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甘蔗在冬令收获、年猪在腊月宰杀,韦正年的好事大多在冬季发生。他吉祥或幸运的日子几乎都在冬天度过。这是他一生的宿命。
1937年,患了九个月痢疾的韦正年在冬天神奇地好了起来,如同遭遇连绵阴雨的禾苗迎来晴天,也像旷日持久喊疼喊死的孕妇生出了孩子,更像洪水滔滔的江河忽然断流,总之他的病体康复,就是说他再也不拉稀了。
五岁的韦正年躺在后山的岩洞里,体下垫着芭蕉叶。三层的芭蕉叶已经枯黄,像锅里的煎馍。枯黄的原因主要是稀屎的腐蚀所致,当然也跟铺放的时间过长有关。他是数天前被父亲韦光球抱来这里等死的,可是芭蕉叶都快蔫死了,他却不死。
无论过去多少年,韦正年依然记得父亲抱他上山把他放弃在岩洞里的那天清晨。那天清晨,刮着大风。大风把房屋的瓦片、板壁挑拨得呜呜响,像鬼哭。韦正年却静得很,像个虽然有气却不动弹的皮囊。他不再翻身,也不再哭。这是过去九个月没有过的现象。不动不闹,但仍继续拉稀,这就让父母、爷爷和奶奶十分的恐慌,都以为他快死了。既然要死了,就不能死在家里。死在家里的晚辈,灵魂不肯走,不好投胎。另外,会折长辈的阳寿。这是村庄方圆百里世代都信守的经验。睁着眼的韦正年,看见父亲、母亲、爷爷和奶奶在交换眼色,像是在做一个民主的决定或集体的判决。然后父亲作为决定或判决的执行人,将他背起。临行,母亲赶忙往包裹他的毡子塞了一个馍,恰好放在他的手上。那个馍当时还是温的,总之比母亲的手还要暖许多。馍握在母亲冰凉的手,从灶台到他跟前,被吸走了很多热,不然还要更暖。
父亲韦光球背着韦正年,从家的后门出去,往山上走。呼啸的风前后夹击着父子俩,像是推送,又像是拦截。但是父亲一往无前,像个义无反顾的勇士,大踏步地往上登。他似乎早就确定了目的地,甚至已经开辟了简易的路,虽然拐弯却通达了半山腰的岩洞。岩洞的洞口很小,但里面很大,最大的一面比家里租种的那块最大的地还要大。洞中有泥泞和干燥的地面,如同汤锅和干锅。韦正年被父亲放在干燥的地面上,然后他看见父亲出去。父亲溜出去的背影缱绻而决绝,像蹿出山林的猴子。但是很快,父亲又回来了,扛着一大叠芭蕉叶子。他把芭蕉叶子铺在韦正年旁边,规整好,然后把韦正年摆放在叶子上,像是往正在包着的粽子,放上了一块肉。
韦光球把韦正年安置妥当,然后坐在一旁,卷烟抽。韦正年看见父亲抽着烟,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洞口,时不时也看他一眼,像是确定他是否睡着,或昏死过去。仿佛要给父亲争气,或要与父亲对抗,韦正年强撑着就是不闭眼。他的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大,加上因瘦削而眼眶凹陷,两个眼球格外突出,像青蛙眼。他变得奇怪的眼睛让父亲害怕。只见父亲不再看他,明亮的洞口成为父亲专注的目标,仿佛那才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或仇视的敌人。
失去父亲注视的韦正年只有干瞪眼,像再也吃不到母亲的奶时的样子。他赌气地再也不看父亲,并努力地转过一边,然后装做睡着或死去的样子。不一会,他真的睡死过去了。
等他醒来,已经是好几天后了。他看得特别清楚的眼睛,发现岩洞里已经没有了父亲。他记得原来手里有一块馍,现在也没有了。他想吃馍,因为他感到饿了,特别饿。馍到哪里去了呢?是父亲带走了吗?母亲是为了不让他饿死,才塞给他那块馍的,而父亲却要把馍带走,想让他不病死,也要饿死。
就在韦正年对父亲生恨的时候,他发现了那块馍——在距离他一丈远的地方,有数不清的蚂蚁,在搬运着一个馍。馍被蚂蚁们顽强、艰难、迟缓而又智慧地移动着,像一艘破了的大船被人们拉扯上岸一样。他立刻断定那就是他的馍,蚂蚁正在盗走它。
韦正年拼尽全力,像一只青蛙扑过去,扑住了他的馍。他把馍举起来,顾不上馍上还有蚂蚁,就吃。馍坚硬和冰冷,被他没长全长大的牙齿一点一点咬破,像一个山包被锄头一点一点地挖开。细碎的馍片连咀嚼的机会都不给,就被他咽下去,连同一些蚂蚁。还没有被生吞的蚂蚁在馍上逃亡,有些成功爬上他的手和嘴脸,躲进他的衣袖、鼻孔、耳朵和毛发里。这些亡命的蚂蚁没有被韦正年理会,他想有些力气以后再清除他们。
馍被吃掉半块了,韦正年感觉自己的力气,渐渐充足,像湿柴的火慢慢地燃烧起来一样。他开始对蚂蚁动手了。还留在馍上的蚂蚁首先被他拍打,有的掉地,有的粘在馍上,有的死了,有的活着。看到死在馍上的蚂蚁,韦正年忽然感到特别的心疼和心慌,就像看到人死了一样。看着被他打死的蚂蚁,想着被他吃掉的蚂蚁,虽然不多,但他还是觉得难过。他已经没有办法使它们起死回生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仍然活着的蚂蚁继续活着,这样或许就不觉得难过了。
那些躲藏在衣袖、鼻孔、耳朵和毛发里的蚂蚁,很快就得到了韦正年的善待。它们轻轻地被引诱出来,又回到馍上。
然后韦正年把剩下的半个馍放回地上。他决定把这半个馍送给蚂蚁们。他不小心或饿得慌吃掉了半个。他才一个人,而蚂蚁多到数不清,却只剩半个留给它们。他吃的太多了,不能再多吃了。
馍上的蚂蚁重新活跃,在它们的召唤下,大批的蚂蚁再度集结,把馍团团围住。因为馍只剩半个,蚂蚁的负荷轻松一半,运输的速度也快了一倍。它们拉扯、推动着馍前进,向着某个地方。那个地方一定有它们的母后。它们将把馍交给母后,然后由母后分配,再食用。
韦正年想到多得数不清的蚂蚁,被他救命,又因为他送的馍活命,果然不难过了。他无比的开心和兴奋,因为他刚摸了摸屁股,发现屁股是干的。好长好长时间没有干过的屁股怎么突然就干了呢?披在身上的毡子也干了,就是臭而已。他敏锐地断定自己已经不拉稀了。谁治好了他的病,或救活了他?蚂蚁?对,在没有别人的岩洞里,在不知不觉中,只有蚂蚁亲近过他。无疑也是它们,给他下药,并且将他屁股上、毡子上、芭蕉叶的屎尿,添得干干净净。它们是来给他治病的,也是郎中。人间郎中先生们治不好的病,蚂蚁郎中们给治好了。那个馍一定是他作为回报送给蚂蚁们的酬劳,像付钱给人间的郎中一样,只是他忘了,还曾经抢回来。幸好还剩半个,又送给它们。那被他吃掉的半个馍,以后再补,加倍地补。
韦正年其实很想跟着蚂蚁,看它们将馍搬运到什么地方,然后看它们怎么分馍、吃馍。但是他没有照他的想法走,或者与这个想法比,他更想回家。
韦正年知道洞口在哪里。他走到洞口,发现洞口被封住了。厚重的荆棘将洞口完全覆盖,像一堵墙。他出不去了。把洞口封住一定是父亲干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不管父亲的目的是什么,韦正年还是想回家。他必须从这洞口出去。他试着推了推遮拦的荆棘,发觉并没有看着的坚实,因为荆棘动了一动。只是荆棘尖锐,刺痛了他的手。他嘬着出血的手想办法,毡子失去牵制掉了下来。他捡起毡子,忽然灵机一动。像是有神灵指示一样,他将毡子摊在荆棘上,然后开始推,使劲推。荆棘慢慢地张开一个口子,够他钻出去。
韦正年刚从洞口露头,便发现洞口有十几条野狗,朝他低吠,并吐着舌头。天空还有乌鸦在飞。乌鸦没有令他害怕,他怕狗。他慌忙缩了回去,双手一放,荆棘自动闭合。
荆棘编织的门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产生了巨大的作用,虽然韦正年出不去,但野狗们也进不来。
对付十几条虎视眈眈的野狗,成为五岁的韦正年最烧脑的事情。他个小体弱,赤手空拳,无疑是不能硬拼的。他也已经没有可吃的东西丢出去喂它们,即使有,也喂不饱它们,除了他的身体。
韦正年想到的可行的办法,就是和野狗们熬。比谁比谁更能捱饿,看谁熬得过谁。他想他死了都能活过来,一定能熬得过这些野狗们,何况他还吃了半个馍。
这一熬,就是两个白天和一个夜晚。
第二个夜晚的时候,野狗们撤了。饥肠辘辘的野狗们熬不住了,全线溃退。也许它们发现了新的食物来源,比洞内这顽强灵活的小子更容易入口,及时转向才有活路。
韦正年觉察到洞口外面没有声息,他在洞口探出头来,发现野狗已经不在了。他的身体彻底地钻出洞,然后找路,回家。
韦正年的母亲覃妹群最先发现了归来的儿子,她是家里早起的人,历来如此。腆着大肚子的她先去打开前门,再开后门。在开后门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被送去山洞等死数天的儿子回来了,正在家门外瑟瑟发抖。她先呼叫韦正年的名字,再呼叫韦正年的父亲、爷爷和奶奶。大人和老人都到齐了,互相交换着眼色,像是又做着民主的决定或集体的判决。这回,活生生的韦正年耳聪目明、风清气正,像一个病好的人,获准回家、进家。
洋洋喜气像不熄的柴火,在家里燃烧、蒸腾,贯穿了整个白天。大人老人轮番搂着神奇归来的韦正年,问寒问暖,喂汤喂肉。韦正年七岁的哥哥、三岁的弟弟、两岁的妹妹也是寸步不离围绕着韦正年,说学逗唱,取悦死而复生的同胞。全家人其乐融融,像一口炖着满满羊肉的锅。
到了夜晚,老人睡去,孩子睡去。夜不能寐的韦光球忽然想着一个问题,对身边同样夜不能寐的覃妹群说:
正年是昨晚回来的,在家门口等到天亮。那么,夜里黑咕隆咚,他没有灯,也没有火,看不见路,山上悬崖峭壁、荆棘丛生,又不见他受伤,他是怎么下山的?
覃妹群说:我也在想这个事呢。
韦光球立即起床,点灯,走几步,把灯交给随后的覃妹群。然后,他抱起与哥哥、弟妹们睡在另一张床上的韦正年。他把韦正年抱出里屋,来到堂屋,弄醒韦正年,说:
正年,昨晚你是怎么回来的?
韦正年说:我走路回来的。
你找得见山上的路?
嗯。
没有灯,也没有火,你怎么找得见路?看见路?
我看得见。
韦光球诧异地看着儿子。他发现儿子的眼睛仍然凸出,像青蛙眼。他转头吹灭了妻子手上的灯,屋子顿时漆黑。然后,韦光球说:
你现在看得见我吗?
韦正年说:看得见。
看得见妈妈吗?
看得见。
妈妈手上拿着什么?覃妹群说。
拿着灯。
韦光球手往旁边一伸,碰到了妻子的肚子。他把手停留在妻子的肚子上,还摸了摸。他在黑暗里说:
爸爸在干什么?
爸爸在摸妈妈的肚子。
韦光球和覃妹群无比震惊。韦光球赶忙把摸着妻子肚子的手收回来。他把韦正年牵到前门,把门打开。凛冽的风像洪水一样灌进来,韦光球迎着风,望着黑压压的一片,说:
你现在看见了什么?
韦正年看着前方,把看到的东西一一说出来:我看见树,树上有马蜂窝。叔公家的房子在那。再过去是我们家种的地,最大那块地。再过去是河边的竹子。河那边是山。
韦光球将信将疑,说:你讲的这些东西,都是以前你见过的,晓得的。
韦正年就走出家门,他的视野更开阔了。他东张西望,然后望见了左前方远处的一群野狗,定睛又望了一会,说:
那边有一群野狗,在抢东西吃。
哪边?
韦正年指着左前方:那边。
我看不见。
韦正年就抓了父亲的一只手,像摆舵一样,将手摆往了左边的方向。
野狗在抢什么东西吃?
它们在从一个新的土包里,刨肉来吃,刨骨头来吃。
韦光球一听,愣怔。然后他转身摸黑去了后屋,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火把。他急冲冲出了前门,又急冲冲返回,在门后拿了一把锄头。这回,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韦正年看见父亲,大踏步地朝着他刚才指示的方向走。父亲手上的火把在燃烧,因为风吹和疾速,撒落的火星飘飞,像闪光的虫子。父亲依靠火光去找那群野狗,但对韦正年来说是多余的,因为他看得见。那群野狗似曾相识,貌似是在洞口想伺机吃掉他的那一群。它们活人吃不成,在吃死人。
父亲终于接近了那群野狗。他放下锄头,挥舞着火把驱赶野狗,把野狗赶跑了。然后他把火把插在一边。接下来,只见父亲把野狗们没来得及吃完和叼走的骨肉放回扒开的土包里,再回土和填土。复原的土包光鲜、饱满,像母亲的大肚子。韦正年能知道那是一座新坟,只是不知道那埋的是谁。他在被送进岩洞等死前,那座坟还没有。新死的人肯定是他在岩洞等死期间死的,现在可以确定死的人不是他,也不是他家里的任何人,因为他回家的时候,家里人一个不少。那是谁呢?
按情理,身旁的母亲这时候应该告诉他,那座新坟埋的是谁。但是母亲一声不吭,因为她不知道丈夫拿着锄头擎着火把出去干什么,即使猜想他可能是赶野狗去了,也想不到野狗会与新坟有关系。眼前黑茫茫,她什么也看不见。稍后重新点灯,她也只看见近在咫尺的儿子。她看着神奇活过来的儿子。这个活过来后还变得灵异的儿子,他能在黑暗里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的眼睛比常人突出、锐利,比凡人鼓胀、圆满,像青蛙眼。
这个非凡的儿子让母亲欢喜又害怕,就像现在她看待儿子的目光,热切而迷离,清澈却寒冷。
父亲韦光球的态度显然没有母亲覃妹群那么复杂。对于儿子韦正年突然出现的特异功能,他只有欢喜,没有害怕。他的儿子是个神人,或者说是神把儿子给救活并送了回来。儿子被送去等死的时候是肉眼凡胎,复活重生的时候是火眼金睛或仙风道骨,这不是神或有神灵的帮助,还是什么?家里有神或有个神人,那是多么造化和欢喜的事情呀。
将野狗赶走、尸骨回埋的韦光球回到家,他在儿子韦正年面前蹲下,然后索性跪下、叩头。叩完头后,他依然低着头,对儿子说:
正年,阿爸把洞口封住,没有想把你封死在洞里的意思。如果我想封死你,就会用石头去堵,去封。我用荆棘树枝去封,只是为了不让野狗和乌鸦发现,好进去把你吃掉。你不要把阿爸往坏处想,不要怪阿爸。
一旁的覃妹群帮腔说:你阿爸讲的对。你阿爸都是为了你好,我们全家都是。
韦正年对依然下跪的父亲说:阿爸你起来。
韦光球起来了。他颤颤巍巍,忽然抽泣,然后变成嚎啕大哭,像个脆弱的女人。
韦正年看了看堂屋一边竹篾做的隔墙,发现隔墙那边,爷爷和奶奶蠢蠢欲动,相继从床上爬起来,他对看不到内幕的父亲母亲说:
爷爷起来了。奶奶也起来了。我们讲话把他们吵醒了,我们讲的话,爷爷奶奶全听见了。
笨头笨脑的父亲母亲再一次被儿子奇异的视觉和听觉震惊,他们手忙脚乱,在老人出现前溜进了屋子。
那晚,同躺在一张床上的父亲母亲,破例地没有相拥而眠,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在邻床的二儿子韦正年,会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个起死回生或复活的儿子,非同凡人,如同神灵一般先知先觉、心明眼亮。他们得在儿子身边规规矩矩,不能再放胆和任性了。
的确,韦正年看见了父母在另一张床上的规规矩矩,即使是黑灯瞎火,他也能清楚看见和觉察,父亲和母亲背对背,像两只不合的勺子。面向床外的父亲一直瞪着眼睛,警惕、深邃,像是防备,也像是憧憬。父亲先前的举动与目前的状态,让韦正年满意和兴奋。父亲对抛弃儿子的行为表示了悔过,重要的是,是他发现并证实了儿子的灵异或特殊能力。父亲的发现和证实,让具备特殊能力的韦正年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不敢相信。他害怕他的这种能力稍纵即逝,不能持久。他觉得需要进一步证实。
第二天,韦正年又上到让他产生灵异的那座山。他来到山洞前,正想进洞,忽然发现洞口的上方,耸立着一颗巨石,巨石的形状酷似一只青蛙。他仿佛觉得这颗石头与他有缘,至少是有眼缘。他停止进洞,转而上爬。
他爬上了青蛙石。他在青蛙石上,像一只青蛙骑在另一只青蛙之上。与青蛙石比,韦正年显得比较小,无论是个头还是年龄,都像是石蛙嗷嗷待哺的孙儿。石蛙的身上长着须髯似的茅草,在寒风中飘逸。它老态龙钟,看上去在此已经有一万年。但他稳稳当当、轻轻松松,托举着一个幼小的男孩,共同向着前方。
前方是延绵、险峻的大山,与韦正年站着的这面山对立和相似,高耸和牢固,仿佛是村庄的围墙。流经村庄的河流看得到头,因为都被两岸的山遮挡住了,看上去更像是湖。河岸上的村庄,像是一口锅,错落其间的房屋则像锅里煎熟却已冷却的馍,因为现在是冬天。成百只乌鸦在上空盘旋和俯冲,对能搜索到的食物、香味和臭味,垂涎三尺,疯狂掠夺。昨夜还饕餮残忍的野狗不见了,仿佛已被父亲埋进了坟墓里。
韦正年能看见的居然只是这些,凡是有障碍物阻挡和无光照射的地方、事物,他再也看不到了。他羞愧、失望和忧伤地闭上眼睛。
他从心间涌起的泪,穿出眼睛的夹缝,流过脸颊,滴落在石蛙的身上。眼泪在石蛙身上顺流而下,仿佛又成了石蛙的泪。韦正年感觉到石蛙在颤动,或者在起跳,他难以控制地睁开了眼睛。
泪眼婆娑的韦正年视野大开,他的目光穿越和射透高山峻岭,望见了山外面的另一番景象——比上岭村更大的村子和更多的人口,原以为断头的河流继续奔流,四个轮子的车不用马拉,地里的庄稼不仅仅是玉米,天空飞翔着各种颜色的鸟,更远的远方隐约传来歌声……
五岁的韦正年不再流泪,并擦干了眼泪。仿佛已确定是谁让他拥有一双神奇的眼睛,或者说发觉了是谁让他眼睛的能力失而复得,他紧紧地趴在石蛙的背上,像趴在妈妈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