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暑假之后,天气更加热了,知了从早叫到晚。方南给豆腐花和薄荷修剪了一下茂密的毛发,让它们凉爽一些。
一民宿生意很好,每天几乎都住满,入住需要前提预定。不过方南还是冲他的浪,花小妹还是修剪她的花,并无大多影响。只因一民宿除了租房和出租冲浪板外再无其他业务了,就连饮料和零食都是自动贩卖机在管理着。只是辛苦了清洁的阿姨,每天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床单。
和一些酒店一样,一民宿也免费提供早餐。方南会根据前一天入住的人数,早起到村里一家小食店里购买现成的食材。一般都是些鱼饼、虾饼、鸡蛋、包子、油条豆浆、白粥咸菜。
店里还有一台意式咖啡机,可以制作浓缩咖啡(Espresso),加入热水就是美式咖啡,加入奶泡就是拿铁,还可以加入其它材料制作摩卡、卡布奇诺、焦糖玛奇朵等。
每天晚上方南都会为自己制作一杯拿铁,花小妹则轮着喝,今天喝卡布奇诺,明天喝焦糖玛奇朵……如果院子里有坐着其它客人,方南也会招呼一声,要喝的就免费提供一杯。
“真好喝,比什么星巴克、太平洋好喝多了!”花小妹如此赞扬。
“谢谢夸奖。你为我煮饭,我为你煮咖啡,打平了。”
“那一杯咖啡可不够!”
“再来一杯?”
“好!”
“南哥你以前是咖啡师吗?看你拿铁的拉花很漂亮呢。”
“不是。在一所咖啡学校学习过。”
“为了自己做出好喝的咖啡而专门去了学校学习?”
“不至于。那时候想去做咖啡师来着。”
“为什么?”
“感觉咖啡师会是一份比较休闲的工作。”
“那后来为什么没有去做?”
“工资太低,无法生活。”
“你原来做什么工作的?工资很高吗?”
“做广告策划的。一般般吧。”
“哇,广告策划,电视台里面那种广告?”
“差不多吧。”
“那很酷呢!为什么不做了呢?”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的生活就是在这个小渔村里撸猫和冲浪?”
“可以这么说。”
“男人不都是应该野心勃勃的吗?赚了十万就想赚一百万,赚了一百万就想赚一千万,永远不会满足。”
“你那是偶像剧看多了。”
“讨厌!”
此次谈话到此结束,院子角落里一个客人举起了手。那是一个染着黄头发、打着耳钉的青年,他是昨天晚上入住的。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方南走过去问。
“可以再来一杯吗?”青年指着桌子上的咖啡问。那是一杯加冰的美式咖啡,是半个小时前方南为他做的。
“可以哦,不过要收费呢。”方南将桌子上的菜单里的价格指给青年看:美式咖啡,25人民币。
“老板你一般喝什么?”青年问。
“我一般喝拿铁。”方南以为他是想参考自己的口味。
“热的还是冰的?”
“热的口感会好点。”
“好的,”青年扫了桌子上的二维码,付了50人民币,“那给我来一杯热拿铁,一杯冰美式。”
“好的,请稍等。”一冷一热的组合有些奇怪,但方南无意干涉别人的喜好。
十分钟后,方南为他送来了热拿铁和冰美式。
青年将热拿铁推给了方南,问:“老板,可以和你聊聊吗?”
“当然。”方南笑着坐下来。他喜欢这个青年,这是一个细心的人。
“老板,今天下午我在海边看见你冲浪了。真的很酷啊!”青年一脸崇拜。
“过奖了。把薄荷放上冲浪板,它会划得比我好。哦,它叫薄荷。”方南指着被绑在院子里的薄荷。
“老板你可以教我冲浪吗?我可以付钱。”
“你会游泳吗?”
“七岁就会了!”
“那好,付钱就不用了,明天你跟我去吧。当然,租冲浪板的钱不能免,200块一天。如果你打算长期用,我建议你买一个,仓库里有新的,2000块。”
“谢谢老板!我买一个吧。”
从那日之后,方南去冲浪的路上又多了一个跟屁虫。
青年叫何俊,17岁,是一名高二学生。喜欢打篮球和开摩托车兜风,讨厌婆婆妈妈的女高中生和鸡胸肉。
冲浪并不是简单的运动,它是一项极限运动。一开始,何俊总是划得不够快,赶不上浪潮,根本无法冲起来。足足泡了一周的海水浴之后,他才勉勉强强赶上了浪潮。赶上了浪潮,他又不能熟练控制方向,往往还没有冲起来就摔了。
不过十次总会有一次成功的,第一次冲上浪尖的那一刻,他说他彻底爱上了冲浪。
“从此以后,篮球不再是我的最爱了,冲浪才是第一位!”他如此宣布。当然,没有人会在乎。
背着金黄色的日落,两人一狗慢慢地往回走。
“是放暑假才出来的吧?”方南随意问。
“我已经半年没有去上学了。”何俊答。
“辍学?”
“嗯。”
“为什么呢?”
“每天面对那些毫无用处的东西,我找不到继续下去的理由。”
“你不想考上一所名牌大学?”
“不想,我家里已经很有钱了,用不着我再去改变人生。”
“嗯,可以看得出来。”这小子已经在一民宿住了下来,每个月五千块,吃住全包。“你以为那些知识都是毫无用处的?”
“不是吗?生活中哪里用得到那些东西?”
“生活中当然大部分都用不到,但那是大部分人梦想的基石呢。”
“怎么说?”
“如果你的梦想是当一名科学家,那么那些数理化的知识就是科学家的基础;如果你想当一名作家,那么语文、历史、地理的知识就是作家的基础。”
“有道理。但是我既不想当科学家,也不想当什么作家。”
“那你想当什么?”
“不知道!这正是我困惑的原因。所以我决定出来走走,寻找一下答案。”
“找到了吗?”
“差不多了。”
“说说?”
“现在还说不好,离开的时候告诉你。”
“那说定了。”
方南最后还是没能知道答案,何俊无声无息地走了,在一民宿住了十七天之后。
那天何俊没有如同往常那样下来吃早餐,一直到下午的冲浪时间都不见他的身影。方南敲门,没人回应。他有些担心,便用备用房卡开了门。房间里面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和背包却不在了。桌子上有房间的门卡,没有任何的字条。
“这死黄毛,走了也不说一声。不行,我要给他打电话!”花小妹生气道。
“算了吧。”方南阻止了她。
“算了?”
“他没打招呼,必定是有原因的,我们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小妹,这个世界很多人都是走得无声无息、毫无预兆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去接受。”
花小妹不说话了,脸上有淡淡的忧伤,方南的话使她想起了自己那同样走得无声无息、毫无预兆的爸爸。她嘴上总是说不在乎,但还是很敏感的。
方南又恢复了一个人的冲浪。对于何俊的离去,方南只是有点遗憾,遗憾没有能知道他那个答案。薄荷在低落了两天之后也恢复了常态,整日跟着方南在海里扑腾。最冷静的还是豆腐花,始终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能吸引它的只有麻雀和蜻蜓。
下雨的时候方南不冲浪,他会为自己做上一杯拿铁,看看书。他喜欢看日本的现实主义文学小说,夏目簌石、太宰治、村上春树都看,往往一本书能看上几次。目前为止,《挪威的森林》看了三次、《我是猫》看了两次、《人间失格》看了两次。
方南觉得日本的社会和中国有很多地方都很相似,甚至可以说中国正在走日本的老路。
比如日本有明治维新,中国有改革开放;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崇洋媚外,市侩哲学、拜金主义盛行,中国同样如此;日本有很多死宅、人口老龄化严重,中国同样走在这条路上。
所以看的时候他会有代入感,他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的死法,那就是像日本独居老人那样死去后直到尸体变臭才被发现。
花小妹不喜欢这些现实的书,他更喜欢看一些唯美小说,两人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话题。
七月中旬,花小妹上树摘芒果,跳下来的时候扭伤了脚。脚裸肿了起来,走路也一拐一拐的。方南让她在家休息,暂时别来上班。花小妹却死活不肯,说是在家里也是待着,在一民宿也是待着。
“你这黑心老板休想借此扣我工钱!”
“不扣你工钱就是了。”
“那也不干!”
“为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阴谋?”
“我有什么阴谋?”
“要是我一段时间不来,豆腐花和薄荷就喜欢你多过喜欢我了!”
方南无言以对。
花小妹是倔强的。村子里一直流传着一个关于她离家出走的故事。她七岁那年和妈妈吵架了,被妈妈打了一巴掌,她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足足半个月之后才回来,把她妈妈吓个半死。
“所以,那半个月你去哪里了?”方南颇有兴致地问。
“悄悄躲在同学房间呢,威胁她要是敢说出去以后就不给她抄作业了!”
“厉害!”方南由衷佩服。也暗暗发誓,自己绝不能给花小妹半点脸色看,否则后果绝对不是自己承担得起的。
所以别说脚伤要来上班了,拆了一民宿也由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