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
一老者独坐湖边,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静默垂钓。
老者身后,是一位妙龄少女,蹦蹦跳跳的,正在捉一只红蜻蜓。
老者这时起竿,钩上的鱼饵,被鱼儿咬了个精光,鱼却未沾钩。
“你怕是没福气喝鲜鱼汤哩!”那少女这样说。
老者不语,又将新装了鱼饵的钩抛入胡中。
少女这时轻吟了一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然后“咯咯咯”笑个不停。那笑声显然是给老者听的。
“谁独钓寒江雪了?别死记硬背了几句古诗,就东扯西拉来乱用。你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老者掀掀斗笠,用手一指。只见芳草青青,杨柳依依,烟波浩渺。
此时江南,一幅夏日景象。
老者忽然起竿,一条尺多长的大鱼,跃出水面,被抛入岸边滚开的锅中,鱼垂死弹起,水溢出,燃烧的火窜起一股浓烟。随及,一股极鲜美的鱼味,就弥漫了整个岸堤。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给这迷人的湖畔,更添了一分诗意。
老者轻嘘一声道:“妞儿,上次教你的那招剑法,学会了吗?”
少女笑道:“四海伯伯,你那招剑法,乱七八糟的,真难练,幸亏秋哥吟了一句诗,竟启发了我的灵感,居然找到了其中的玄妙。”
老者一怔,诧异地问道:“一句什么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老者面色为之一震道:“秋哥哥,是不是你父亲镖局中那姓秋的傻小子?”
少女嘴撅得老高:“秋哥哥才不傻呢!”
老者沉吟道:“这句诗正合了剑法的神髓,如壮士赴义,慷慨激昂,义无反顾。这姓秋的小子还真不简单。”
少女听老者赞扬她的秋哥哥,高兴道:“四海伯伯,你还是快吃鱼吧,今天你钓的鱼最大。”
老少俩人正吃得高兴,忽听柳荫外一声朗笑,候然间步出一个花甲老者来。
小妞儿一见欣然叫道:“五湖伯伯,你怎么来了?”
老者身穿宽大的布袍,手执一根竹杖,行步如云,近前道:“妞儿,你还在这里玩耍,你家出事了。”
少女急忙问道:“我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五湖老者戏谑道:“告诉你,可得给我好处啊。”
少女从锅里撕下一条鱼尾巴,递过去道:“吃吧,快告诉我嘛。”
五湖老者接过鱼块大嚼。
少女急得跺脚,直叫:“再不说我拔你的胡子啦。”说着就要动手。
“我说我说。”五湖老者连忙告饶。
四海老者笑道:“老哥,你就告诉她嘛。”
“告诉你吧,昨天晚上,你家里闹鬼了。”
少女瞪大了眼睛:“闹鬼?”
四海老者问道:“莫不是为了那‘大觉宝笈’?”
五湖老者微微笑道:“闹鬼嘛,不就是阴幽那套老玩意儿。”
少女听得如堕五里雾中。
五湖老者又对少女道:“你跟我们学艺,你父亲一直不知道吧?”
少女点头道:“我一直遵从二老的吩附,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四海、五湖二老凑到一起,嘀咕了几句。四海老者收竿道:“妞儿,我们回去吧。”
俩老一少,边走边谈,步入柳荫深处。
西湖畔,百丈峰下。
天威镖局,此时正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
大厅里一片静穆。
八仙桌旁,坐着江南剑客沈天义和二老二少四位客人。众人俱皆默然。
良久,沈天义开口道:“赵兄、赫兄,二位有何高见?”左边一位青衣老者,叹口气道:“昨夜之事,定是鬼庄所为。”
右首那位白面无须的老者亦颔首道:“赵兄所见极是,阴幽老贼对‘大觉宝笈’觊觎已久。这一次无非是抢先下手罢了。”
沈天义苦笑道:“‘大觉宝笈’,唉——,兄弟简直不知怎么说才好。武林同道,云集西湖,都想从我沈天义这里得到它。其实,我沈某人到现在连大觉宝复是啥样子都不知道。”
青衣老者道:“这也难怪,谁叫你是四海隐士的高徒又会卫道剑法呢?”
沈天义仍是苦笑道:“其实,武林同道也应知道,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卫道剑法,不过是卫道十三式中的前十式而已,我学的不过是十式中的五六式罢了。至于大觉宝笈,连我师父也未曾见过。”
白面无须老者接道:“还有一点,沈兄护镖途中,一遇危难,总有一蒙面大侠相助,据目击者传言,那蒙面人所使剑法,极象传说中的卫道十三式神剑。”
沈天义沉吟道:“或许那蒙面人使的真是卫道十三式,但他姓甚名谁,为何目的相助于我,兄弟亦是一概不知。”青衣老者身边一直缄默的魁梧青年忽然开口道:“二位伯父,小侄觉得当务之急是商议如何对付鬼庄。”
白面无须老者身边书生模样的青年亦道:“不仅鬼庄,据说血堡的人也到了西湖。”
沈天义长叹一声道:“鬼庄、血堡,江湖南北两大势力俱冲我天威镖局而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青衣老者突地冷哼一声面向窗外道:“哪位朋友光临,沈天义、赫天、赵诚在此,何妨进来一叙!”
众人一惊,只听窗外传来一声轻脆的女音道:“江南剑客,太湖龙王,潇湘剑雨,好大的招牌,本姑娘恕不奉陪了!”
人影急闪,两位年轻人怒叱一声,双双追出屋去。
只见一条绿色的身影一掠而逝,二人哪里肯舍,振臂而起,衔尾急追。
一前两后,三条人影,如狂风般转眼已到百堤。
前面绿影忽然停住,“锵”地一声轻响,转过身时,一把银剑已擎在手中。
“嘻嘻,我道是谁,原来是‘冤魂’、‘冤魄’,赵彦、赫月明二位兄台。二位紧追小妹不舍,是何用意?”
“你堂堂鬼庄千金杨晓莺竟然做起鸡鸣狗盗之徒来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赵彦也凑趣道:“赫兄,这世道,男盗女娼,何独怪于杨小姐乎?”
鬼千金杨晓莺大怒,挥剑向赵彦刺去。
大笑声中,赵彦拔剑迎上。
只见银光闪闪,剑影重叠。瞬息互递十余剑。
三十招后,鬼千金突变剑式,一招“银蛇腾空”剑尖上指,直攻赵彦咽喉!左掌向外,似含有某种阴手。
双剑才接,掌也推出!一股疾劲罡气,“嘶”声击出。赵彦左拳一晃,晃起百十拳影,如雨点般打出,每拳都有泰山压顶之势。
两下内功一接,连连发出波波隆隆之声,持续良久。
双方一快一慢,看似不太相称,但劲力都是集中一点,响声未停,人已各退四五步远。
双方面色都成纸白。
这时,双方都已打出真火。第二次冲上,各展奇学,打得更加激烈。
蓦然柳荫处闪出一青年,大喊道:“住手!”
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的赫月明,“刷”地一声拔出长剑,道:“鬼公子袁雄,你还没有那种权力叫住手!如想逞能,有我冤魂奉陪。”
袁雄急急赶到,见妹子与赵彦打得难舍难分,他久闻赵彦之名,知道这一战如不分出生死,赵彦绝对不会放手,心中一急,顺口叫停,他却没有看到还有个同赵彦一样难惹的赫月明在旁,心知替自己找到大麻烦了。但碍于面子,只得拔出长剑道:“赫月明,别人怕你冤魂不散,本少爷照样收拾你!”
赫月明大笑道:“好极了,你我不分生死不停手!”
说着剑已向袁雄心窝刺去。
袁雄身子一闪,使一招“挥戈反日”从小腹直挑面上,劲力无伦!
赫月明陡然一震,没想是这一招,于是大步后撤,剑走轻灵,使出一招“划地绝交”,“锵”的一声,两剑相接处,爆出无数火星。
赫月明被震得旁闪数尺,手臂麻木失灵,不禁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全力反扑。
袁雄得机未成,倍感骇异,使开九幽剑法再抢先机。
双方渐趋紧张,便以全力出手。
杨晓莺知道自己剑术只能与赵彦取得平手,便闪身一旁,欲使绝招“百零八支蛇信针。”
突闻一声沉喝:“晓莺且退,看为叔的。”
赵彦双目一扫,见是鬼庄庄主左膀右臂之一的“书夫子”鄢忘机,不觉心中一怔。面上故作泰然,哈哈笑道:“鬼庄的老学究亲自出马了,哈!我说书夫子,你想乘机捡便宜是不是,来,来,少爷不拔掉你那几根鼠须才怪。”
书夫子鄢忘机气得吹胡子瞪眼,铁青着脸,一步一步向赵彦走去。
“嘿嘿,本人偶游西湖,谁敢在此杀人扰乱风景!”
话音刚落,从一颗柳树上,飘然降落一个全身青装,面蒙黑罩,除两只神光闪闪的眼睛外,连手指都戴上黑套的人。
“蒙面大侠!”众人发出一阵惊叫。
赵彦一见,心头的石头落地,悄然退开数丈之远,叫道:“月明,快停!”
赫月明立即撤身后退。
袁雄见赫月明后退,闷声不响,一招“逐水东流”,奇速无伦向赫月明腋下要害刺去!
赵彦一看大惊失色,眼看赫月明毫无躲闪之法,不禁心里一痛!
书夫子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笑声未停,忽听袁雄一声惊叫,宝剑不翼而飞,脸上挨了个大巴掌,被打得身如陀螺般旋转不停。
但见蒙面大侠,手握一把长剑,一双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轻腹的笑意。赫月明心中感激不尽,但却怔怔忘了道谢。
蒙面大侠眼中射出一道凶光,对袁雄道:“竟敢在我面前暗算于人。”
“嘿嘿,我侄儿刚才之举,何为暗算?”书夫子冷笑道。蒙面大侠厉声道:“闷声突袭,就是暗算,何况对手已罢战退离。”
书夫子哈哈笑道:“拼斗不择任何手段,以获胜为先决条件,阁下不明此意,横加干涉,还自以为是,不觉汗颜吗?”
蒙面人仰面望天,谈笑自若道:“人言书夫子博览古籍,精通三坟五典,今日一见,不过徒有虚名而已,竟以卑劣手段认作谋略兵机,真是可耻之极!”
书夫子闻言,气得五内俱焚,表面装一付不以为然的样子,步步往前移动,面上还挂着微笑。
书夫子忽然探手抓出,右手五指如五把利剑,猛劲向蒙面人胸膛插去!
但见蒙面人象变戏法似的,瞬间已到书夫子身后。
书夫子翻身一招玄妙掌法,幻出千幢暗影,组成一面密网向蒙面人罩去。
不料蒙面人又晃身不见。
“你这蒙面贼,就只有这一招儿吗?”书夫子取笑道。
蒙面人哈哈一笑:“我游西湖,图个清静,不想看见杀人,如你拒不听劝告,”蒙面人讲到此,一指手中宝剑,道:“这就是你的榜样!”
说完内劲一提,他手中宝剑突然如经过熔炉一样,瞬息变成熔汁洒满地上,连剑柄上的宝石都化为乌有。
这手奇绝人寰的内功,直把书夫子吓得面如死灰,连连倒退,内心恐惧万分。
蒙面人露完这一手,二话不说,闪身而去,快得似一缕轻烟。
赵彦用手一带赫月明,也闪身没入柳林中。
袁雄和杨晓莺正欲向蒙面人离去的方向追去,被书夫子喝住。
“不要徒劳了,凭你俩那点轻功,能跟得上吗?”
书夫子鄢忘机素得他二人敬服,此时闻言停下,便道:“鄢叔,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鄢忘机沉吟良久,方道:“眼下情况愈加复杂了,血堡的人亦到了西湖。据本庄主眼线探得,昨日夜里,天机神算井奇,洪荒狂人张凡,血少爷尤威和血公主盖沂红一行人在钱塘江义渡码头的一间破屋里,密议了一整夜,显然与大觉神僧宝笈有关。”
鬼公子袁雄又惊又怒道:“好啊!咱们就放开手来干干。”
书夫子鄢忘机道:“当今之计,只有各自潜伏分散,等候行动。雄儿,你速向本庄在附近之人传此命令。莺儿,你速放灵鸽向庄主报告情况。
“四海老弟,这场风波越来越大了。”声起处走出二老一少来。
戴斗笠的四海老者道:“五湖老兄,你认出那蒙面人走时用的是什么身法吗?”
“老弟,你不要见怪,这身法似较你那灵光一现”还要高明十倍!”
“这身法才是真正的‘灵光一现’身法,是正本,正本!我得的只不过是副册残篇。大觉宝笈,被此人全得去了。我们在此是空找两年了。”
五湖老者并无泄气之色,反而笑道:“奇学唯有缘者得之,此人虽神出鬼没,然行为光明,并不愧了前辈绝学。妞儿,倒是蒙面大侠一再维护你父亲的‘天威镖局’,不知是何原因。”
少女迷惑地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只是适才那蒙面大侠的声音,我听来好象……好象有几分耳熟…”
二老俱是一震,开口道:“是谁?”
少女想了想,又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他是谁?”
.……
少女忽地笑道:“四海伯伯,五湖伯伯,别问啦,你们不是要让我带信给爹爹吗?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不待二老回答,少女已纵身而起,如飞逸去。
“嘿,这孩子……”
一路之上,少女提气猛赶,毫不耽搁,不出片刻,就到了百丈峰下“天威镖局”。
镖局大门口,正有几个趟子手围坐闲聊,老远一见少女,一齐站起身来笑道:“三小姐回来啦?”
原来这少女是江南剑客、天威镖局局主沈天义的小女沈露珊。
沈露珊左右望望,问道:“看见我秋哥哥了吗?”
“秋小镖头啊,咦,刚才还在……”
“谁找我?”
话音未落,门口出现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副逗人喜爱的相貌,既开朗又顽皮,谁见了都会起十二分的好感。沈露珊美目凝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秋哥哥,你刚才去哪儿了?”
秋姓少年笑道:“是小珊呀。刚才我才把赵彦、赫月明二位兄台迎进客厅。”
沈露珊若有所思道:“你怎么不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都是武功高强、江湖响当当的好汉,我怎好同他们在一起,人家怎么会看得起我一个区区小镖头呢?”
“哼,他们骄傲得要死,我才不准他们轻视你哩!”沈露珊撅着嘴道。
秋姓少年心中一阵激动,接道:“小珊,你又同那两个老头练剑去啦?”
“哦,对了,他们还让我带信给爹爹。”
秋姓少年神秘地一笑:“我跟你一起进去。”
沈天义抬头道:“云飞、小珊,到我这边来。见过你赵伯伯、赫伯伯及二位大哥。”
沈露珊与众人一一见过,便对父亲道:“爹爹,四海伯伯和五湖伯伯要我带信给你呢!”
“你说谁捎信给我?”沈天义诧道。沈露珊掏出一张纸条,双手递过。
接过一看,纸上两条飞龙标志,沈天义大惊道:“怎么师父他老人家也到西湖来了!”边说边展开纸条。
纸条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闭门”。
沈天义皱眉沉思良久,沉吟道:“师父用心良苦啊!”这时,一壮汉噔噔走进厅堂来。他是天威镖局总镖头姚崇仁。
沈天义抬起头来,问道“姚总镖头,有事吗?”
“局主,衡门发下话来,要我们保官银,我想时下正是多事之秋,便三番五次推辞。但衙门公文一出,再难更改,现在像车已到院内,你看怎么办?”姚崇仁禀道。
沈天义站起身来,急得在厅堂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一边要闭门不出,一边要我出镖,我沈某该如何是好?”
厅堂里沉默良久,秋姓少年道:“局主,我们可以采取两全之策,既可闭门不出,又可出镖。”
“云飞,你这话怎讲?”沈天义困惑道。
“局主,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闭门不出,死守镖局;另一路照样出镖。这样一方面可分散武林同道对镖局的注意力,又不致于得罪官府。”秋云飞建议道。“这想法还真不错。”赵、赫二老同声赞道。
“局主,我看秋贤弟这主意不错。”姚崇仁也赞许道。沈天义在桌边站住,目光扫一遍众人,咬牙沉思片刻,忽然一拳砸在八仙桌上。
“就这么办!”
赵、赫二老又道:“天义兄,让我俩留下帮助守镖局,赵彦、月明俩小子协助你出镖吧,”
沈天义抱拳道:“老弟我感激不尽了!”
这时,沈露珊道:“爹爹,我跟你们一起出镖。”
“不行,小小女子,还是留下看家吧。”沈天义道。
众人走出前厅,来到院内。沈天义大喝一声:
“准备起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