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倒行逆施 分封诸王徒添乱
书名:唐明皇 作者:左云霖 本章字数:8731字 发布时间:2024-06-19

大唐首都长安城一片混乱。

六月十三日拂晓,皇上李隆基是秘密逃跑的,不但大多数朝臣不知 道,而且连住在宫外的皇儿皇女也都不知道。到了上朝的时候,衙门内 外卫队照常排开仪仗,许多朝官照常来上朝。宫门打开后,没有随驾逃 跑的太监、宫女带着大包小裹纷纷向宫外逃跑,人们这才知道皇上已不 知去向。长安城顿时鼎沸起来。王公大臣拖儿带女向城外乱跑,城内外 一些百姓则趁机拥进皇宫和王公大臣府第抢夺财物。

风吹水立,大浪淘沙。没有随驾出逃的大臣中,有人被安禄山捉住, 押往洛阳;有人投降了安禄山,摇身一变,由大唐的朝官做上大燕雄武皇  帝的臣子,也有的人听说李隆基向剑南逃去了,便随后追赶。

从长安去西南,有几条路可走。第一条就是李隆基大队人马所走的  大路,从长安出发,径直向西,经扶风、岐山、陈仓,转而南下,经河池、普  安入蜀。这一条路是从太白山北绕行,较平坦易行,但途程较远,仅从长  安到河池郡就须绕行近千里路。第二条是斜谷路,先从长安西行,到郿  县后从县城西南三十里的斜谷谷口入山道,再走两百二十里便可到河  池,这条路山洞栈桥较多,崎岖难行,又称石牛道。若是从长安城向南直  行,穿过终南山,翻越秦岭,也有山路可通。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三年前杨  国忠出使蜀地回京时走的子午谷,还有著名的栈道武关路,汉刘邦灭秦, 东晋桓温伐前秦,刘裕灭后楚,都走过这条路。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不出  名的山路,称为骆谷路,从长安西南百里处入骆谷谷口,横越秦岭,行四

百二十里到洋州。从长安入蜀,这条路最近,但最不易行。

来追随皇上的朝臣,没有统一指挥,有人走大路,有人走山路,有人 入斜谷,有人奔骆谷。

骆谷的山路上,难得见到太阳。从头顶的一线青天来判断,已是申 牌时分。 三个骑马的人仍然沿着山路鱼贯前行。三个人的装束都差不 多,只是前后两个人都佩剑囊弓壶箭,马后驮着食袋,看上去都是二十出 头的年纪,而中间的一个人,虽然也精神饱满、双目有神,但从那一副整 齐的胡须来看,至少已是五十岁开外的人。他正出神地欣赏着两侧山峦 的秀丽景色,那怡然的神情,活像一个来游山玩水的人。

正是夏末秋初的季节,山路两侧草木茂盛,一片绿色,绿树、绿草,为  山峦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绒毯,似乎把头顶的天空都染绿了。晚风吹来, 带着野花的幽香和山野里特有的草木气息,沁人心脾。他陶醉了。

“老爷,天色 已 晚,该投个宿处了,前边山坳 里 好 像 有 一 户 人 家……”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回头说道。

“不忙,天晚暑气消退,恰可赶路!”他答道。

“万一前面再无人家,岂不又要睡山洞了? 以小人之见,也是早些 投宿的好!”骑马走在最后的那个青年说道。

“就知道吃饭睡觉,真是俗不可耐! 这山峦欲滴翠,草木翻绿波,青 萝拂行衣,马蹄惹花香,何等快人胸臆,岂不胜过山野小民之家的窑洞 土炕?”

“老爷有如此雅兴,只是苦了我们做防阁的了。昨晚错过了宿头,我 们守在山洞口一夜没睡着觉!”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嘟囔道。显然,他和 后面的那一位都是 “防阁 ”。防阁是京官家里的卫兵,按朝廷规定,在京 五品以上职事官家里都有防阁,一品官九十六人,二品官七十二人,三品 四十八人,四品三十二人,五品二十四人,由有勇力的人担任。他们负责 护卫,身份比一般奴仆高,但和主人的关系没有奴仆那样亲密。

“胡说! 昨夜我一觉醒来,你们两个鬼东西睡得呼呼的,倒是老爷 给你们当了防阁!”走在中间的那人笑骂道。听他们的对话便可知道,他 虽是主人,但对下人宽柔,与下人的关系很融洽。

他姓房名琯,官居宪部侍郎,实际年龄已六十一岁。他是武则天时  宰相房融的儿子,少年好学,风度沉静。年轻时在伊阳山中隐遁十几年, 专心读书。开元十二年,他听说李隆基将要到泰山封禅,便献上一篇  《封禅书》,讲的是封禅的意义和礼仪。 当时的中书令张说认为他是一  个奇才,擢为秘书省的校书郎,是个正九品官。从此登上仕途。天宝五  载,他升做代理给事中,后因受李适之、韦坚案子的牵连被贬为太守。去  年初,因为安禄山的推荐,皇上又召他回京做上了宪部侍郎,是个三  品官。

知道皇上已弃都城逃往剑南的确实消息后,他和一些朝官一样,在 追随皇上还是留在长安二者间徘徊犹豫了几天。他喜欢交际,门客很 多,而且多是有名气的读书人,所以他的名声相当不错,不少人都认为他 应做宰相,加上和安禄山的关系也不错,留在长安等安禄山到来是不会 有亏吃的……但他最后还是拿定主意,去追随皇上。他认为,安禄山智 术短浅,虽然猖獗一时,终究不会成大事;而李唐虽然一时失利,但全国 大片土地上效忠李唐的势力相当大,天下最后还得是李唐的。于是,他 约会皇上的女婿、张说的儿子张垍和张垍的哥哥张均一起追随皇上。可 出城十多里后,张均兄弟二人借口有事,又折回了长安城。他便一个人 带上两个防阁踏上了骆谷的山路,到现在,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了。

这两个防阁是房琯出发前从四十多个防阁中精选的,身强力壮又机 灵乖巧。他们见主人情绪很好,后面的一个又逗趣道:“老爷此行和小 人穿一样的衣服,就当当防阁也无妨!”

“混帐东西,见了皇上,我不敲断你的腿!”房琯又笑骂了一句。

嗒嗒嗒,后面传来了马蹄声。马蹄敲击着山间石路,清脆而急骤。

“后边有人来了!”走在后面的防阁说道。

“好像只有一个人,我们等等他!”房琯说着。

不一会儿,一人一骑赶了上来。来人身材高大,戎装佩剑,策马 疾驰。

“达夫!”房琯认出了来人,惊呼道。

“是房大人,幸会幸会!”来人跳下马施礼道。

房琯也下马还礼,问道:“达夫此来,是去追随圣上了?” “正是。”来人答道。

“真是不期而会,你我恰可结伴而行!”房琯十分高兴。 “房大人为何才行至此地?”来人问道。

“先时不知圣上驾幸何方,后来…… 上路后贪恋林岩之秀,走得慢 了……”房琯的答话有些吞吞吐吐,他当然不愿说自己出发前在长安犹 豫了两天,怕来人再追问,又打岔道:“达夫诗才名世,如今出入万马军 中,当会多有新作吧?”

来人姓高名适,字达夫,原是诗人,诗与岑参齐名,世称 “高岑 ”,尤 擅长写边塞军旅生活的诗。他早年做过县尉,嫌官职卑微,弃官到了哥 舒翰部下,做上了哥舒翰的掌书记,是节度使手下仅次于判官的文职军 官。哥舒翰出任天下兵马副元帅后,他升做监察御史,辅佐哥舒翰守 潼关。

“戎马倥偬,国家多事,如今天子又蒙尘出狩,达夫何来诗兴!”高适 的答话,流露出对房琯问话不以为然的味道。

房琯听了高适的话,感到几分不自在,也觉出自己的问话有些不妥, 便又转而问道:“达夫身体强健,宝眷又不在京,追随圣上,又何后于老  夫?”房琯的意思是:你既然对皇上如此忠诚,怎么才来追皇上? 怕也是  犹豫了多日吧?

高适听出了房琯的话外音,但对方年龄比自己大五岁,官阶比自己 高五品,况且都是旧交,不好言语冲撞,只得认真答道:“金殿献策,圣上 不纳,下官又只身驰马折回潼关,愚意是会同王思礼等将军,多聚败兵以 图东讨,不意王将军等已沿大路去随圣驾,达夫只好又转而向西,故而迟 了……”

哥舒翰在灵宝大败后,高适曾星夜赶回长安,向李隆基建议用国库  中现有的全部财物再次招兵,死守长安。李隆基没有采纳。这件事房琯  是有印象的,但高适又折回潼关的事,他就不清楚了。听了高适的自述, 他不免有几分尴尬。

话不投机,双方险路遇故交的热情渐渐消退了。高适告辞道:“下

官有事要向圣上奏明,须先行一步了!”

“天色已晚,何不到前面山民家共宿一宵,来 日 同行?”房琯挽留,但 感情并不热烈。

“君王蒙尘,左右又不得其人,下官恨不能一步赶到圣上身边。老  大人年已高迈,从后面慢慢赶来吧,下官身颇顽健,想乘月色多赶几步  路,告辞了!”高适深深一揖,翻身上马。他们还都不知道马嵬驿事变, 高适说的皇上身边不得其人,指的就是杨国忠。

房琯虽不知道马嵬驿的事,但他预感到,在去成都路上,皇上、太子、 杨国忠、陈玄礼之间蓄之已久的矛盾肯定会在进入剑南前爆发。他打定  主意慢慢走,等皇上进入剑南界时再赶上就行了。他望着高适急匆匆远  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暗笑道:你虽已年过半百,可还是太嫩啊。你  这样匆忙赶去,说不定陷进漩涡里不能自拔呢!要出任扬、益节度,也不  能这样争啊!

在开元、天宝年间的诗人中,李白、杜甫是最受人推崇的,高适和他 们也是好朋友。天宝四载(745),他们共聚于北海太守李邕那里,一次 宴会上,酒已半酣,李邕忽然说道:“诸位都是当今名士,今日何不学古 人,来个‘各言尔志’?”

李白满饮一杯,大声说道:“凭小子胸中之才,如遇明主,得宰相之 位,易如俯拾草芥。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谈笑间之事耳!”他三年前 赴京,做了两年多供奉翰林,因恃才纵酒,疏狂傲慢,李隆基认为他非庙 堂之器,赐金放还,所以自诩中带有牢骚。

高适比李白小一岁,比杜甫大十岁,按年龄的顺序,该他发言了。但 他听李白慷慨陈词后,微微一笑,避开李邕的目光,转脸看着杜甫,意思 是让杜甫先说。

杜甫当时只有三十三岁,正是雄姿英发、风华正茂的时候,但他生性 敦厚,可没有李白那样的豪情壮志,只说道:“致君尧舜,淳化风俗,济时 爱民,不敢惜身!”虽说得不具体,但也是兼济天下的襟怀。

高适酒量很大,虽也酒过数巡,仍毫无醉意。杜甫说完,他也轻轻放 下酒杯,说道:“古人说:‘陈力而就列。’高某不才,自忖德才得扬益节度

足矣!”“扬 ”即扬州广陵郡,“益 ”即益州剑南道。 当时民谚说,天下财 富,“扬一益二”,即扬州和剑南是天下最富饶之地。要做这两处的节度 使,志向也不算小了。

说完,三人相视大笑。人对人的印象,往往就是在这忘情谈笑间形 成的。从此,高适对杜甫的为人更加敬重,而对李白,虽然折服其胜过潘 江陆海的诗才,但认为他把世事看得过于轻易,有些言过其实,情谊渐渐 淡漠了。

不久,房琯路过北海郡 ,从李邕口里知道了这段佳话。现在,见高 适和他言语不合,又不肯同行,不由想起了这段往事。

几天以后,高适在河池郡追上了李隆基,升任了侍御史。

半个月后,七月十二日,房琯才在普安郡追上了李隆基的队伍。

这普安郡原名剑州,是位于剑南道西北的一个郡,到了普安,就算进 入了剑南的地界。从长安到普安,从六月十三日到七月十二 日,李隆基 的队伍恰好走了整整一个月。

长安,被抛到了千里之外,安禄山的叛军,也没有沿路追来,自 己被  捉住的危险也已经没有了;充作置顿使的韦谔当先开路,不断派人来报, 说剑南果然山川险固,物产丰富,地方官正积极准备接驾,李隆基的情绪  渐渐平稳并开朗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仍然是聪明能干的。弃长安出狩剑南,是及时的,不然, 不知今天会怎么样了;除掉杨国忠,虽然同时失去了杨玉环,但仍是必要  的,不然,现在肯定成了杨国忠的笼中鸟了;在扶风郡,他稳定住军心,更  显出他宝刀未老,仍有随机应变的才干。

对于那次成功的表演,他至今还暗自得意。

那是从马嵬驿出发两天后的事。刚刚平静下来的羽林军将士又闹 腾起来。事情是由分出两千人跟随太子引起的。

这些羽林军将士,大多数是关中平原上的人,其中不少人的家就住 在长安城内外,都不愿离开家乡到遥远的剑南去。马嵬驿杀了杨氏一门 后,皇上又赐死了杨玉环,他们的气出够了,觉得再无话可说了,只好跟 着皇上继续前进。可是,现在有近一半的人划归太子指挥,留了下来,剩

下那些仍要随皇上入蜀的将士就觉得吃了亏。一样的羽林军将士,人家 留在家乡附近,而自己却要去什么巴山蜀水,不干!

有人逃跑了,也有人去追随太子李亨。剩下的怨气冲天,骂爹骂娘, 甚至对皇上身边的人出言不逊,连陈玄礼也管不住了。

这样下去怎么行? 护驾的人数不能再少了,否则路上遇到山贼都应 付不了;将士们的不满情绪也不能再听之任之了,否则会酿成比马嵬驿 逼死杨玉环还严重的祸乱!

可是,怎样才能稳定扈从将士的心呢? 高力士摇头叹气,韦见素连  发唉声,都束手无策! 以势压服眼见是行不通了,说不定还会激出事变; 赏赐财物,封官许愿这一套也都行不通。所带财物不多,分到每人名下  没有多少,而且人人有份,等于人人无份。封官许愿也无人当真,因为皇  上本人尚且前途未 卜,他封的官还不等于水中月、镜里花? 到这个时候, 李隆基才发现自己手下缺人才,缺那种能文能武、有纵横捭阖才能的  人才!

在扶风郡郡守的官衙里住了一宿,李隆基也没有想出稳定军心的好  办法。第二天早晨,有人报告说:蜀郡向朝廷进贡的春彩十万匹运到了。

原来,蜀地盛产带花纹的锦,特别柔软漂亮,与杭州产的罗齐名,俗 称“越罗蜀锦”。按惯例,蜀郡每年春天都要向朝廷进贡一次蜀锦,称作 “春彩”。

李隆基听到报告,心里猛地一动。请将不如激将,何不在这春彩上 做文章,对扈从将士来个“欲留故放”?

他吩咐把蜀郡进贡的春彩都摆在郡衙门外,并命陈玄礼集合随驾 将士。

随驾将士都到了郡衙门外后,他来到郡衙门口,对众将士说道:“众  卿对朕一向忠勤,惜乎朕年老昏愦,平时未曾厚待众卿。这次变起仓猝, 众卿未及辞别父母妻子就随朕跋涉至此,备尝艰辛,朕甚为惶愧,深感有  负众卿。前途入蜀之路,山高水长,艰险难行,众卿父母妻子又都倚门而  望,朕今意已决,任凭众卿离队归家,朕决不留难。适有蜀郡贡锦万匹, 分为两千份,为众卿沿路水米之资…… ”说着,竟哽咽起来。他本意是

用手段笼络安抚众将士,可说到这里,却真有些动了感情,泪水夺眶 而出。

将士们静极了,自出长安以来,他们的秩序从未像现在这样好,有的 人竟低声啜泣起来。

李隆基继续说道:“众卿只管放心离去,前途虽然可能遇到险难,朕  愿与儿孙辈以身当之,决不愿再连累众卿家。正如俚语所说,这是朕自  作自受。众卿归家后,为朕向众卿父母谢罪。现在河北、关中兵火遍地, 都是朕不明所致,朕已悔之无及,望众卿父母各自珍重,不必以朕躬为  念……”

这些将士大多是血性汉子,吃软不吃硬,现在听到平时至尊至荣的  皇上说得这么动感情,满肚子怨恨和牢骚都消散了,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那个亲手杀了杨国忠父子的张小敬,还有他新交的朋友、郭从谨的孙子  郭方,更是感动得放声哭了起来。他俩一齐跪倒在地,其余将士也陆续  随着跪了下来,请求皇上让他们留下,请求皇上饶恕近日来他们言行中  的侮慢之罪。

李隆基躬身将跪在自己跟前的将士扶起,叫所有将士都平身,又对 他们说道:“众卿趁着离乡不远,还是回去为好。前途吉凶未 卜,蜀道崎 岖难行,加上沿路郡县偏小,有时怕连饮食都供应不足,与其到那时众卿 再怨朕,再想离开,还不如现在就 … …”

众将士呜咽流泪,纷纷表示,前面纵有刀山剑树,也愿随銮护驾,死 也不悔……从此之后,这些将士真的再也没有口出怨言,都按部就班、死 心塌地护驾前行。

到了普安,李隆基想好好歇几天,羽林军对郡守的府衙做了安全检 查后,他昂然进入府衙,刚刚坐定,就得知房琯追随到这里了。他高兴极 了,立即派太监去召见,并得意洋洋地问高力士道:“朕的预见如何?”

“陛下先见,老奴不及万一!”高力士答道。

刚离长安不久,李隆基猛然发现自己身边的大臣太少了,曾在马上 问高力士:“留在长安的群臣中,谁会追随朕来,谁不会来?”

高力士回答说:“太仓粟可数,沧海水可量,世上唯有人心难测,又

值风云突变,奴才岂敢妄度朝臣?”

“姑妄言之,朕不怪罪于你,朕也心中无数。”李隆基坚持要高力士 猜测。

“按情理来说,张均、张垍兄弟是张说爱子,张说临终遗言,要他们  善事陛下及太子,况且张垍又是陛下爱婿,二人应最先追随陛下西来。 陈希烈被罢相之后,怏怏不乐;房琯也算朝廷老臣,时人都以为他应拜  相,陛下一直未下恩诏,况且他和安禄山交好,这两个人或许不会来。奴  才胡乱猜测!”

李隆基轻轻摇头说:“你说得有道理,但未必都对。张说事朕多年, 朕深知其人,虽才学仪表出众,但为人缺刚毅之气,常顺朕过,又喜财路。 均、垍二人酷肖乃父,必舍不得家财,况且张垍曾要求做宰相而未得,势  必心有芥蒂,恐怕不一定随朕西来;陈希烈就不必说了,朕当初用他为  相,就是失误;房琯这个人,倒是有始有终的性情,受李适之、韦坚一案牵  连,虽贬官而不屈挠,说不定他倒先追随朕来呢!”

现在,房琯真的先赶来了,李隆基怎能不高兴? 真是黄河虽无澄清 日,人生常有得意时。他弃了都城,丢了爱妃,做了逃亡皇帝,今天却有 心思为自己的一个先见之明而对高力士自鸣得意。

房琯随太监进来了,行跪拜礼后,李隆基问道:“爱卿一路辛苦,爱 卿何日离开长安?”

“因起初不知圣驾所向,十六 日才离京来追随陛下。加之路径不 熟,贱躯体质素弱,走走停停,今日才得睹圣颜,望陛下恕臣随驾来迟之 罪!”房琯心想,若是当初沿大路急急追来,说不定在马嵬驿也随杨国 忠、魏方进一起丢了脑袋。

“爱卿此来,足慰朕心,何罪之有?来时见过张均兄弟吗?”

房琯略一沉吟,据实回奏道:“臣本与张均兄弟同日离京,出城十余 里后,他兄弟二人说是有事,又返回长安。 臣等了一天,也未见他们赶 来,只得一人前来。臣斗胆妄言,臣观张均兄弟当时言貌,好像心里另有 打算而不肯对臣说,可能……不一定来追随圣驾了。”

李隆基恨恨地哼了一声,又望了身边的高力士一眼,对房琯说道:

“爱卿素孚时望,朕今欲屈爱卿为相,何如?”

房琯跪拜说:“臣千里来随陛下,非为官爵,实欲尽忠。 臣德薄才 拙,辅弼之位,还望圣上另选贤能居之。”他心里高兴,口上却作 自谦 之词。

“爱卿不必过谦,爱卿此来,必有良策教朕。朕如旱日得甘霖了。”

当日午后,李隆基正式下诏,拜房琯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房琯做 上了宰相。

这座郡守的府衙,成了李隆基的行宫。坐朝的仪式虽比不得在长安 时那样排场,但比在长安准时了。

两天后的早朝,新任的宰相房琯和新任的侍御史高适发生了激烈的 争论。

房琯向李隆基建议分封诸王。让李隆基几个随驾的王子分别出镇 各地,兼任数道数郡节度使。

他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诸王分镇,可以维系各地人心,可控制各 地军马钱粮,有助于天下人心的稳定和讨伐安贼。

高适坚决反对。他出班奏道:“陛下不可从房相公之议。分封王侯 以镇天下,历来是取乱之道。周封诸侯,国无宁 日,终亡于诸侯之手;汉 封诸王,也几危家邦。方今安禄山之患未除,岂可又启祸乱之端?”

高适虽是诗人,但他从不耽于雕章琢句,他的诗,直抒胸臆,浑厚自 然。他对人、对事的观察比一般文人冷峻深透。对于房琯,他是深知其 人的。房琯心术虽然还不算坏,但年轻时学竹林七贤隐遁山林,出仕后 仍带有浓重的文人的迂阔性情和贪图名位荣利的弱点,凡事都喜欢提出 与众不同的意见以显示自己高明。高适一听房琯的建议,不但马上预见 它的危害,也窥破了房琯的个人用心:李亨生来柔弱,又在反击安禄山的 最前线,面对安禄山这个强手难保必胜,而让诸王子各据一方,不论哪一 个王子在对安禄山的斗争中占了上风,扩大了实力,甚至最后以实力取 得皇位的继承权,都会感激这分封之策,房琯便可长保权位。

李隆基想的比房琯还深一层,听了房琯的建议,他暗暗叫绝。

随着安全感的增强和情绪的好转,李隆基有心思揣摩一些事情了。

他越想越觉得马嵬驿西边百姓强留太子有些蹊跷。怎么一下子冒出了 那么多百姓拦路? 太子真是被百姓拦住脱不开身吗? 太子留下收拢潼 关败兵,加上郭子仪、李光弼屡胜之师和河、陇一带守备部队,实力会迅 速膨胀,还会听自己的圣旨吗? 他悔恨自己当时头脑昏昏,糊里糊涂地 允许太子留下。现在看来,那是大错特错的事!

房琯的建议,恰是一个很好的补救措施! 让各王子出镇各地,便可 分天下之势,每个王子都有一大片势力范围,有自己的兵马钱粮,便可互 相牵制,互相争衡,互不服气,只好都对他这个父皇表示恭顺拥戴,自 己 便可继续控制住天下大势,便可继续安居皇位!

房琯说完,李隆基便想表态定夺,没想到高适出来表示反对,他只好 把已到口边的话吞回去,做出虚怀纳谏的样子,用探询的目光扫视一遍 在场的朝臣。

韦见素身为宰相,不得不发言了。对于房琯的建议,他可没有李隆 基、高适考虑得那么深远。他表示什么意见,要根据争议者双方的地位 和皇上的脸色来决定。房琯名望重,又承恩宠刚刚拜相,而高适虽也有 才名,但不过是七品侍御史,而且从皇上的表情看,也似已赞同房琯的建 议,他还用得着考虑吗? 于是他表态说:“臣以为,安禄山作乱,天下人 心浮动,让诸王分镇,正如房元老所说,可使土地有主,人心有系,臣以为 此议可行 … …”

高适坚持己见:“陛下,此议万不可行。诸王在陛下身边,自然相安 无事;一旦分镇各地,有土有兵,必然自雄自固,互相觊觎;身边再有个小 人挑唆,更会争斗不休 … …”

房琯直接出面反驳高适了:“高大人此言差矣。圣上一向训子有 方,诸王都是孝悌有素,分镇后定当如同手足,互相照应,怎会相争 相斗?”

高适也觉得情急之下把话说得太直了,但他仍不肯退让,直视着房 琯说:“此乃情与势之必然! 和水为泥,土本无争,但一半去圬墙,一半 去塑佛,土便会相争!”

“二卿不必争了!”李隆基说道。此时,他对高适的感情是复杂的。

他赞赏高适政见的尖锐,把事情看得这么深透,但他又暗怨高适没有替 他这个皇上的切身利益考虑。如果让太子一个人去主持讨伐安禄山的 斗争,那么,权力和人心必然都渐渐归向太子,他这个皇帝就会变得有名 无实,甚至连皇帝的名分也会丢掉,那样,即使明天就平定了安禄山之 乱,对他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此议还是请陛下圣裁吧!”韦见素也来调停。

高适此时已隐隐揣摩到李隆基的心理,但不便说破,只得补充一句: “臣实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臣切望陛下三思!”

个人权位高于一切,李隆基还三思什么呢? 当天早朝散后,他就正 式颁发圣旨:以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元帅,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都 使;永王李璘为江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盛王李琦为广 陵大都督,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原先遥领各道节度使 的皇子依旧不变。

李隆基的用心很明显:虽然给了李亨一个天下兵马元帅的头衔,但 所节度的地区大部分是对安禄山作战的前沿,有的已被安禄山控制;而 李璘、李琦等得到的则是大片繁荣富庶的地区,得到了那里的土地、财 富、兵马,足可和李亨遥相对峙。

李隆基自以为又干了一件绝顶聪明的事,从此便可牢牢握住皇权、 安居帝位了。

他没有想到,他的太子李亨已赶在他的前面,就在他到达普安的当 天,李亨已在两千多里之外的灵武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把他这个还在逃 亡途中的父皇推到了“太上皇”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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