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中）
卢妈妈与龟公嘀嘀咕咕耳语了一阵儿，那龟公点点头，快步走到猴王桌边，俯下身满脸赔笑的说道，“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小人有下情回禀”。“有什么事儿，就在这里说吧”，猴王若无其事的回道。那龟公满脸堆笑，半跪在猴王身侧，压低了声音说，“公子，我家妈妈，想请您行个方便”。“行什么方便”，猴王抬眸，隔空看向卢妈妈那边。“公子，我家妈妈说了，今晚之事，便以两金为限，还请您高抬贵手，莫要再抬价了”，龟公觑着猴王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猴王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中古井不波，冷冷吐出三个字，“凭什么”。
“公子您有所不知，本地县令姓景，那位穿青衣的公子，便是县令家的二公子景恬。若是得罪了他，只怕会对您不利啊”，龟公凑到猴王耳边，讳莫如深的说道。屈、景、昭三姓，乃是楚国第一等的大族，那句流传甚广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里面的“三户”，说的便是屈、景、昭这三族。实话实说，哪怕只是个普通县令，也足够在这广陵城内，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了，何况这位还是景氏族人，也只有猴王这种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才敢公开跟人家景公子叫板呢。
“你家妈妈刚刚不是还说什么，‘一言既出、童叟无欺’的嘛，才这么一小会儿就变卦了。你们水云阁，可真是做的好生意啊”，猴王睨了眼远处的卢妈妈，阴阳怪气的怼道。“鄙店只是小本生意，景公子那边，我们实在是得罪不起啊。还请公子宽恕则个”，龟奴毕恭毕敬的一躬到底，诚惶诚恐的说道，“我家妈妈说了，只要今晚公子肯放手，明晚便安排若凡姑娘自荐枕席，一切费用都算店里的”。“你家妈妈端的是好算计”，猴王冷笑一声，转了转眼珠站起身，遥遥地朝着那位若凡姑娘拱拱手，振振有词地说了句，“看来今晚我和若凡姑娘，注定是有缘无分了，告辞了”。言罢，猴王面带不悦的甩了甩衣袖，转身迈步朝门外走去。
“一个暴发户，也敢和老子争女人，真是好胆。等过了今晚，我便让这厮知道爷爷我的厉害”，景恬心底暗骂一句，扭头扫了眼人群中的贴身小厮，只是撇撇嘴，那小厮便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瞄着猴王的背影，悄无声息的跟了出去。卢妈妈见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款款走回舞台中央，嘴角挂着职业式的假笑，落落大方的说道，“既如此，今晚小女的乘龙快婿，便是景恬景公子了”。坐在景恬周围的那些客人，皆是惺惺作态的朝他拱手道贺，各自说着虚情假意的客套话，至于其他吃瓜群众，则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个别胆子大的，更是隔空朝着景恬指指点点，嘴里说上几句风凉话，顺便再亲切问候下，他那做县令的爹。
讲道理，猴王今夜，是为了采一血来的，又不是专为了闹事来的。平心而论，猴王是守规矩的，说好了公平竞价，那就是公平竞价，结果景恬这厮不讲武德，一顿暗箱操作猛如虎，直接把猴王给踢出了局不说，还派人悄悄盯猴王的梢，明摆着事后要搞打击报复那一套，这就算是取死有道了。刚才大庭广众之下，猴王没有直接掀桌子，那是他涵养好，在美女面前，总要保持几分，谦谦君子的风度才是，但心头憋着的这口闷气，实在是无从发泄。猴王这人心眼比较小，正常情况下，报仇从不隔夜，也算那景公子倒霉，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根本就不知道，他无意之间到底给自己招了什么祸。
“来人，先把小姐扶去后院休息。今晚乃是大喜的日子，景公子您入洞房前，奴家可是先得讨几杯喜酒喝才行”，卢妈妈指挥婢女扶着若凡离了舞台，自己取过一个酒盅，轻摇莲步走到景恬桌前，笑靥如花的俯下身与他碰了个杯。待饮尽杯中酒，卢妈妈又热情的招呼周围人，对着景恬敬酒不停，推杯换盏之余，觥筹交错之间，原本有些尴尬的场面，也逐渐变得热火朝天了起来。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中人渐渐散去，景恬此时带着六七分醉意，由一个龟公搀着，踉踉跄跄朝后院走去。
龟公扶着景恬进了一座小院，待走到正房门前，他满脸谄媚的说道，“景公子，若凡姑娘便在房中等您，小的就在那边耳房，您若有什么吩咐，直接喊我便是了”。“去去去，一会儿记得，把耳房门给关严了，莫要出来坏了老子好事儿”，景恬满嘴酒气的推开房门，随即又掏出一把铜钱塞进龟公怀里。“公子放心，老奴晓得”，龟公喜滋滋的将铜钱揣进怀里，轻轻将房门关上，转身迈步便走。景恬单手扶着门框，眯起眼朝屋中望去，只见烛火摇曳之下，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宛如出尘仙女似的，此刻正低头垂眸，一动不动的端坐在床榻之上。
景恬痴痴地盯着榻上的那道倩影，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此刻只觉得五脏六腑犹如火燎，体内仿佛有一股洪荒之力，顺着条条血脉，直汇入脐下三寸处。“心肝儿宝贝，哥哥来了”，那景恬双眼闪着淫光，三条腿齐发力，奔着床榻猛扑过去。若凡见状，美眸中闪过一丝惊恐，贝齿轻咬朱唇，一双玉手死死攥住白色裙摆，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微微发颤，好似待宰羔羊一般。正当此时，一根银色飞针突地穿透窗纸钻进屋中，瞄着景恬的左耳洞，径直扎了过去。只见那银针自左耳进，又从右耳出，最后顺着原路飞出窗外鸿飞冥冥，于无声无息间，便送景公子入了轮回。
上一秒还在雄赳赳气昂昂，做饿虎扑食状的景恬，下一秒已是三腿皆软，只听“噗通”一声闷响，便面朝下直挺挺的砸在地上，把若凡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刚开始，若凡只以为这位景公子，是喝醉了酒不小心摔在地上，连唤了几声“景公子”，见他一声不吭，便下榻前去扶他。若凡使出吃奶力气，也只是把景恬翻过身来，却见那景公子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景...景公子，你说话啊，你...你到底怎么了”，若凡见状只觉得汗毛倒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伸出两根纤纤玉指，放到景恬鼻子下面试了试，瞬间被吓得花容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
若凡本能的想要大声呼救，可脑中却蓦的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急忙抬手，死死捂在自己嘴上，蹬腿向后蹭了几步，毛骨悚然的瞪大双眼，心脏“扑通通”的狂跳不止。十数个呼吸之后，若凡方才敛住心神，双目无神的望向那具尸体，心中满是无助与悲凉，心中暗道一句，这景公子莫名其妙的死在房中，眼下这情形，自己根本就是百口莫辩，这回自己怕是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了。若凡心里和明镜一样，如今这景恬死的不明不白，那县令又如何能放过自己，刚才若是大声呼救，说不得自己这会儿，就已经万劫不复了，为今之计若想活命，便只能趁夜出逃了。
事已至此，若凡反倒是静下心来，在脑中仔细盘算起来：当务之急自是要逃离水云阁，然后等到天明便出城。出城之后，若是走陆路，自己一阶弱女子，相貌又如此明显，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人捉回去，要想逃出生天，便只能出南门，去码头雇船走水路。景家势大，自己留在楚国始终不安全，不如直接逃奔秦国，秦国南郡与楚国接壤，其郡治便在江陵城，正好坐船顺着长江一路向东，去江陵落脚。若凡自幼聪慧，在卢妈妈的调教下，又极擅察言观色和揣摩人心，虽一直困在水云阁中，但从南来北往的客人嘴里，也学到了不少有的没的。反正这些男人每次喝醉酒，都喜欢搂着姑娘夸夸其谈，如果用心聆听，确实能做到，足不出户而遍知天下事。
若凡拿定主意，牙一咬、心一横，先把景恬尸身摸了个遍，取走所有值钱的物件堆在榻上，然后翻箱倒柜，捡了两套换洗衣物和一些金银首饰，用床单包了个包袱，拎在手中掂了掂重量，做完这些后，便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坐在榻上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若凡算着时辰，一直在房中枯坐到了五更天，方才敢下榻，先推开半扇窗，朝耳房方向观望了一阵，见那边房门紧锁、声息全无，于是转回身背上包袱，又拎起一张矮几，将房门推开条细缝，出门后再将门轻轻掩上。若凡寻了处墙角，将矮几竖起，斜倚在两面墙的夹角处，然后轻抬玉足踩着矮几，一双藕臂攀上墙头，用力一跃便轻松翻过墙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