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爱花看着薛如玉,道:“哦?”
薛如玉又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转头看向那把酒壶。
“我本以为我能喝下的,可是只喝了一口我就发现,原来我真的不会喝酒,原来喝酒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沈爱花道:“这世上好像本来就没什么事容易。”
薛如玉道:“我听说你好像也很少喝酒,是么?”
沈爱花点点头。
“但你是能喝而不喝?”
沈爱花又点点头。
“既然能喝,为什么不喝?”
沈爱花笑了,“因为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薛如玉也笑了,真的笑了,这还是沈爱花第一次看见他眼睛里有了真正的笑意。
“难道你认为喝酒是一件很随便的事?”
沈爱花摇摇头,“不,是别人都把喝酒看得太随便了。”
薛如玉又笑了,他终于从琴上慢慢收回左手,像右手一样,把它藏到衣袖里。
“你觉得喝酒不应该太随便?”
沈爱花道:“嗯。一个人若是喝酒太随便,那他一定是不懂酒,就像一个人若是花钱太随便,也一定不会懂得挣钱。”
薛如玉目中的笑意更愉快,温声道:“那你呢?我听说你也很少花钱,所以想必你也一定很懂得挣钱。”
沈爱花苦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我很少花钱正是因为我不会挣钱,所以没钱可花。”
薛如玉微笑着看着沈爱花,看了很久,忽然道:谢谢你……我已很久没有像这样和别人聊过了。沈爱花,你知不知道,其实有很多人都在羡慕你。”
“羡慕我?”
“嗯。我就是最羡慕你的一个。”
沈爱花收起了笑容,“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的自由。……你可以随心所欲,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
薛如玉又低头看向身前的古琴,喃喃道:“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即使输掉性命,终究还是得不到这种自由……”
他忽又伸出左手在琴弦上轻拨一下,铮的一声,琴声悠扬而凄婉。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一直只用一只手弹琴?”
沈爱花眨了眨眼,不知该不该回答这问题,过了半晌,终于答复:“是。”
薛如玉又拨弄一下琴弦,又是铮的一声,随即他抬起头,直视着沈爱花,缓缓道:“因为我只能用一只手……”
他慢慢拉起了右臂衣袖……
沈爱花的表情忽然僵住,他的目光完全僵在了薛如玉的右手上。
其实薛如玉已没有右手,他的右手竟赫然已被齐腕斩掉!断腕上还缠着厚厚一层绷带。
暖阳直直地照着沈爱花,可是他却感觉一阵寒意忽然从脊梁直冲头顶,让他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大名鼎鼎的飞雪山庄的二少爷,新秀榜上排名第三的少年英雄,他的右手竟已被生生斩掉了!谁能想得到?
——放眼当今武林,又有谁能做得到?!
沈爱花失声道:“你的手!”
薛如玉并不回答,只微微一笑,又用衣袖将断腕盖住。
“是被剑斩掉的。”
他的语气居然还是很平静。
“谁的剑?”
薛如玉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我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只是他的剑很快。”
“比你还快?比你们薛家的‘长风十三枪’还快?”
薛如玉惨笑着:“只可惜我当时并没有带兵器……”
沈爱花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其实……一只手也可以用枪的。”
“我知道。”薛如玉淡淡笑着。
沈爱花道:“凭飞雪山庄的势力,想找到凶手应该也不会太难。”
薛如玉神色不变,“我知道。”
沈爱花还想再说些安慰他的话,可是想了半天,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过了半晌,才道:“我能不能问问,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如玉缓缓摇了摇头,“抱歉,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沈爱花点点头,别人不想说的事情他从不强迫。
但就在这时,他神色微变,一个念头忽然在沈爱花脑中闪过,他想到了什么,随即正色道:“这件事,是不是和你们的银号被抢有关?”
薛如玉的脸色也变了,吃惊地看着沈爱花,过了半天才道:“你……”
沈爱花道:“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
“是!你怎么会知道?”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话音刚落,只见飞狐狸忽然翻墙而入,飘然落在院心……
……
酒已经干了,菜也完全凉透,灯却然的正亮。
薛满天神情严肃,长长叹了口气,道:“既然两位都已经知道了,我们也不必再隐瞒。不错,正如白姑娘刚才所言,我们的确要用黄金屋和颜如玉去做抵押,因为这已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飞狐狸道:“可是,若用这两样宝物抵押,以后还能赎回来吗?”
薛满天微笑不语,薛如海却皱眉道:“用肉包子打狗,还指望能收回来吗?”
飞狐狸道:“所以……”
薛满天打断了她,笑道:“白姑娘,无论如何,这件事与你们毫无关系,我不想将两位牵扯其中,所以才一直没告知两位。如今两位虽已知道,但也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在这里多住些时日,这件事情我们自会解决。”
飞狐狸和沈爱花对望一眼,既然主人都这样说了,做客人的还能说什么?
……
正午。
阳光直直照着树梢,枝头新发的嫩叶反射出琳琳日光。
树下是两匹好马,马上的骑具也很好。
薛满天微笑着,站在飞雪山庄的大门前。
“既然两位执意要走,我们也不敢久留,只是日后再到辽东时,小沈、白姑娘,你们一定要再到这里来坐一坐。”
“一定!”
沈爱花笑道,“猪肉酸菜炖血肠我还没吃够。”
薛满天呵呵一笑,“小禾,你姑妈不是有礼物要送给白姑娘吗?”
身旁的舒云道:“是。”
果然捧着一个小锦盒来到飞狐狸面前。
“白姑娘,这是姑妈送你的小礼物。是她年轻时戴过的一对耳坠,姑妈说请你千万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啊!薛夫人的礼物?”
飞狐狸又惊又喜,赶紧双手接过,“这次到府上来,我还没来得及去拜见她老人家!”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是一对做工精巧的镶金翡翠石榴耳坠。
女孩子总是喜欢首饰,激动地盯着耳坠看了半天,才合上盖子,心肝宝贝儿似的揣进怀里。
“谢谢夫人!请替我转告夫人,下次来,我一定当面向她老人家道谢!”
“白姑娘言重了……”
说着,舒云悄悄向一旁的沈爱花望去一眼,神情复杂。
她目光闪烁,口中分明一个字也未说,却好像又说了很多,沈爱花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和她对视。
许久,舒云终于只淡淡又说了一句话:“祝你们一路顺风。”
这时小珠忽然道:“姐,他们又不是坐船,为什么要一路顺风?”
童言无忌,惹得大家都笑了。
沈爱花和飞狐狸翻身上马,抱拳道:“薛前辈,各位,我们走了!”
薛如海的身后也有马匹,忽然也跃上马背,“沈兄,我再送你一程。”
就在这时,忽然铮的一响,山庄中有琴声传出……
这琴声短促,如诉似泣,声声不息,却无法组成乐章。沈爱花知道,这是薛如玉用一只手弹的,他人虽未来,琴声却已在为他们送行。
“驾!”
听着琴声,沈爱花与飞狐狸对视一眼,一齐调转马头,催马奔驰而去。
薛如海带了六个精干随从紧随其后,又送出十里,这才道别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