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复门1
书名:红泪萧琴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0521字 发布时间:2024-06-13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这首题为《赠花卿》之诗,乃出自一代“诗圣”杜工部之手,写的是锦城乐音繁盛,每日琴箫之音随江风飘荡,直入云宵。寥寥二十八字,便把个锦城写的这般令人神往,也真只“诗圣”方有如斯大手笔了。此诗题中之“花卿”,指的是唐朝文武全才的大将花敬宝。花曾率兵平段子璋之乱,后居锦城,故杜工部另有《戏作花卿歌》,曾有“成都猛将有花卿,学语小儿知姓名”之句,倒并非是说花敬宝于黄钟大吕有何高深造诣。只是数百年之后,若“诗圣”九泉有灵,只怕要将此诗换题为“赠冲盈”了。
“冲盈”二字,指的却是两个人,前者复姓令狐,单名一个冲字,乃是一位豪荡不羁、剑法天下无匹的大侠,后者却是令狐冲之娇 妻,姓任名盈盈,曾身为“魔教”教主,也是一位令人骇然色变的人物,江湖旁门左道之士,在她未与令狐冲婚配之前,只敢以“圣姑”相称,却断不敢直呼其名。任盈盈精于音律,令狐冲人本聪明绝顶,加之修习了少林无上内功心法《易筋经》后,内力自是深厚雄浑,何况由爱妻指点,令狐冲于琴瑟一道,便精进神速,数月下来,一曲《笑傲江湖曲》与娇 妻你吹我弹,纵是昔日合撰此曲的魔教长老曲洋和衡山派刘正风复生,只怕也有所不如了。只因他二人夫妻恩爱,情意想通,有若一体。刘正风与曲洋虽相交莫逆,毕竟是一正一邪,且刘曲二人因痴恋音律而均不见容于本派,合奏起来,凄婉豪荡有余,娓娓神韵却嫌不足,自不如令狐冲和任盈盈二人心有灵犀了。当日在杭州西湖孤山梅庄,新婚夫妇合奏此曲,虽前去贺喜者多是江湖豪士,于音律大多不懂,却无不听得心旷神怡。此时在华山绝顶,清风徐徐而明月朗朗,令狐冲和任盈盈又合奏此曲,凡心中所思,无不尽融音律,故杜工部“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之句,若不赠与他们,那普天之下便再无一人担当得起了。
却说令狐冲与盈盈新婚燕尔,又正值草长花浓的暮春季节,二人携手共赴华山,自是另有一番道不尽的大好风光。令狐冲本是带妻子去找先传他无敌于天下的“独孤九剑”剑法、后又“转授”他化解体内固疾的无上内功心法、对他恩同再造的前辈隐世高人风清扬叩谢,并不想惊动华山派之人,盈盈似也是一般心思,二人悄然而上。不料到华山绝顶,两人踏遍五峰三岭各处幽谷,却始终不得见风清扬踪迹。令狐冲正怏怏不乐,忽从盈盈口中得知化除他体内异种真气的内功心法便是天下武学至宝《易筋经》,顿时半响作声不得,心道少林方丈方证大师于我有这般大恩德,却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忽又见害死陆大有的劳诺德被铸在两只大马猴间,苦不堪言。心下颇有复仇之意,转念又觉侧然,但知是妻子手笔,心头竟是茫然一片。待到盈盈扣住他手腕,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令狐冲恍然一惊,转头看盈盈,但见她满面娇柔,兀自轻笑。令狐冲只觉心中一热,心头百感交集,暗道:“得妻如此,我令狐冲夫复何求!什么江湖恩怨,什么行侠仗义,到头来皆是一场空幻,只有盈盈这一片真情,那才是最最难寻的!”当下也伸出手来,握住盈盈玉腕,道:“风太师叔有若世外神龙,他老人家对令狐冲的莫大恩德,咱们一辈子记住便是。咱们明日便下华山,到少林寺叩谢了方证大师,便去寻个风景秀丽之所,专门……专门制造小马猴。”
他说得煞是慎重,却听得盈盈大奇,道:“什么专门制造小马猴?”
令狐冲笑道:“你和一只大马猴再也不分开了,那自然是要生出一窝小马猴来的。”
盈盈虽与令狐冲成亲已有数月,脸皮却还是极薄,此时听他如此说,不禁羞红了脸,“呸”了一声,摔开令狐冲的手,道:“你要再胡说八道,我便三天不睬你!”
令狐冲连忙道:“好好好!咱们不生小马猴便是,你说生什么咱们就……”
“生什么”三字尚未出口,便闻“啪”的一声,令狐冲左颊上早挨了一耳光。只是盈盈并未运上内力,倒也不怎么疼。令狐冲哈哈一笑,拉任盈盈的手,在她手背上狠狠地亲了一下。盈盈急道:“你干什么?”令狐冲道:“我在练武当神功。”
盈盈大惑不解,道:“什么武当神功?”
令狐冲一本正经地道:“人人均知武当神功有四字要诀,你却怎的不知了?”
盈盈更是不解,道:“四字要诀?倒要向令狐大侠请教了。”
“不敢,”令狐冲道,“那四字要诀便是:以柔克刚。”盈盈本是聪明至极之人,一听“以柔克刚”四字,便知爱郎是打趣自己打了他一耳光,他却吻了自己击过去的手背。面上一红,“嘤哼”一声,扑入令狐冲怀里。令狐冲伸手揽住她,轻拂盈盈一头秀发,只觉一生之甘美,莫似此刻为甚,竟是似醉了一般说不出话来。良久,盈盈伸出纤纤细手,轻轻抚摸他的左颊,柔声道:“冲哥,你疼吗?”
令狐冲心头一颤,故意道:“疼啊;疼得要命,只怕这一辈子是无法医好啦。”
盈盈知他说笑,“卟哧”一声,道:“恒山派的创伤药最为灵验,凭着令狐大侠是恒山派前掌门,咱们明日便去找你那仪琳小师妹讨些来替你外敷内服如何?”
令狐冲陡听“仪琳”二字,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恒山派仪琳小师妹苦恋令狐冲,确是发自至诚,此事知之甚众。盈盈自知失言,连忙道:“冲哥,是盈妹一时口没遮拦…”
令狐冲也连忙道:“盈盈,你我夫妻恩爱,过去的事,倒也不必去提它了。不过仪琳小师妹心地仁厚,又是天真浪漫,她爱我确是出自真心,只是我却始终当她作小妹妹一般。当日她手刃岳……岳不群,为恒山派报了师门大仇,我不宜再做恒山掌门,全派上下便都公推仪琳接任的,但她竟急得当众大哭,才由仪清接掌门户的。当时我就觉得对不起仪琳小师妹。唉,此事当真不知如何才好。”
盈盈道:“既是如此,咱们择日去找仪清掌门,让仪琳还俗,咱们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只是……只是……”
她本想说“只是天下这多男子,她却只爱你一个”,但令狐冲已是自己夫君,她若这般说出来,总觉大大的不妥,当即便收了口。令狐冲何等聪明之人,哪有不知盈盈后面隐下的话,当下肃然道:“盈盈,你我恩爱情深,以后这种话千万别说,连想都不要想。”盈盈心道我的话还没说出来呢,你就怎的这般着急。随即想他如此说话,自是言明了心中只爱自己一人,心头甚觉甜蜜,嫣然一笑,道:“也不知怎的,跟你在一起,我竟也变得油嘴……油嘴……了。”
令狐冲笑道:“油嘴后面似乎还有两个字,那两个字是什么呢?对了,待我一试便知。”言罢捧起盈盈俏面,当即吻了下去。盈盈只“嗯”了一声,樱唇便被堵住,却哪里还再说得出一个字来。良久,令狐冲才抬起头来,哈哈大笑道:
“油嘴后面那两个字,保然是滑舌。
盈盈满面腓红,娇喘吁吁,道:“狗嘴里总是—”令狐冲接道:“没有滑舌的。盈盈“呸”了一声道:“难也难听死了,你就不会说点人家喜欢的话么!”
“好!”令狐冲道,“待我看看。”言罢仰头看天,又道:“奇怪,奇怪,我竟始终看不出是哪颗星宿下凡来到我身边了。”
盈盈笑道:“你这话是老调重弹啦。”
令狐冲正欲说话,忽见两颗流星一前一后划破夜空,转瞬消失不见。令狐冲心头一凛,转头看盈盈,见她眼中也含骇异之色。便哈哈一笑道:‘盈盈,如此良辰美景,没有音乐岂不扫兴,咱们来奏一曲《笑傲江湖》如何?“
盈盈欣然应允。二人取出萧琴,盈盈引宫按商,令狐冲则拂黄钟拨宫调,当下合奏起来。
此曲乃昔年魔教长老曲洋连掘西汉东汉两朝皇帝和大臣二十九座古墓,终于在蔡邕墓中掘得《广陵散曲》曲谱,与恒山派刘正风二人据此改编而成。昔日晋人嵇康临刑,抚琴一曲,叹息“广陵散”从此绝唱,而曲刘二人临死前合奏《笑傲江湖曲》,末了也竟和嵇康一般心思,不了十余年后,竟有一对情侣合奏得比他们更美妙绝伦。嵇康、曲洋、刘正风若九泉有灵,那当真是惊喜过望了。
初时琴音还温柔雅致、平和中正,似是在喜庆令狐冲自己和盈盈二人历经坎坷,终成神仙眷属,得在此月光如泻之良辰美景抚弄琴箫,当真有说不出的令人心醉神迷。渐渐地令狐冲脑海里掠过这一幕幕情景:——与岳灵珊共创“冲灵剑法”。
——为救仪琳与田伯光恶斗。
——得风清扬传“独孤九剑”。
——被“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八道真力折磨得死去活来。
——被师父逐出华山派而身蒙不白之冤。
——与向问天联手力斗群雄。
——被囚于西湖牢底。
——率数千人攻打少林以救盈盈。
——与任我行、向问天和盈盈杀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
——接掌恒山派门户。
——号称“君子剑”的岳不群竟引刀自宫,练习林家“辟邪剑谱”。
——被令狐冲视为生母般的岳夫人自 杀。
——······。
但闻琴音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时而凄婉肃杀,时而激奋悲壮,时而狂傲卓立,时而洒脱飘逸······而箫音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始终彼鸣我和,与琴声交替相应,更无丝毫滞阻之象。华山绝顶,寂静肃穆,似是千木万仞,一齐倾听这“人间能得几回闻?”之绝唱。
末了,令狐冲与盈盈二人四目相对,眼中均含泪花,人却似傻了、呆了、抑或醉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然一声长叹,自二人身后传来,那长叹声中竟有说不出的凄悲苍凉。
令狐冲和盈盈骇然转身,但见离他们不到三丈远的地方,立着一个瘦长青衫的白须老者。盈盈心头大震:“此人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我们身后!我自己倒也罢了,令狐冲习了少林《易筋经》所载内功,内力之强,当世已无几人能及,竟也是一无所察!此人功力之高,直是骇人听闻,若他方才要取我二人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了!”随即猛然一惊:当世武功如此高强之人,除了——?正想到此间,却见令狐冲一拉她的手,早拜下道:“风太师叔!风太师叔
…..”竟至喜极而泣,声音哽咽。
盈盈连忙拜道:“风……风老前辈在上,请受晚辈令狐冲和任盈盈一拜!”
风清扬又长叹一声,淡淡地道:“你们起来吧,刚才老朽听了你们箫琴合奏······唉!”
声音甚是苍老,末了那声叹息更是凄凉。
令狐冲又磕了三个头,才立起来道:“风太师叔,你老人家身子清朗,冲儿好……好喜欢!”
风清扬则看看天,又看看盈盈,如此交替三番,竟又长叹了一声。
令狐冲深觉诧异,道:“风太师叔——?”
风清扬道:“你学了‘独孤九剑’,在江湖中做下许多大善事,老朽很是喜欢,你若是仗剑行凶作恶,老朽早就……哼!”
令狐冲背上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自己的行迹,风太师叔早已知晓,若是自己有甚劣迹,只怕早就……当下连忙道:“风太师叔,冲儿顽皮胡闹惯了,还望……”
风清扬道:“那怎么是顽皮胡闹,大丈夫行事,只当无愧于心便了,别人怎么说,那只当他是放屁!”
一代武学大宗师,竟然说出这等言语,盈盈“卟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令狐冲则大喜道:“太师叔教训得极是!”风清扬却不管令狐冲,只盯着盈盈道:“你是任我行的女儿,叫做盈盈,江湖上叫你‘圣姑’,是也不是?”盈盈见风清扬目光如炬,连忙低头道:“蒙风老前辈动问,小女子正是任盈盈,圣姑’之言,乃是先前江湖朋友们胡乱传开的。”
风清扬道:“老朽却偏要叫你圣姑。圣姑,你和冲儿已成亲了,是也不是?”
令狐冲和盈盈闻言都是一愣,不知风清扬何以如此说话。盈盈道:“是。”
风清扬淡淡地道:“令尊任我行,也算得上是一代武学奇才了,当今之世,若放手一搏,能在老朽剑下走过五十招的仅三数人而已,任我行便是其中之一。可他在西湖底一关十二年,性情大变,竟要做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伟业,那却是自取灭亡之道,却也怪老朽不得了。”
令狐冲和盈盈闻言心头一凛,暗道任我行当日在华山一句话未说完,便觉头晕目眩,气血翻涌,莫非这竟和风老前辈有关么?!
果然便听风清扬道:“日月教中的向问天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居然能看出任我行以十分霸道的内功强行化出体内异种真气,大耗心血和真元,但他说任我行是天年已尽,那却是大放厥词了,哈哈!”
令狐冲和盈盈心头一震,一个道:“风太师叔?!”一个道:“风老前辈?!”但都仅说出四个字,便一齐骇然看着风清扬。风清扬笑了几声,却是殊无喜意,笑声中似有说不尽的索然,末了道:“数十年老朽坐观天象,倒也颇有心得。任我行的阳寿,实是还有三年,老朽本欲待他将教内诸般事务了结,便邀了他与少林方丈方证大师和武当掌教冲虚道长,合他三人之力,与老朽彼此印证研讨武学,没料他戾气大炽,竟要一举屠尽天下英雄,老朽为天下苍生计,只得先助其结束三年阳寿,消弥一场血光之灾,只是这样一来,唉!
老朽的心愿,只怕从此便再难实现了。”
在盈盈大骇道:“风老前辈,你是说家父——?”
风清扬道:“当日在华山,老朽以无形是气助令尊结束三年阳寿,这实是有违天意,但因此而救下数千人性命,大约也不算是有干天和。然世间一切因果循环,皆是有个定数,老朽强自出头,到底还是惹了天怒,唉——”
盈盈竟一时呆了似的,半句话也讲不出来。令狐冲则道:“风……风太师叔,恕弟子愚鲁,不明白你老人家-?”
风清扬道:“冲儿,你可还记得当年太师叔传完你独孤九剑’之后,曾说过的那些话么?”
令狐冲含泪道:“弟子记得。”
风清扬肃然道:“你将它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令狐冲点点头,道:“当时太师叔说:从今之后,我再也不见华山派门中之人,连你也非例外’。当时冲儿大觉惶惑,风太师叔又说:“冲儿,我跟你有缘,亦复投机。我暮年得有你这样一个佳子弟传我剑法,实是大畅心怀。你心中有我这样一个太师叔,今后别来见我,令我为难’。冲儿说:“太师叔,那为什么?’太师叔说:‘你见到我的事,连对你师父也不可说起’。弟子说:‘是,自当遵从太师叔吩咐’。然后太师叔你便……便飘然而去了。”
风清扬道:“对,对!好孩子。后来你身蒙不白之冤,屡遭大难,却始终不提太师叔授你剑法之事,大丈夫大豪杰立身处世,该当如此,太师叔很是喜欢。”
令狐冲道:“多谢太师叔!”
风清扬咽然长叹道:“但冲儿可知我今日为何要来见你和圣姑么?”
令狐冲又听他称盈盈为“圣姑”,心头大是惶然,便只摇了摇头。
风清扬缓缓道:“冲儿,可知太师叔今年几岁了么?”
令狐冲奇道:“弟子不知。”
风清扬道:“老朽已八十有七了。”
盈盈此时早清醒过来,知眼前这被江湖中人人敬若天神的风清扬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却又是自己夫君的大恩人,心中正自委决难下,忽听他自言已是八十七岁高龄,不知此言却是何意,便静静地看着他。
风清扬又道:“老朽略有天理,早知风某的阳寿为九十年,不料因伤任我行令其缩短三年寿命,惹了天怨,上天便也将老朽减去三年阳寿,今夜子时,便是老朽毕命之时了。”
风清扬学究天人,他既如此说,自当不会有差。盈盈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她陡闻风清扬便是自己杀父仇人,为人子女,父仇岂可不报!但风清扬杀任我行确是事出有因,为的是消弥一场浩大杀劫。且风清扬实乃令狐冲大恩人和长辈,要令孤冲杀风清扬为岳父报仇,那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更何况纵是她和令狐冲二人联手,只怕也非风清扬之敌
.……令狐冲则大骇,风清扬虽八十七岁高龄,但武功已至通玄,此时一袭青衫,身躯瘦长而硬朗,齐胸的白须随风微飘,直似天外神人一般,说什么令狐冲也难相信再过两个时辰在他心中一直奉若神明的太师叔便会无疾而终!令狐冲和盈盈二人皆目瞪口呆地看着风清扬。
风清扬淡淡一笑,道:“天意难违,区区三年阳寿之薄惩,老朽倒并不放在心上。老朽今日自食其言来见你们,却是另有别情……唉!没想老朽大半辈子清修,到头来对世间俗事仍如此放它不下!”
令狐冲侧然道:“恕冲儿愚鲁,还请太师叔示下。”
风清扬看看令狐冲,又看看盈盈,面露凄然之色。随后仰头观天,竟是良久不语。
盈盈突然对这将死的老人心生侧隐和由衷的敬佩,当下轻声道:“风老前辈,家父他……他做的错事太……太多,死者逝矣,风老前辈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风清扬低下头来,呆呆地看着盈盈,神色古怪之极。随即又看着令狐冲,道:“冲儿,若是任我行不死,无论他开出任何条款,你都不会答应他去做日月教的副教主,是不是?”
令狐冲凛然道;“是!”
风清扬道:“任我行是个言出必践之人,当日在华山你坚拒入教,他说一月后便到你恒山杀个鸡犬不留,你信不信?”
令狐冲道:“信!”
风清扬又道:“你虽有少林、武当、峨嵋及天下各路英雄相助,但当时若非‘任教主’是这位‘圣姑’,你恒山一派及天下英雄将会如何?”
未等令狐冲开口,风清扬又道:“方证修行有道却对世事险恶知之甚少,冲虚离道家‘清静修为’略远而又太过自负,你豪侠之气有余但心机深沉不足,你们三人都把任我行太过低估了,区区机关削器之术和二万斤炸药,你们竟以为能奈何得了他么?哼!”
令狐冲大惊,当日知道在恒山埋二万斤炸药之事仅少林方丈方证大师、武当掌门冲虚道长、负责此事的武当清虚、成高和令狐冲五人知道而已,端的是隐秘异常,事后令狐冲和盈盈谈起此事,盈盈饶是聪明绝顶却也是花容失色,不料此时风清扬却一语道破并视若儿戏!令狐冲不由失声道:“风太师叔,这—?”
风清扬淡淡道:“江湖上的奇异之士甚多,至少在任我行所网络的人中,就有三数人对机关削器之术和炸药性能比清虚、成高精通甚多。”面色一凛,又道:“如果当日聚在恒山的天下各派英雄与日月教拼死一搏,那结局将会如何?”
令狐冲也凛然道:“玉石俱焚!”
风清扬摇头道:“不会的。虽说日月教定也会元气大伤,但任我行既说过不让恒山上有一只鸟飞出,那他就一定能做到。”
盈盈和令狐冲都是骇然色变。盈盈颤声道:“不,不,我爹爹他不会……不会杀……杀令狐大哥的。”
风清扬道:“也许他会生擒冲儿,但凭冲儿的脾气,自当力战至死。退一步说,如果冲儿真的不幸失手被擒,这诸多天下英豪为他而死不说,他又有何面目以对九泉之下的定静师太?哼!你道那时冲儿还会娶你‘圣姑’为妻么?”
任盈盈心头狂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清扬厉声道:“冲儿!你自己说。”
令狐冲望望盈盈,又看看风清扬,复又跪下道:“太师叔在上,若真……真是那样,冲儿决不独活!”
风清扬扶起令狐冲,连道了两声“好!”声音中喜极无限,过得片刻,却又长叹一声,喃喃道:“风某为武林苍生计,才做下杀任我行这桩有干天和之事,上天既已减去老朽三年阳寿,老朽决不敢怒半句,却为何还要这般折磨于老朽....….”
令狐冲大惊,道:“风太师叔!风太师叔?!”
风清扬惨然道:“冲儿,太师叔这般年纪,自是一言九鼎,既说过决不见你,那便是不该见的了。你可明白太师叔今日为何要食言而肥么?”
令狐冲连忙道:“冲儿早已不是华山派弟子了,太师叔并未食言。”
风清扬摇摇头,道:“风某言出如山,冲儿休要再为老朽之食言而辩了。”
令狐冲道:“是,太师叔。”
风清扬静静地看着令狐冲,道:“冲儿,你很爱她?”
令狐冲一愣,随即知道他说的“她”是指盈盈,连忙道:
“是。”
风清扬道:“你可知道她叫圣姑’么?”令狐冲道:“那是以前江湖朋友们……”
“冲儿不必多说了,”风清扬淡淡地道:“太师叔今夜食言而出,便是为取‘圣姑’性命,以消弥另一场血光之灾。”
此言一出,令狐冲和盈盈俱觉直如五雷轰顶,两人似麻木了一般既不能动更不能言,只一齐茫然骇异地看着风清扬。
风清扬道:“风某阳寿将尽,本不该再干这等大干天和之事,但为使千名武林同道免遭涂炭,纵不惜身陷万劫不复之境,也要违背天意一次了,但愿上天垂怜老朽一片苦心,唉!”
“不!不!”令狐冲跪下颤声道:“风太师叔,盈盈她..…她已将教……教主之位让给了向……向大哥,我夫妇二人决不……不会做任何愧对武……武林同道之事。”
风清扬木然地摇摇头。
令狐冲磕头如捣蒜,又道:“方才冲儿还……还与盈盈商.……商议,我夫妇二人从……从此退隐山林,再不……不过问武林是非,请太……太师叔……”
风清扬淡然道:“冲儿你起来,先前你们合奏《笑傲江湖曲》和所谈的话,太师叔都是听到了的,只是……只是天意..…唉!你起来吧。”
令狐冲道:“太师叔不答应放过盈盈,冲儿决不起来!”风清扬厉声道:“冲儿,你为一己之欲,竟连武林同道千条性命也不顾了么?!”
盈盈“噗通”一声跪在丈夫身旁,凛然道:“风老前辈!晚辈甫一接任日月教教主之位,便替本教教众及所有受本教控制的江湖朋友解除了‘三尸脑神丹”。晚辈将教主之位传给向左使时,也曾严令他往后再不准以此阴损之法制人,并当着本教左右光明使、各位长老和旗主之面毁去‘三尸脑神丹’配方,任盈盈此生得有冲哥一人足矣,那残害武林苍生千条性命之说,却不知风老前辈因何而言?还请风老前辈明示,若晚辈真有害人之心,决不劳前辈动手,我任盈盈自决于前辈之前便是!”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风清扬似愣得一愣。须夷面色却又转冷,只对令狐冲道:“令狐冲,如果风某即刻杀了“圣姑’,你待怎样?”
令狐冲肃然道:“回禀太师叔,盈盈若死,冲儿自是追随爱妻共赴黄泉,决不敢落后半步。”
风请扬怒道:“你不能死!‘圣姑”却非死不可!”
令狐冲和盈盈却恍若未闻。盈盈听了令狐冲方才之言,只觉得夫如此,今生更有何求!一时间心醉神迷,二人兀自跪着,盈盈就倒在了令狐冲怀里,喃喃道着“冲哥”二字。令狐冲也是一般心境,竞将“死”之一字忘了个干干净净。风清扬眼见二人情状,怒吼一声之后,竟也是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仰头看天,口中不知咕哝着什么。
良久,才闻令狐冲道:“风太师叔,你老人家对冲儿恩同再造,在冲儿心中一直奉太师叔有若神明,既是太师叔说必杀盈盈方能为江湖消弥一场血光之灾,虽冲儿夫妇愚鲁,不识其中妙谛,但一定是不错的了。冲儿夫妇形同一体,恰似那双宿双飞之燕,失其一定不独活。冲儿与盈盈得为日月夫妻,已胜别人百年,太师叔为武林苍生计,这便取了盈盈和冲儿性命去吧,我夫妇二人决不敢埋怨太师叔半分”。言罢与盈盈对视一眼,二人心意相通,一齐站了起来,面上一片祥和,竟无半分惧色。
风清扬静静地看着他们,面上渐渐露出迷惑之色,喃喃道,“莫非……莫非是风某错了?…不,不会的。”的、仰头看需—天象,又道:“冲儿决不能死,但“圣姑”却必须死,这……
这……?”
盈盈听他言语奇怪,也自奇道“风老前辈之言,晚辈甚是不解,不知前辈可肯见告么?”
风清扬喃喃道:“八十年前,风某年方七岁,时独孤求败大侠已然归隐……”
忽然间天光一暗!
风清扬骇然住口。少顷星光复明,但见风清扬面色惨白,一副愀然落拓之色,双鬓汗水如注而下。令狐冲和盈盈也自骇异:此时虽是暮春季节,但华山绝顶却是终年寒风瑟瑟,若非身负内功之人,又怎能深夜在此停留。风清扬突然汗流如注,却不知—?
正纳罕间,却听风清扬道:“好险!好险!老朽差点泄露天机,却也折了一个时辰阳寿”。
“差点泄露天机?”令狐冲和盈盈俱是大惑不解。盈盈忍不住便道:“风老前辈,为何?”
风清扬黯然道:“既是天意如此,风某……唉,罢了罢了!冲儿,圣姑,你们答应我一桩事,我便不杀圣姑……”
令狐冲大喜,连忙道:“既是太师叔吩咐下来之事,别说一桩,纵是十桩,冲儿夫妇粉身碎骨也定做到!”
风清扬叹道;“数年之前,‘圣姑’曾发配了十数名江湖中人到东海蟠龙岛,你们还记得这回事么?”
令狐冲和盈盈都是心下侧然。盈盈低首道:“风老前辈可是要晚辈去接他们回来么?晚辈明日便和冲哥动身便是。”
风清扬摇头道:“不,一年后的今日,你二人便到蟠龙岛去隐居,严加管教子嗣,二十年之内不许离岛一步,或许可消弥一场血光之灾。唉,毕竟天理难测,老朽也不知这般做法对也不对了”。
令狐冲道:“太师叔,为何要待到明年今日,冲儿夫妇已久有归隐之意,眼下”
风清扬厉声道:“你们答应不答应?!”
令狐冲和盈盈齐声应了。风清扬面上才缓和了许多。
令狐冲又道:“风太师叔,那这一年时间-?”
风清扬看看天色,道:“只有半个时辰了,你们休要打岔,让老朽尽快将要紧的话说完。”
未等二人开口,又道:“当今武林天下,少林武当数百年基业,纵有风浪,也难撼动其根,当可无甚大碍。日月教虽向被人誉为魔教,但教中人材济济,且向问天并非野心勃勃之人,他不想招惹别人,别人自也不会去寻他们讨那没趣。峨媚、昆仑和崆峒诸派,数年来置身江湖凶波之外,倒也无甚可虑。只是这五岳剑派,却是诸多麻烦,左冷禅身为嵩山派掌门,更兼五岳剑派盟主,为人却是狼子野心,竟欲并五岳剑派为一个五岳派,与少林武当分庭抗礼,并为此念无所不用其极,末了却聪明反被聪明误,自食其果,徒奔黄泉。华山派掌门岳不群奸诈阴沉,这冲儿自是体味到了的,也用不着太师叔多言。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惨遭毒手,自是怪他太过忠厚。只有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表面游戏江湖,实则能伸能屈,为人侠义而又心细如毫,在老朽晚辈中,他算得上是个人物。如今除莫大先生之外,五岳剑派中掌门人五去其四,另四派除恒山由仪清执掌门户,倒也算是平安,仪清武功虽弱,但为人随和且老成持重,只须假以时日,当可不弱于宝静师太。冲儿也算没负宝静重托了。”
停了停,又道:“五岳剑派中,本以嵩山派最为强盛,但左冷禅一死,派中诸好手为夺掌门之位,早闹成一团糟,转眼便会闹个四分五裂,唉!
“数年纷争,受创最重的便是泰山派和我华山派。泰山派玉字辈中,只剩下个独腿无臂的玉玑子,若让他做了掌门,简直羞煞九泉之下的创派祖师东灵老道了。天字辈诸人中,只有天柏还算老成,无奈武功却难以服众,眼下为争掌门一位,乱事也是一触即发。
“本派且不论剑宗气宗,在不字辈诸人中,昔年二宗一番内耗,只遗下岳不群、宁中则和封不平、丛不弃、成不忧五人而已。岳不群为人所不耻,封不平私欲太甚,从不弃志大才疏,成不忧心胸狭窄,只有宁中则那小姑娘算是个人材,却又偏偏嫁了个伪君子丈夫,以至落得个自 杀身亡之结局,端的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令人好生惋惜。如今他五人已死其三,若封不平和丛不弃复来夺华山掌门之位,冲儿你倒说,在你那几个幸存下来的师弟师妹中,谁又是他二人对手?”
令狐冲只觉背上冷汗直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清扬又道:“令狐冲!你这三年来只顾和任盈盈卿卿我我,心中还哪里有个“侠’字!江湖又将起乱,你二人却在此弹琴吹箫,端的是快活得紧呀!哼哼!”
令狐冲肃然道:“冲儿知错了”。
风清扬道:“你知错了?到底错在哪儿呀?
令狐冲吱吱唔唔的答不上来。风清扬冷哼了一声,道:
“当今五岳剑派中,除你之外更有何人足以服众,你若撒手不管,恒山、衡山二派姑且不说,华山、嵩山、泰山三派,便势必因此而亡了。”
令狐冲道:“太师叔,冲儿决无……”
风清扬打断他的话道:“我自知你决不象岳不群左冷禅那般丧心病狂,竟想合并五岳剑派为——‘五岳派’与少林武当相抗,但你却忍心华山嵩山和泰山三源就此断送么?!”
令狐冲道:“太师叔的意思是叫冲儿去替他们复门?”风清扬点头道:“我给你们一年时间,便是为此了。老朽半个时辰后逝去之事,你可告知少林方证和武当冲虚,对别人再不能泄露半句,尤其对华山弟子更不可提及,千万!
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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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泪萧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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