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拐过一个钉挂着云海落日竖画的拐角,正前方便是这飞艇七层唯二的贵族级客房之一,只有身份最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住在这里。不过话虽如此,这里大多数时候却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嘉斯德斯是封王,他住在飞艇偏首部的另一间同样尊贵的客房,那么这个位于飞艇偏尾部的房间,就只有至少与嘉斯德斯地位非常接近的人才有资格入住。
来的时候,这里无人。现在调查团返程,这里却竟同样毫无存在感……明明此刻的嘉斯德斯真切地记得,他亲自将雪零安排进了这个房间,但自从飞艇起飞后,他却极少极少想起过这里还住着一个人!
她的身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白色幽灵,悄然间便能从人们的记忆之海里遁去,只有通过与其相关密切的事情进行联想,才能捕捉到她的一丝身影,然后一瞬间让人恍然大悟,悚然一惊。
房门是虚掩着的,嘉斯德斯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
门的铰链是特别的设置,让门开合时发出的声音非常轻微,就像一只蝴蝶飞过,或微风拂过时柳条的细叶相互摩擦的声音。
这是一个非常宽阔的房间,有雕花的大椅,有待客的茶几,墙上嵌着劲松的壁画,上抵天花板的山水花鸟屏风将休息的内室隔离。
很难想象这样宽敞的房间会出现在内部空间普遍比较紧张的飞艇。
而就在正对着门的透明玻璃窗边,此刻正站着一个银发的身影。白衣、战裙,身材是最完美的比例,站在那里,既有贵族小姐般的绰约与靓丽,又有战场女将军般的风骨与柔情,她望着窗外,似在欣赏流云,门被推开时她的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她没有回头,依旧痴痴地望着窗外,好似真的在欣赏外面那千篇一律的流云。
“雪零……”嘉斯德斯站在门口,目光凝重,声音低沉,“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零像是才发现身后来了人,轻轻转身,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点天赋的副作用而已。另外,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
嘉斯德斯依旧面色凝重。他站在门口,宽厚的肩膀,魁梧的体型,让他看起来仿佛占据了房门所有的空隙。
“天赋的副作用?”他轻轻念了一句,接着道:“魂之殇?不,魂之殇的副作用可不是这样的,难道……”嘉斯德斯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你用心之殇强行化解魂之殇的副作用,这种行为本身引来了新的副作用?”
听到嘉斯德斯的这种推测,雪零一时哑然失笑。随即她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追忆地道:“记得在觉醒魂之殇以前,我对自己的天赋什么的从不隐瞒,帝国那边可能只是试探性地随口问了一下,我便把我的每一种天赋的效果和副作用全都说了出来,毫无防备,毫不留私,又仗着解决了盘踞在城东的两大黑帮,便觉得自己厉害又迷人,现在想想真是单纯到可爱啊!”
“哦,抱歉,有人和自己聊天,话不自觉就多了一点。回到正题吧!你刚才能问我那个问题,说明你已经察觉到了吧?你自己,以及周围所有的人,都已经会下意识地忽略掉我的存在,哪怕我从你们身边走过,只要不做出显眼的动作你们就很难注意到我,同时也很难自然地想起任何关于我的事情。”
“很奇特,很诡异,是吧?而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便是我刚才说的天赋的副作用。”
“不过不是你刚才的推测。”
“真正的原因,实际上现在再让你猜一下你肯定已经能猜到的。就像刚才我说的,我从未隐瞒过第六天赋‘魂之殇’之前的所有天赋的效果与副作用,所以,只要稍微多想一下便能够想到那个最可疑的天赋,也就是那个曾经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副作用是什么的天赋……空之殇。”
“空之殇,每次发动它之后,都会有一种奇异的脱离感,就像自己离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每一样事物都更远了一些。这种奇异的脱离感最初很微弱,微弱到要很用心才能感觉到,但它却可以随着我每一次发动空之殇而逐渐加强,并且永远不会淡化或消散。它一直存在着,永远纠缠着我。就好像刻意要让我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深渊……”
“而现在,我已经知道这种奇异的脱离感到底是什么……是‘缘’,是‘因果’,是联系我与其他所有生灵之间那条冥冥之中的‘线’,那种奇异的脱离感,真正代表着的便是冥冥中我与其他所有人之间的‘因果之线’变得细了、变得淡了。”
“发动空之殇,除了那极少量的灵气外,真正需要消耗的,其实是我与这个世界的‘缘’。”
“空之殇,它看似只是一个空间类天赋,但更本质的,它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规则类天赋。比起单纯的时间与空间,它其实已经触及到了世界更深处的本源。”
雪零说着说着,目光渐渐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精致完美的脸上,薄薄的唇线仍然勾着一个似笑的弧度,只是笑得有些惨然。
“每一次发动空之殇,都会‘消耗’掉一份我与这个世界的‘缘’,表现在外就是我的存在感越来越低,越来越容易被人忽略,越来越容易被人遗忘。”
“本来其实还好,这种副作用是一个非常缓慢的累积过程,但问题就在于,在边界迷雾的最深处,我用了一种禁忌般的方法去发动空之殇——我把空之殇的空间标记施加给了自己……本该对敌的刃对向了自己,挟裹着撬动规则本就该承受的反噬,一瞬间,便如同几百上千次‘空之殇’的光芒在本源里亮起。”
“用那种禁忌般的方法发动空之殇,几乎等同于连续发动空之殇几百上千次,承受几百上千次它的副作用的叠加……于是,便成了现在的样子,我的存在被所有人下意识地忽略,我的身影也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淡去,再难被想起……包括现在我对你说的这番话,某天早上你醒来,也许便再也无法想起。”
淡淡的,似压抑又似空灵的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寂静。
嘉斯德斯紧紧地盯着雪零,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所有的话又都堵在了喉咙里,仿佛被无形的塞子塞住了气管,连呼吸都感觉费力。
还是雪零重新打破了寂静。她抬起目光,像是才发现嘉斯德斯站在那里。
“你来找我,一定是有正事吧?无缘无故想要想起我,现在应该挺难的。”
嘉斯德斯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收敛心神,抛却杂念,目光凝重地望着雪零。
“现在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
与此同时,距离飞艇万里之遥的一处形似小型殿堂内部的空间里,有一位身穿绛红色宫庭旗袍的女人正优雅地靠坐在中央的宝座上。她的双腿修长美丽,有着恰到好处的比例,随意搭在一起,裙摆的开叉间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皙,时而轻轻摇晃,流露出勾人心魄的魅力。
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位绝美女人的双眼异于常人。她的双眼本是瞳仁的地方,有一个翠绿色的六叶草图案在缓缓地旋转着,诡谲而妖冶,却有一种特殊韵味的美,仿佛她那瞳中六叶草旋转之间,在不断拉扯着人们的视线,以及灵魂。
“维尔泠娜!你突然用紧急召令叫老夫过来干什么?!”
古铜色的大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拍开,发出一阵震耳的轰鸣,隐隐还能看见少许尘埃被激荡而起,在空气中形成似有似无的旋儿。
未等无形的气旋平息,紧接着便走进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长须老者。
老者体型庞大,面色红润,须发花白,走路大开大合,下巴上垂露至脐的山羊胡子随着他的大踏步而轻微摇晃着,他的衣着精美华贵,但却很不考究,衣服的尺码与他的身材极不匹配,小了不止一圈。他也因此袒露着大肚子,因为衣服上的扣子无法系上。
只不过这本来应该显得很滑稽的模样,却在老者那刀砍斧削一般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气势凌人让人望而生畏的金色瞳孔的覆盖碾压下,变得不仅不好笑,反而形成了一种别样的威严,让人下意识对其心生畏惧甚至言听计从。
听见老者那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冒犯的发言,中央宝座上的女人,也就是老者口中的维尔泠娜,却丝毫没有要理会对方的意思,甚至还撇过头看向了旁边的窗户,让那彩绘的玻璃倒映进她那有翠色六叶草缓缓旋转的眼睛。
老者见状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也不再言语,静立一旁,目光瞥向殿外,似乎马上就有人也会和他一样从那里踏进殿来。
果不其然,仅仅两个呼吸过后,便再次有人出现在了门口,而且是极为突兀地出现,没有任何中间过程地一下子整个身影就出现在了空气里,如同瞬移。这人是一个男人,又瘦又矮,着一身轻便的绸衣,到这儿后老老实实地跨步进来,走路时半低着头,看起来神情恍惚,精神萎靡,脸上的黑眼圈又大又深,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一样。
“啊……,王权长老,你先到了啊……”
瘦矮男人向先前进来的魁梧老者打了个招呼,不过却依然半低着头,声音也有些拖曳,显得有气无力。
从矮瘦男人口中可知,原来那个袒露着大肚子的魁梧老者,就是传说中可令小儿止哭的金目魔人,现世上最大最恶的魔人组织“醒世魔薇”中的王权长老!
看见矮瘦男人进来,魁梧老者,也就是王权长老,仅仅只是傲慢地瞥了矮瘦男人一眼,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不过矮瘦男人并不气恼,只是默默走到一旁站立,步履踉跄,摇摇欲坠。
很快,门外又有一个男人走来。来人身材健硕,却不似王权长老那般臃肿,走路也大开大合,但却显得稳健而有章法,衣领大开,长袖卷起,露出古铜色的肌肤。
此人刚一进门便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开口招呼道:“王权长老、空间长老,大家都到了啊!”
接着他又看向中央宝座上的女人,微微作了个揖道:“会长大人,瘟疫长老让我转告您,这次行动他不会参与,还请见谅。另外芬妲妮正在遛她的阿大,跑得有些远,所以……”
“无妨。”
中央宝座上的维尔泠娜终于将脸从窗户那边转了回来,看向三人,眼睛里翠色的六叶草旋转的速度微微加快,绽放着一种更加鲜艳的妖异。“这件事本就不需要芬妲妮参与,而瘟疫长老……他有他的想法与坚持,我也不会过多干涉。”
“那么,现在人也算是到齐了,便开始说正事吧!”
“就在刚才,我接到了伪装潜入的辰荒传来的消息,他说,他暴露了。”
“嗯?辰荒居然暴露了?有人能看破莱西莫迪制作的‘第二身’?”最后进来的那个健硕男子开口问道。
“那倒没有。似乎是因为生活上的一些小细节与原主不同而引发的怀疑。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还是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吧!”
“是重新再找机会……还是强攻和奇袭?”
维尔泠娜靠坐在嵌玉鎏金的中央宝座上,缓缓伸展着慵懒而优雅的酮体,她的眼睛里,翠色的六叶草缓缓旋转,倒映着宽阔空幽的大殿和宝座阶梯下三个男人的身影,光线都似在那对鲜艳妖异的眼睛周围折射出晕彩,透出一片若隐若现的五彩斑斓的迷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