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民宿院子里的一颗桂花开花了,黄色的小花一簇簇的,整个院子都是花香。有时候豆腐花会去扑捕被吸引来的蜂蝶,树枝摇晃,漫天的花粉在晨曦与暮光中飞舞。
不靠谱的店长给方南发来一封电子邮件,说他正在冰岛看极光,下个月才能回来,还附上一张冰岛的风景照。
不靠谱的店长是方南对洪叔的称呼,洪叔是一民宿的建造者,以前的店长,现在的大股东。
方南是一年前来到一民宿的,一开始和花小妹一样只是兼职,洪叔才是店长。后来有一天,洪叔说他想要在还能走得动之前去看看这个世界,便让方南做了店长,并转给了方南四成的股份。
虽说去环游世界了,但洪叔还是将一民宿当成了自己的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一次。
“你以后会不会像洪叔那样去环游世界?”花小妹问。
“应该不会。”方南淡淡答。
“为什么?”
“我和洪叔的人生是相反的。洪叔是一直安定没有去旅行过,我在来这里之前是一直在‘旅行’,没有安定过。”
“切!说得自己好像看透红尘了一样。你怎么不去做和尚呢?”
“现在的寺庙能有这里安静?”
“那倒也是。那你是打定主意在这里不走了吗?”
“至少暂时没有离开的想法。”
“就是说以后不一定咯?”
“以后的事谁能知道?”
“对了,我家的龙眼熟了。”
方南已经习惯了花小妹这种前后没有任何关联的聊天方式,有时候你和她正在聊薄荷,下一句她能转到美国总统身上去。
“然后?”
“我妈叫你一起来摘。”
“谢谢。”
花小妹家的后院了种了两棵龙眼树,不是果园里面那种低矮的小树,而是有着二十年树龄的大树,一棵的果量就顶几十棵小树,而且又大又甜,是村里人人眼馋的宝贝。
花小妹的妈妈姓黄,方南称她为黄妈。前面也说了,黄妈在村里经营着一间杂货店。一民宿所有的卫生用品都采购于黄妈的杂货店,算是黄妈杂货店最大的顾客。受此影响,黄妈对方南的态度是和善中带着一分谄谀的。方南的应付方式是,保持足够的谦虚。他非常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会因为别人的话而产生什么多余的想法。
那是一个飘着淡雾的上午(上午基本没有人来投宿,不需要人留守),方南来到花小妹家,一所名副其实花间小居。从某种角度来看,花小妹家里只有两种植物,一种是花,另外一种就是那两颗龙眼树。但两者融合得很巧妙,龙眼树高高在上,霸占天空,花儿则铺满大地,两者和平相处。
“这两颗龙眼树要不是她爸爸种下的,她早给铲平了种花啦!”黄妈向方南抱怨道。
“花不好吗?没有花,这个世界臭气冲天。”花小妹反驳。
“花能吃吗?”黄妈的思想显然实用主义至上。
“谁说不能?”花小妹摘下一朵雏菊,直接放嘴里嚼了起来,一副享受的表情。
争辩结束,花小妹再次大获全胜。
黄妈早准备好了三条长长的竹竿,每根竹竿的一端都被从中间破开,然后卡进去一根小竹片,这样竹竿的一端就形成了一个“V”字的缺口。摘龙眼的时候只要举起竹竿,把“V”字缺口插入龙眼的枝干中,然后扭动竹竿,成串的龙眼就会被折下。
两颗树,三个人,在汗水和蝉鸣的叨扰下足足忙活了一上午,摘了差不多有十个箩筐的龙眼。
在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黄妈就回屋去了,她非要招呼方南一顿午餐。
在等饭的时间里,方南和花小妹就在龙眼树下闲聊。方南坐在一张竹椅子上,花小妹躺在龙眼树下的吊床上,她捉了一只龙眼鸡在手上玩。龙眼鸡不是鸡,是一种长相漂亮的蜡蝉科昆虫,有着长鼻子和绿色碎花洋裙一样的翅膀,靠吸取龙眼树的汁液为生。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枝投下满地斑驳的光点,树枝随着海风在摇晃,光点也时有时无,时大时小,一会儿落在花小妹的脸上,一会儿跑到方南的手上。
“真舍不得离开这里呢!”花小妹感叹。她已经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是上海一所著名大学。上海离这座小渔村足足一千五百多公里,跨越小半个中国。
“出去看看也不错。”
“我走后你会不会想我?”
“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如果真是不回来了呢?”
“你决定了?”方南的声音从淡然到认真,目光也从地上的光影投向花小妹。
“没有没有,只是说说。我走了之后你要记得每年都要给豆腐花和薄荷打疫苗。”花小妹慌张地转移话题。
“记住了。”
午饭好了,黄妈足足为方南准备了一桌子饭菜,说是感谢他对杂货店的帮衬和对花小妹的照顾。由于是渔村,菜品也多与海有关。比如那炸得酥脆的小黄鱼、清蒸大虾、爆炒鱿鱼仔、烤生蚝、白灼花螺……
除了一顿海味大餐,方南还得到了两箩筐的龙眼。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方南的生活毫无意外地和龙眼绑在了一起,什么龙眼干、龙眼茶、龙眼酒、龙眼羹、龙眼粥、龙眼汤、龙眼酱、龙眼沙拉、龙眼豆浆、龙眼汽水……
八月的最后一天是花小妹的19岁生日,方南准备为花小妹在一民宿的院子里举办一个派对。他预定了花小妹最爱的巧克力蛋糕,还准备了一份礼物,一台笔记本,作为花小妹在大学的学习工具。
参加派对的除了黄妈外,还有林叔林嫂几个村里的长辈,两个留宿一民宿多日的客人也受邀参加了。花小妹的同学朋友只来了一个,就是那个小时候被她霸占了房间还威胁说不给抄作业的女生。她叫林苗苗,留着可爱的褐色短发,与花小妹小麦色的皮肤不同,她的皮肤是白皙的。
“现在的高中生都可以染头发了吗?”在一起布置派对现场的时候,方南好奇问。他印象中的高中可是纪律森严的,别说染发了,就连佩戴祖传的玉佩都是不行的。
“没有的事!头发是高考完第二天去染的,想要褐色的头发想了很多年了,做梦都想的那种。”林苗苗摸着头发答。
“恭喜你解放了。”
“嗯,以后想染什么颜色就染什么颜色,再没有讨厌的教导处大叔给我记过了!”
“那恐怕不行,褐色还好,要是染了个绿色的,你妈可能不会放过你。”
林苗苗眼睛弯成月牙,捂嘴笑个不停。
“从小到大,没少受小妹欺负吧?”方南问。在与花小妹的聊天中,偶尔出现在她口中的林苗苗都是“笨蛋”、“胆小鬼”、“爱哭鬼”等等的代名词。
“没有呀!从小到大都是小妹在保护我呢。”
“哦,是这样呀。”这是方南没有想到的,不得不对花小妹另眼相看。
当院子的四周都挂上了小彩灯之后,天已经黑了。大家又把桌子搬到院子中间拼在一起,把做好的甜品、小吃和蛋糕摆上。当搬到院子里的两台音响发出优美的音乐声之后,派对开始了。
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吃蛋糕,俗定的流程走完之后,大家各自形成了各自的圈子在交谈。黄妈、林叔林嫂等老一辈聚在一起开怀大笑,花小妹和林苗苗凑在一起嘀咕,方南只能去了两个留宿客人的圈子。
两人其实是一伙的,是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一个短发一个长发。她们是三天前来到一民宿的,每天晚上都会喝一杯方南的免费咖啡,彼此之间并不算太陌生。
“两位,这几天过得还好吗?”方南主动挑起话题。
“好极了!”短发女孩答。
“老板,我们有看你冲浪哦。太帅了!”长发女孩嘴很甜。
“谢谢。对了,你们要喝杯咖啡吗?”
“好啊!”
短发女孩:“我要冰美式。”
长发女孩:“我要热卡布奇诺。”
在方南做咖啡的时间里,两个女孩一直在嘀咕着什么。当方南端着一份热拿铁、一份冰美式、一份热卡布奇诺回来的时候,短发女孩问方南道:“老板,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无人小岛吗?”
“有是有,你们?”
短发女孩:“我们想要在小岛上玩几天,就我们两个。”
长发女孩:“老板你能带我们去吗?”
方南无意去打探别人的隐私,但涉及到自己的责任的时候就另当别论。
“能问一下你们去那里干嘛吗?”
两人对望了一眼,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两人的左手中指都戴着银戒指,那是一对款式相似的情侣戒指。短发女孩对方南道:“其实我们是恋人。她说她想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你就想出了两个人待在无人小岛的主意?”
“是的。求求你了,老板。”
方南盯着她们的眼睛,严肃地说:“告诉我你们不会做任何的傻事!”
“不会的,我们不会的。还没有到那种地步,我们还相信着。”
“好吧,我带你们去就是。”
“谢谢老板!”
“你们有准备帐篷食物什么的吗?两个人在无人小岛上待几天可不是简单的事。”
“没有……”
“那给你们几天准备的时间,我这边也要去借一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