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就趴在那儿写，线长也少来逛，机器也少故障，因此写得安稳，思虑的也深。毕竟就不想给工程师看懂，所以大约毕生的词汇都斟酌了遍，而且字写的也俊俏。大约这检讨书快收尾的时候，有一个机器故障了，我就去拍，花了几秒钟处理完，再去写检讨书，一看，一个人站在桌子前，往上瞧，嘿！戴的是什么帽子？大约是课长？我不知道，但绝对是领导，他手里攥着的是智能手机，这就不是很寻常。我看他专心瞅我的检讨，后来竟拿到手中，细细品读起来。读罢一通，大约觉得这文言文检讨写的蛮有新意，因此倒赞赏起来。
他把我招呼过去，问说：‘这是你写的？’这不废话！刚刚他明明看到我写了。但我虽这样想，口中却答着是。他又继续问，说：‘你是大学生？’我说是，不过已经毕业一年了，毕业证和学位证上都生了灰。这领导似的人物大概又惊诧，说：本科毕业生来这儿做流水线工人？
我说实在没什么办法，自己投的简历都被拒了。沉默了半天，他让我告诉他姓名，并告诉我等两天，他把我从这地儿调出去。说我实在不应当到车间来，并承诺给我一次机会。的确，三天后，我再次上工的时候，线长来告诉我，说我不必再到此来上班了。”
“你的升职，倒是蛮奇幻的。”我说，“因为一份检讨。”
“不光是如此，”张远笑说，“可是份文言文。”
我点点头，说：“那你现在做的工作，就是他给你安排那份？”
他的脸苦下来，说：“自然不是，我刚才讲到，临近两个月来的窝心事儿，就是我这工作又给调了。”
“这看我检讨的领导的确不错，给我谋了一好职位，至少在我看来是，虽说不如我之前的工资丰厚，但也相差不多，而且更加有趣，晋升的空间也要大。
领导起先给了我文书的工作，问我建议，我说不怎么喜欢，又向我推荐跑业务的工作，我不怎么了解这份工作，就问领导可否向我介绍一下，他就给我讲了下大概，说主要是在外奔波，住宾馆，给人在饭局上陪酒。
当然这是利诱，我知道，但这样看来，也实在不错。他又说自己分管的部门只有这两份还不错的工作，其他的就都是些糙活儿了。我便答应下来，因为这工作在我看来委实不错。前两单生意做的还蛮不错，算是正常的业绩，后面便不行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领导给我换了个合作人员的缘故。之前跟我合作的是跟我同等学力的本科生，我们两个能讲到一堆去，彼此相当亲近，因此关系还好，工作起来也是互相协助。
但后来这同事调走了，领导就让我跟另一个老人去谈业务。这个职场老人比我要年轻的多，社会经验可不少，他从初中就下学，然后作为关系户，跟着自己的叔父走南闯北跑业务，其间当然也做了不少工作，但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兜兜转转仍旧做着这工作，不过工作地点不同。
这小子约莫比我小三岁，在我看来一脸嫩撅的模样，在路上遇到我还常常喊我哥，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我当初一见他，看着他年轻而谦逊的模样立马对他生出了好感。领导也知道，因此就让他提携我工作。
“跟你说，敬善，你绝对想不到，像这样一个模样清秀而且待人接物都十分有分寸的年轻人，竟然用起手段是那么的浑熟、老练。怎么说呢，我相信，即便是你中了他的圈套，你也绝不会想到是他在脚下给你使的绊子，他那副样子，只会教人喜欢、关照、疼爱，绝对不会生出一点儿的怀疑他的心理，似乎你潜意识地觉得，要是怀疑他，嘿！真倒是在侮辱他那份少男的纯洁，心存愧疚的只会是你自个儿。
我告诉你，把我的社会经验告诉你，有时候你的愧疚，还有善念，都会成为你走路或者做出判断的一大障碍，有时候你得狠下一条心，做个坏人，吼几句，抡几拳，身上出点儿血，这些脏东西就会怕你，对你敬而远之，然后你就没这方面的顾虑了。如若不然，一直摆出一副弱的姿态，或者对身上的伤不做任何表示的话，那么他们可就要张狂了。我就是如此。之前谈第一单的时候，吃了点儿亏，至于细节嘛，就不跟你说了，毕竟不光彩。你只需要知道，我到领导办公室理论，要取得我的既得利益的时候，栽了怎样一个跟头！
不仅没有拿到我这利益，而且还在领导那儿种下个坏印象，总觉得无比憋屈。我虽然因此单生意而拿到一定的提成，但看看手中，比我原先预期的少很多，心里就有很多不快，就连这钱花的也不怎么痛快。这时候我那位年轻的同事就来安慰我了，说一些慰心的话，让我不要生气，说什么职场就是这样的，总会吃点儿亏，或者其他，——开什么玩笑！我他妈的不自在明明全都是他给我找的！不过我当时并不知情，总觉得自个儿在窝心的时候有人说个话很好，而且他讲的话的确句句敲进我的心里。
我以后就跟他掏心置腹，并真的，把他当作我一兄弟。后来我们又合谈了几单生意，都谈得不错，但我的成绩却不如之前那般好。就是有时候我拿到我应该拿的那份钱，有时候却给人扣下来，或者不知所踪，但有时候也有的超出了我的预算，虽然是很少一部分，但我拿在手里总觉得沉甸甸，脸面也红成了猴屁股。这不义之财进了我手里，我没跟任何人说，疑心是公司财务出了差错，就把这钱揣入了自己的兜里。——你看看，我现在成了什么人？要是搁以前的话，那这钱能要吗？不义之财！总得给人送回去，不然财务该担心，或者因此倒霉而丢了工作。可当时我大概完全没了这种意识，学到的知识什么的也变得无比浅薄，道德在这儿好像不值得一提，什么都变得轻飘飘，没有重量，而且并不着地。我把这沉甸甸的钱揣进自己兜里，没使我自身质量增加，反倒是什么？
反倒是自己轻了许多，好像双脚离开地面，脖子以上到了太空，太空里昏暗阴沉，气流稀薄，放眼望去，觉得空无一物。
满眼里都是黑暗，鼻尖碰到的地方寒冷如冰，我的看不见的身体好像沉溺在水中，我在努力地往上浮，往上浮。眼里的黑暗倒与身体的反应不同，那黑暗并不纯粹，而是斑驳，但一直往下坠，往下坠。坠到哪里？我不清楚。双脚离开地面，身体浸溺在水中，脖子以上均处在稀薄无物黑暗无比的太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