰美式问。
“当然。”方南转身给她做了一杯美式,热的。
苏雪儿对他怒目而视。看着看着,她的眼睛涌出泪来。
“喂喂喂,不就是一杯咖啡吗?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我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五岁那年,我妈在送我上学的路上出车祸死了,全身是血地死在我的眼前。我爸开始酗酒,喝醉了就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他觉得是我害死了我妈。从那之后,我的生活就没什么快乐可言了。”
“直到出来工作之后遇到那个男人,他用他的所有来呵护着我,我冰冷的身体第一次感到了温暖。正当我们要踏入婚姻的殿堂时,他死了,车祸,又是车祸!”
“这的确很不幸……”
“还没完呢!从小我的身体就有问题,每个月都要感冒一次,别人感冒可能就是流流鼻涕,可是我呢?发烧、头痛、喉咙痛、咳嗽,全身发冷……每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十三岁那年,我来了月经。那又是一种全新的折磨,每次都疼得死去活来的。”
“后来,感冒和月经就一起来了,就像一对如胶如漆的伴侣。你可知道那种感觉?举个例子吧,我感冒会咳嗽个不停,月经的时候肚子动一下就跟刀割一样,每当咳嗽的时候就会牵动肚子,那感觉就像在被凌迟!”
看着苏雪儿流着泪,嘴角却挂着笑,方南的心被刺痛了。
“从十三岁开始,我已经足足忍受了十二年非人的折磨。如今,就连唯一爱我的人也被残忍夺走了。你说,我哪里还有活着的勇气?你怎么好意思拦我去死?”
面对这样一个流着泪质问自己为何阻止她去死的女人,方南能做的只有默默递上纸巾。
沉默地喝完一杯咖啡之后,方南问苏雪儿:“有兴趣学冲浪吗?我教你。”
“什么?”苏雪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来说,此情此景不是应该安慰就是保持沉默,这个男人竟然问自己有没有兴趣学冲浪?自己一个生无可恋的人去学冲浪?
“在基 督信徒的眼中,自 杀和杀人没有区别,是一种不被原谅的犯罪,是要下地狱的。好吧,我知道你不是基 督信徒。但是自 杀的话怎么也有点愧对于自己的父母和朋友吧?平白去让人伤心。”
“冲浪你知道吧?这是一项极限运动,很危险的,全世界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死,新闻都懒得报道。所以你跟我学冲浪的话,一不小心就死了。这样一来,你也就无需愧疚了,上帝也会摸着你的头原谅你的。”
苏雪儿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方南,第一次认识了这个爱冲浪的民宿老板。
“你不赶我走了?”
“我从来没有赶你走过。”
“我不会游泳。”
“哦,恭喜你,离死亡的终点又近了一步。”
苏雪儿终于笑了。尽管只是一个一闪而逝的笑意,方南还是捕捉到了它。它,狠狠地撼动了他平静的心。
“你这么喜欢冲浪,不是也想死吧?”
“不,我追求的不是死亡,是平静。只要我一想到或者我明天就会死,我就不会再执着于任何事,心也就平静了。”
“死了岂不是彻底地平静了?”
“死了就不能伸出手掌感受阳光的灼热,脸感受不到海风的轻抚,耳朵也听不到知了在树上聒噪了。”
“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
“对不起,我不想和一个时刻想着去死的人谈生活的意义。”
苏雪儿白了方南一眼,随即嘴角弯起,说:“好,我跟你学冲浪!”
冲浪教学从第二天就开始了,这是方南第一次教女孩子冲浪,还是苏雪儿这种柔弱得像杨柳枝一样的女孩子。幸好苏雪儿不是为了冲浪而冲浪的,否则方南恐怕会直接放弃这个艰难的任务。
方南教苏雪儿冲浪的第一课是游泳。这让苏雪儿大为不满,抗议道:“我不要学游泳,我要冲浪!”
方南直接将游泳圈套在苏雪儿身上,道:“不会游泳去冲浪就是自杀!”
苏雪儿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紧身长袖泳衣,长发绑在脑后,一副娇小的样子。面对方南粗鲁的动作,她本来想生气,但是好像想到了些什么,脸上不怒反笑。
“那游泳出了事应该不算是自杀吧?”她一脸狡黠地看着方南。
“不算。”
“好,我学!”
方南当然不会让苏雪儿的“阴谋”轻易得逞,他给她找了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救生员,我们的薄荷小姐。
结果就是苏雪儿在两天之内就学会了游泳!
“原来游泳是这么容易的呀!亏我以前看别人游泳还一脸羡慕的样子。”苏雪儿失望道。
学游泳容易吗?说容易也容易,只要掌握基本的技巧和克服心里的恐惧基本就没问题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克服心里的恐惧。那好,问题来了,苏雪儿心里有恐惧这种东西吗?
第三天,苏雪儿开始学习使用冲浪板。第一关自然就是划水了,必须要使自己赶上浪潮才有可能冲得起来。看着苏雪儿那“火柴”一样的手臂,方南不认为她在一个月之内能够及格,不过两人谁也没有在乎就是了。
从那天开始,方南冲浪,苏雪儿划水,各自闹腾。最开心的是薄荷,一会儿追逐方南,一会儿到苏雪儿那里享受一下抚摸。天天泡在海里,薄荷大概已经是世界上水性最好的金毛犬了。
从海边回来,方南负责给薄荷洗澡,苏雪儿负责煮晚饭。在吃了方南一个星期的花式煮面之后,苏雪儿还是决定亲自掌厨。苏雪儿是苏州人,煮得一手好苏菜。苏菜原本就擅长烹饪鱼虾,苏雪儿在这里可以大展身手。
今天的菜式是用黄鱼做的松鼠鱼,用对虾做的凤尾虾,还有一碟海烩菜。
苏雪儿只吃半碗米饭,菜也吃得很少,但是她喜欢看着方南吃。
“尽管我爸觉得是我害死了妈妈,但是我一点都不恨他。他喜欢喝酒,我就用心煮出好吃的菜让他下酒。他只有喝醉了,脸上的痛苦才会消失。”
“你的心和你的脸一样温柔。”
“我很温柔吗?”
“温柔得就像指间流出的细沙,夏天穿过棕榈林的海风,秋天傍晚玫瑰色的晚霞。”
“饱了,十天都不用吃饭了!”
苏雪儿放下碗筷,一副陶醉的样子。
“喂喂,你不是看划水死不掉,就想把自己饿死吧?”
苏雪儿笑得前俯后仰。
“你这人真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别!我以后不掉书包了。”
晚上,只要不下雨,两人都会在院子里待上两个小时,喝咖啡和聊天。方南还是喝拿铁,苏雪儿喝美式,两人都不爱加糖。这个时候,豆腐花就会跳到苏雪儿的腿上让她抚摸。在苏雪儿到来之前,这是方南才有的福利。
两人的聊天方式也不是那种正正经经的聊天,他们都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偶尔才聊一两句。方南一般是看书,偶尔也会写写东西。苏雪儿是撸猫、看星空,发呆。
“你在写什么?”
“小说。”
“你想当作家?”
“想是想,估计当不成。”
“为什么?”
“总要有作品被人知道才能算是作家吧?”
“对自己的作品没有信心?”
“与信心无关。在现在的中国,一本书想要被推广,那肯定得有它的商业价值,需要文笔很好,题材能够被大多数人接受。而我的文笔一般,写的东西也太过小众。”
“你自己倒是很明白嘛。想过要去迎合市场吗?”
“没有!”
“这么坚决?”
“人总要有所坚持嘛。人一旦没有任何坚持,那他写出来的东西就是软趴趴的东西。”
“只有这样才能赚钱吧?”
“我不是为了赚钱才想当作家的。”
“那是?”
“我是相信有人会喜欢我的东西,哪怕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虽然我的东西很少人喜欢,但我觉得它是有意义的东西。有的东西很多人喜欢,但其实它是没意义的东西。”
“我支持你!”
“谢谢,你是第一个支持我的。”
“那有什么奖励?”
“再来一杯咖啡?”
“我的支持就值一杯咖啡?”
“冰的。”
“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