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我们一行八人订好机票,直接从上海飞往西安。
八个人里面,除了我已经见过的那几位,还有两位是跟随石云山一起来的考古队工作人员,是一男一女,男的名叫林卓,女的叫徐亚楠,都是三十岁左右,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平时不怎么爱说话,是考古专业的知识分子,负责使用石云山带去的专业勘测设备。
飞机在中午落地,走出机场时,两辆商务车已经在门外等候我们多时。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叫张发财,身高跟我差不多,一米八上下,但要比我重个五十斤左右,满面红光,八面玲珑,是个能张罗事儿的人,是陆元鼎西安当地分公司的经理。
坐车来到市中心,我们直接入住一家豪华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探险队的装备相继运送过来,由三辆越野车组成的车队准备完毕,整装待发。
等吃过午饭,我们在酒店大堂稍作休整,下午两点,车队离开市区向南行驶,直奔两百公里外一个位于秦岭深处的小县城,我老家所在的地方。
对于家乡,我当然十分熟悉,秦岭山脉位于关中平原南侧,北临渭水,南临汉江和大巴山,又是嘉陵江和洛河的分水岭,这里的地势堪称层峦叠嶂,山川纵横,山水之间孕育了土壤肥沃的八百里秦川,自古便被誉为中华龙脉。
我祖籍就位于那座山沟里的小县城,更准确点说,是县城下属的一个小村庄,叫做守龙村。之所以叫守龙村,因为村子建在一片叫九龙岭的山脉脚下,依山傍水,是个风景很好的山沟沟。
我自幼生长在那里,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没怎么离开过家乡,当时最远也就去过西安,可直到今日,我住在上海,已经有七年没回去了。
因为我家的老宅已经被我爸和二叔卖了,我感觉自己成了一片没有根的落叶,所以这些年才不想回来,如今故地重游,心中难免产生很多感慨。
下午三点多,车队离县城还有十几公里,但没有直接进城,在我的引领下,三辆车离开平坦的公路,在颠簸的山间土路上又走了五六公里,七拐八拐,驶入一片人迹罕至的山坳。
进城之前,我要去找一件东西,正是我们百里家的那件祖传之物——金蛟龙,七年前我离开家乡时,特意把它藏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我相信没人能找到那里。
来到那片荒郊野岭,前面再难找到车辆可以通行的道路,三辆越野车熄了火,留下楚炎和林卓、徐亚楠看守,其余几人则跟随我徒步上山。
翻山越岭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天色来到傍晚时分,我们走到一片山间野湖的岸边停下脚步。
清澈的湖水被群山环绕,郁郁葱葱的树木把倒影映照在湖面上,满眼晶莹翠绿,如同镶嵌在山岭间的翡翠宝石,伴着周围蝉鸣鸟啼,还有花草的香气,久居城市的我看到这番场景,恍惚回到当初年少时游山玩水的日子,顿时觉得闲适惬意。
我告诉他们几人,这野湖没有什么正经名字,湖面看着不大,湖水却很深,最深处有将近五十米,据说是个地震形成的堰塞湖,由于它正好位于九龙岭附近,所以被当地人说成是龙王爷的一只眼睛,人们都习惯叫它黑泉眼。
前些年总有人来这里游泳避暑,当然每年也有一两个不慎溺水的,等淹死的人多了,人们便传言湖里有水妖水鬼,会找替身索命,久而久之,以讹传讹,敢来这里游泳的人就少了很多。
我当然对水妖水鬼的谣传不以为意,来的人越少,我越喜欢过来,初高中寒暑假的时候,我常常独自跑来这里游泳,在湖里一泡就是一整天,因此我对黑泉眼水下的地形了如指掌,找到了几个适合藏东西的好地方。
我当即脱下外衣,叫他们在岸边稍等,纵身一跃跳进湖水,一个猛子扎向水底。
我从未跟别人学过游泳潜水,但这天赋显然是基因里自带的,只要进了水,我就感觉自己变了个人,或者说变成了一条鱼,那如鱼得水的畅快感,仿佛把我体内的多巴胺、内啡肽、肾上腺素统统都激发出来,如今想想,我们百里家这奇怪的“蛟人基因”还真是个不解之谜,我以前没当回事,现在却越来越想搞清楚它的真相。
下水后,我像一条疾驰的剑鱼,不出十个数功夫便游到湖底,然后又在熟悉的线路上游了两圈,先过一把潜水的瘾再说。
虽然已有七八年没回来,但湖底的区域常年无人打扰,跟当初一模一样,我根据记忆,很快找到位于湖中心的一块巨石,这石头是从山上滚下来的,重量应该超过十吨,周围还有很多没腐烂的树干树枝,石头下面有个半米宽的缝隙,是个极为隐蔽的地点,在我眼中,这里比银行的保险库还要保险。
我挥舞手中的折叠工兵铲,足足挖了三分钟淤泥,等力气耗的差不多,终于从下面挖出一个早已生锈的铁皮盒子,金蛟龙就被我藏在这铁皮盒子中。
见到七年前的旧物,我心中一喜,立刻转身游回水面,直接上了岸,把盒子交给他们。
雁凌风用军工刀把生锈的盒子撬开,倒光里面浑浊的湖水,果然看到那只十厘米长的金蛟龙安静地躺在盒子里,暗黄的颜色没有半分褪去,和当初并无区别。
众人脸上都露出喜悦之色,我拿起金蛟龙,用两只手托着交给陆元鼎,陆元鼎如获至宝,把它捧在掌心,看那激动的神情,似乎他已经迫不及待去寻找位于秦岭深处的地宫。
然而此刻我不得不给他浇一盆冷水,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所谓的地宫在什么地方,想想说:“陆先生,我爷爷跟我说过,我们百里家在守龙村住了一千多年,的确是为了守护一件东西,那东西就在九龙岭里面,但我找不到它具体在哪里。”
陆元鼎点点头,问:“那你爷爷本人知不知道在哪里?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没跟你们说过么?”
“我就记得六七岁时,爷爷带我和我爸去过一个地方,是个隐藏在大山深处的洞穴入口,我隐约有些印象,他说这个秘密是百里家一脉单传,虽然他也不知道原因,但还是嘱咐我们要一辈一辈传下去。”
陆天歌拍手说:“看来那应该就是地宫入口,百里,你真不记得路?”
我苦笑一声,“我那时才六七岁,路上基本都被我爸背在竹篓里,根本不记路,再说我本来就有点路痴,现在也不怎么记路。”
“你爸呢?他记得么?”陆天歌忙问。
“他应该记得,他那时经常去山里采药憋宝,总想挖到什么宝贝一夜暴富,对山里的路很熟。”我回答说。
石云山说:“那就好,你爸爸现在在哪里?你能联系他一下么?”
我听了一脸难色,就怕他们问这个,叹口气说:“前几天我刚把他拉黑。”
“你把你亲爹拉黑了?”陆天歌难以置信地看我。
我无奈地解释说:“他跟我二叔一样,都是贪得无厌,唯利是图,还好赌好色,我这几年赚的钱一半都给了他还债,可他还是本性不改,我只能这么做。”
“父慈子孝,好样的。”陆天歌朝我竖起拇指。
陆元鼎瞪她一眼,拍拍我肩膀说:“这无可厚非,就算是至亲长辈,也不能胡作非为。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能找到地宫入口的可能只有你父亲,百里,你看……”
“陆先生,我可以联系他,但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帮忙。”我从张发财手中接过手机。
陆天歌耸耸肩,“肯定会啊,你爹那么贪得无厌,只要给钱,他什么都能答应……”
“天歌,闭嘴。”陆元鼎急忙呵斥。
我却冷笑说:“其实陆小姐说的没错,他确实只认钱,比我二叔还过分。”
陆元鼎微笑,“这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能把他请过来,我们当面谈,都好商量。”
我别无他法,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只好搜索出百里峰的账号,重新添加回好友。
百里峰那边立刻回应,加了我,连珠炮一样对我嘘寒问暖,得知我竟然从上海回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县城,他更是欣然大喜,忙把地图定位发过来,约我去一个小超市的棋牌室见面。
听筒里传出稀里哗啦的麻 将声,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拿了我的钱,果然又去玩牌,可想想正事要紧,只好放下芥蒂,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天色刚刚入夜,三辆车驶进县城,陆元鼎他们去安排食宿,找酒店和饭店,让我和雁凌风、陆天歌按照地址去找百里峰,接他过去。
地图定位的那家小超市位于一条老街里面,我以前知道那地方,百里峰前些年和超市老板娘打得火热,那老板娘差点成了我后妈,我想想就觉得膈应。
到了地方,我叫雁凌风把车停在路边,我们仨下了车走进胡同,直奔那家超市。
还没等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搓麻声,中间还夹杂着男男女女闲唠家常的乡音,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格外响亮,相隔二十几米远也能听得清楚,这个大嗓门儿正是百里峰。
只听他嚷嚷道:“不是我跟你们吹,我儿子现在可有大出息了,在上海那边有车有房,女朋友一次交两个,长得都跟大明星一样。”
“真的假的?峰哥你说话我们也不敢信啊。”
“我骗你做啥?就前两天,我儿子一次就给我打了十万块钱,告诉我不够再找他要,他今天就从上海回来看我,我顶多跟你们打完这圈,得给我儿子接风洗尘去。”
听到这些话,我脸色不禁涨得通红,甚至不好意思去看雁凌风和陆天歌的眼神,怪只怪自己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爸,实在造孽。
陆天歌却玩心大发,按住我胳膊,叫我在外面等一等,她第一个走进门,扯着嗓子朝里面喊:“请问哪位是百里峰先生?”
我站在原地,无奈地抱起胳膊,从玻璃门的反光向超市里面打量,见货架前摆放两台麻 将机,有坐着打麻 将的,有站着看热闹的,加起来有十二三个人,屋顶镶嵌在扣板里的老式节能灯不停地闪烁,屋子里面烟雾缭绕,可以说乌烟瘴气。
一个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正对着门口坐,这就是百里峰,他刚刚摔下手中的麻 将牌,嘴里念一声“二筒”,抬起脸去看陆天歌,抻着脖子试探问:“你是哪位?找百里峰做啥?”
“您就是百里峰吧?我是百里越女朋友,跟他特意从上海回来看您。”
我听了一愣神,暗想这丫头可真爱开玩笑,但也没立刻戳穿她,想看看百里峰如何应对。
玻璃窗上的百里峰也傻了眼,他刚才那些话纯属自吹自擂,没想到吹的牛皮当场应验,看那惊讶的表情似乎是在想,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果然出息了,竟然真找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回来。
“行啊峰哥,你这么丑,儿媳妇可够漂亮啊。”
“你儿子真发达了?找个这么俊的女朋友?”
……
众人七嘴八舌打趣,屋子里一阵哄笑,百里峰尴尬一笑,应该是有几分心虚,撂下手中的牌,笑呵呵迎出门,很生疏地跟陆天歌打招呼,正要问我人在哪里,一转眼正好看到站在门边的我。
“呦,大儿子,千盼万盼,爸总算见到你了!”
百里峰大步走过来,张开手臂就要抱我,我下意识往后撤一步,躲开他油腻腻的手,冷冰冰说:“不是我要找你,是有人要见你。”
“谁?你女朋友?女朋友家长?”百里峰指着陆天歌问。
我懒得跟他说笑,“她不是我女朋友,你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好的儿媳妇?”
百里峰脸色一阵阴晴不定,陆天歌忙打圆场,“叔叔您别生气,您儿子很优秀,是我配不上他。是我要来找您,准确点说是我爸爸要找您商量一件事。”
“你爸爸找我商量事?”百里峰诧异。
陆天歌说:“对,您现在有时间么?他们已经订好酒店,就等您大驾光临。”
听到有酒局可吃,百里峰脸上又见了笑模样,我可太了解他了,蹭吃蹭喝就是他这些年的生活常态,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他欣然答应,很爽快地跟我们上了车。
县城最高档的一家饭店内,偌大的包间里面灯光明亮,满桌的酒水菜肴喷香扑鼻,围桌坐了十个人,正是我们探险队的九位成员加上百里峰。
几百元一斤的螃蟹加上几千元一瓶的白酒,这套痛风套餐让百里峰大快朵颐,他甩开腮帮子边吃边喝,坐在他旁边的我却食不甘味,这么多年过去,我们父子之间的成见早已根深蒂固,实话实说,我真是见了他就不烦别人。
酒桌上,听陆元鼎和石云山说明来意,想让他带路去找那个隐藏在九龙岭深处的山洞,百里峰面不改色,装傻充愣,但知父莫若子,我知道他心中已经乐开了花,他肯定在盘算如何捞一笔。
他转过脸看我,我也看看他,不夸张地说,从眼神中我已经听到他心中小算盘劈啪作响。
他知道我带来的这伙人不简单,有东南亚的富商,有国家科学院的教授,如此兴师动众来找他做向导,可见我们百里家世代传承的那个秘密地点非同一般,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对他而言,能换钱的肯定是好东西。
“原来是这么个事啊,怎么说呢,有点难度。”百里峰又喝一杯飞天酒,拿腔拿调,似笑非笑。
陆元鼎赔笑说:“有什么难度,百里先生不妨直说出来。”
百里峰象征性搂住我肩膀,我急忙一把甩开他,他醉醺醺地不以为意,笑呵呵说:“我儿子已经跟你们说了,那是我们百里家一脉单传的秘密,我有一说一啊,虽然我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也从没进去过,但我这人一诺千金,老祖宗留下的东西……”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让你跟我二叔卖了,百里峰你别装了,要多少钱你跟陆先生直说,少扯那些没用的。”我直言不讳,也不怕他生气,反正已经跟他断绝关系。
“诶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百里峰老脸一红。
“我说的不是实话么?”
见我们俩剑拔弩张,石云山急忙当个和事佬,让我控制一下情绪,让百里峰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他们会酌情考虑。
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