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三凌卫水袭东夷,四纵常山攻北狄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
回目注, 狄dí,十二锡。
回目解,这一章不用多说了吧。
羯乕与陈昌爚两军大肆劫掠桃县之前,便大张旗鼓放出消息,县中百姓闻听叛军将至无不争先恐后四散逃命,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哭喊声不绝于路。
(注,桃县,西汉时隶属于衡水县)
“他奶奶的,憋了两个月闷气,今个终于将这口恶气洒出来了!哈哈哈哈!”
“救命!救命!”
“你这畜生,我和你拼了!”
“不要碰我!”
叛军在桃县左近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百姓手无寸铁,又无坚城高墙保护,如何能敌虎狼之师,只半个时辰便被屠戮过半,剩余幼妇尽皆被掳掠军中,以为玩具之用。
“陛下!”
“怎样?可有夏贼消息?”羯乕骑在马上,近观野燹,远望山火,无数尸骸被烧的面目难辨,更有赤子婴孩,蹲坐女尸之旁嚎啕大哭,心中狰狞残刻之志竟越发放肆驰骋。
“尚未有消息。”
羯乕抽出腰刀,策马走近。那斥候大惊失色,面对缓缓而来的魔王,既不敢言,又不敢跑。
“去,把那几个吵人的小畜生肉尽数剔下来!”
斥候良心未泯,缓缓接刀,朝几名婴孩走去,但觉步履沉重,如临地狱。
“何不速去!”
“是!”
羯乕怒喝,斥候加快脚步,那婴孩抱住母亲半裸尸身,哭嚎不停,举目望向屠刀。
“小子,黄泉路上不要怪我心狠!”斥候一咬牙,钢刀便欲斩落,忽而听闻后军急报。
极远处众铁骑簇拥一人而来,斥候回望而去。来者正是陈昌爚。
“这陈氏老贼似乎有要事!”斥候察言观色,见羯乕不在追究,当下足尖轻巧一踢,那婴孩当即昏了过去。陈昌爚面色难看之极,朝羯乕驰去。
“陈兄何事慌张?”羯乕一奇,陈昌爚递去一只箭和一封信,皱眉道:“夏贼并未上当,只将此箭射来!”
“莫非消息有误?”羯乕略感失望,接过那箭矢,笑道:“确是夏贼所用的金翎箭,此箭身乃是极硬的桑柘木,错不了!信里写些什么屁话?”
陈昌爚面色沉重:“陛下亲自过目吧。”
“哦?”羯乕一奇,接过信纸,无数剑气扑面而来,上面十个腥红大字;“戮吾子民,教汝十倍血偿!”
羯乕一声惊呼,顿觉气闭,便欲跌落马下,陈昌爚与众人早有防备,簇拥搀扶之下,羯乕才算坐稳,回望陈氏面色,心中到无芥蒂:“他方才定也吃瘪,若不将此物予朕,难以尽言。”
陈昌爚恨恨得道:“可叹,我与陛下彀划良久,河北与青州大军倾巢而出,竟又失算了!”
羯乕笑道:“老弟不必着恼,夏贼心中满腔怒火,喷薄而出,却不敢现身此地,显已动容,只要我军再屠几县,搅得遍地狼藉,不怕他不现身。”
陈昌爚点头:“刓儿与羯兕将军等众将都已按计行事,此地方圆五十里围如铁桶,只要他敢来,定教其插翅难飞。只是屠城这事……若常为之,恐甚失人望。”
羯乕面色动容,哭道:“朕亦知此。”
二人一面远观虎狼叛军残杀百姓,一面口呼仁义,正自骄矜时,陈刓自远处急速策马而来。
陈昌爚心中一紧,快马加鞭迎了过去。
“王上,大事不妙!夏贼数千人马直朝正东而去了!”陈刓喘息不停,神色惶惶,陈昌爚吓得面色惨白:“正东,他往正东何去?难道是……”
“别处也不打紧,夏贼若数百里外奔袭济南大营,我三军危矣!”陈刓大急。陈昌爚惊骇悔恨:“我军粮草不容有失,速速折返救援。”
羯乕镇定道:“陈兄弟若有失,我羯氏自不能坐视不理,然福兮祸之所倚,夏贼既敢趁人之危,我方九部人马,便教他饮恨济南城下。”
“事不宜迟,请陛下速速传令,先将没藏兄弟二人、羯兕、羯虬二将军以及王虔这五路人马调回,急速赶往济南郡,兄弟与孙儿及两部将先行一步。”
陈昌爚与陈刓率大军疾速离去,扬起无数烟尘。羯乕面显冷笑:“救自然是要救的,可我大军路上慢一日,待你陈氏与夏贼拼个死活再出手亦不为迟。”
陈刓当先一步往青州赶去,路途景象恐怖至极,宛如人间炼狱,一队队押运粮草的车马尽被洗劫一空,将士阵亡,头颅上人皮全数剥下,挂在旗上随风飘摇,死状惨不忍睹!
“夏贼,我和你势不两立!”陈昌爚目眦尽裂!陈刓劝道:“王上,我军之前共计十万石粮草正自青州押送之河北,除却已经抵达常山大营的两万石之外,余下还有一万石尚未出发,路途之上共计七万石,其中泰半为夏贼所劫掠焚烧,孙儿收拾败军,尚救回三亭粮草人马。”
“难为你了!”陈昌爚叹息。陈刓续道:“在外之粮草不过是少数,济南方是根本所在!只要我大军两日内及时赶回,守住根本,便再不惧夏贼!”
“只要我大军两日内及时赶回,守住根本,便再不惧夏贼!”
“刓儿所言极是!我当日悔不听忠言,至有此累。”陈昌爚咬牙切齿,又道:“今日不仅要守住根本,还要设伏兵活捉夏贼,将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喂狗,方解吾心头之恨!”
陈昌爚、陈刓、南宫极、陈义之合共五万人马急速朝济南而去。
而夏王所部从桃县一路向东南而去,一次渡过卫水,陈刓一部心急如焚,紧紧咬住夏王不放,不过半日后亦渡卫水。谁知夏王只派少部继续前行,自己率主力调转矛头折返,先后与陈刓、陈昌爚、南宫极、陈义之所部擦肩而过,两军夜间相距最近处只有五十里,二渡卫水,朝德县而去!而羯氏诸将便在陈昌爚数万主力身后七十里处!
(注:德县,今德州市。)
德县东北约计三十余里处,夏王所部人无声、马衔枝,在密林遮蔽之下,悄无声息缓慢穿行,最近处只与羯氏兵马相距十里。众将士大惑不解。崔顶天不由得发问:“今日羯乕屠戮城池,大王既定下围魏救赵之计,又何故折返?”
孙伏威、郭桐双寻着日头便明了方向,二人疑虑重重。夏王神色凝重,反问道:“顶天,若我这六千余众当真去攻城略地,纵然敌城守备有限,又将伤亡几何?几日可能攻下城池?况且陈氏大军便在身后,又将奈何?”
“这……贼人定会首尾夹击!”崔顶天与众人皆震恐而不知所对。郭桐双、胡太平虽若有所悟,眼前却似蒙着一层薄纱,吕万杰摸了摸脑门:“咱路上已然劫杀了青州叛军粮草,此事该已人尽皆知,要我说,不去济南,去别处大闹一场也罢!”
屠神卫众人都喜吕万杰憨厚爽直,闻言不无失笑。孙伏威忽道:“二贼有间,伺机歼之!”
郭桐双、胡太平脑中灵光一现,大惊道:“原来如此!”
夏王笑道:“孙阿哥所言甚是。羯乕屠城本是诱我入彀,我军路上探得消息,侥幸烧陈氏数万石粮草,快马加鞭朝东南而去。陈氏损失惨重,自以为我军要奔袭济南!陈氏心急如焚,将士用命,定全力以赴追击我军!然攻为不攻。敌逆料吾军动向,陈氏诸将定勠力同心,则极难取胜,我军料其所料,不如挥师反其道而行之。听闻羯乕军行动迟缓,与陈氏主力相距稍远,足有余暇歼其一部。”
谭定军道:“羯氏势大,如何歼之?”
吕万杰大笑:“管他 娘的势大势小,大王带着咱们直接杀过去便是。”
众人又笑:“纵然杀敌,亦需兵法。”
孙伏威低头凝思,夏王有意栽培之,笑问:“孙阿哥有何计策?”
“依末将看,羯乕所部共有八将,羯虬、羯兕、没藏玄苍、没藏厚土、羯振、羯伐、羯威、羯胜。没藏二兄弟报仇心切,必定踊跃其前,羯虬勇猛多智,善于治军,威望素着,非易与之辈,羯振、羯伐、羯威、羯胜四人亲如兄弟,四部连如铁桶,不可轻动;羯乕贪权,亲自指挥本部精锐主力,外围更有诸将环绕,更不可强攻,依末将看,未有羯兕一部可击!”
孙伏威侃侃而谈。
吕万杰大笑:“我兄弟将才无双,汝等还有何言?”
“孙阿哥所言极是。”夏王元曦点头,对众人仔细说来:“羯兕为人心高气傲,与诸将不和,又因庶出,与其侄争‘皇位’而处于下风,此人武功虽高,用兵却嫌无谋,此时以为我部尚在陈刓军之前,定不设防!要败何难!”
众人无不大喜。
正在此时,前方探马迎面而来,夏王传令,三军止,林中竟无声息。
“禀大将军,前面四十里处便是羯兕人马。”
“羯兕军与羯乕诸部距离如何?”
“羯振、羯伐、羯威、羯胜在羯兕部西十里,没藏玄苍、没藏厚土在羯兕南三十里,羯虬与羯乕两股在南二十里。”
“消息可靠?”
“小人愿以性命担保!”
“再探!”
“是!”
斥候走后,众将无不喜悦。
“他奶奶的,这羯兕如此懒惰,只躲在后军享清福,不打他打谁!此刻已过酉时,马上天黑!大将军下令吧!”吕万杰狠狠咬了一口大饼,双眼金光大盛。
“大将军!下令吧!”
郭桐双、崔顶天、胡太平、孙伏威等众齐声催促,众人士气高昂。
夏王目含冷电:“众人听令,速速饱餐干粮,而后更换陈氏衣甲。随我突袭羯兕所部。”
是夜,喊杀声惊天动地。夏王手下人马虽少,士气却盛,羯兕全无准备,其部一万之众本就是自盗匪、流寇与抓壮丁拼凑而来的新军。羯兕操练不佳,军心不附,此时被打得七零八落,死的死,逃的逃,羯兕凭借精湛武艺,这才勉强逃得性命,回归羯乕中军时,只剩亲随副将数十人。
此时,陈昌爚、陈刓、南宫极、陈义之等五万余众仍在青州境内奔波,众将士皆疲惫不堪,眼看快将抵达济南府。
“他奶奶的,这夏贼莫非插了翅膀不行,我军一路疾驰,总是相差半日路程!”南宫极破口大骂,众人无不随声附和。
陈刓功力本自深厚,数日不眠不休亦为常事,此刻将士们一阵吵闹,脑中忽而清醒,大惊道:“半日路程!糟了,王上,咱们中计了!”
陈昌爚面无血色,大惊道:“孙儿,难道夏贼已攻下了济南,这……”
“非也,夏贼根本就未曾来青州!”陈刓懊恼至极,喝止众人,连忙又派出探马刺探沿路情况与三十里外济南府现状。不过数个时辰后,数批探马接连返回。
“禀报主公,夏贼铁骑似在前头,又似不在。”
那探马神色忐忑,陈刓怒道:“什么在又不在,把话说清楚!”
“是!末将率人探路,大路上蹄印极多,却方向难辨,而济南府就在眼前,那些蹄印忽而失了踪迹,再难寻得!”
陈刓大怒,给了他一耳光:“没用的废物,夏贼已经跑了!”
“是!可……可主公根本毕竟未丢。”
“还不下去!”陈义之在旁呵斥斥候,令其退下,而后又转头面露喜色,对陈昌爚笑道:“恭喜主公!济南府尚在手中,至少我军未失马匹粮草!此刻应留足兵力,再不可犯险!”
陈昌爚点头,吩咐自己亲信老成持重之将领率一万精卒折返都城,这才悔恨狂怒道:“夏贼歹计当真毒辣之极,他先截杀我军路上粮草,激怒本王,令本王全力追击之,而后又使少部人马伪做主力,诱我三军。自己又不知躲到何处。我军将士数日间马不停蹄,步卒更是疲惫已极!这奸贼好歹毒的计策!”
陈昌爚手指天地,破口大骂。南宫极劝道:“主公勿恼,来日再杀此贼泄愤便是。”
“目下孙儿以为如何?”陈昌爚骂过之后渐渐冷静下来。陈刓冷笑:“王上勿恼。我军虽劳,兵力尚全。若所料不错,‘那位陛下’恐已损兵折将、连吃败仗!”
羯乕中军所在处,羯兕已被五花大绑。
羯虬跪地不停苦劝:“皇爷爷,孙儿敢以性命担保,叔父绝非贪生怕死之人!求皇爷爷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朕辛苦整军,方有今日之势,区区十五万众,并吞天下毕竟不足,可这逆子……”羯乕气急,身子不停颤抖,手指羯兕:“初战便损我具甲铁骑三百余众,今次又丧万人,教我如何不怒,来人,行军法!”
“此刻正值用人之际,求陛下开恩!”刀斧手已入帐,羯胜、羯威、羯振、羯伐纷纷下跪求情!
羯虬反而拉起众将,更对羯乕怒道:“砍罢!砍罢!来日把我们几个一个个都砍了,到时皇爷爷还有谁人可用!”
“你!你这逆孙!真是气死我了!”羯乕急的一口气喘不上来,众人忙上前揉捏拍按,均不见效。
“让我来吧!” 羯兕双臂一震,绳索断裂,而后手指轻挥,点其父任脉诸穴,竟立时好转。羯乕丝毫不领情,一脚将其踢翻:“谁要领你这废物的人情,给我滚!”
羯虬亦怒:“我随叔父一道走便是,皇爷爷刚愎自用,早已听不进人言,留在此地,不过等死而已。”
“朕如何刚愎,你且说来!”羯乕怒气渐敛,羯虬道:“皇爷爷不知兵,却统三军,前次桃县之时,没藏两兄弟,羯胜、羯威、羯振、羯伐,王虔,再加上叔父与我,我们九人每人分兵一万,然这一万尽皆是乌合之众,稍遇剧战立时便有倒戈之虞。而父皇手中足有七万精锐,其中一万在渤海郡守护粮仓,一万在常山大营,这两万不提也罢!另外五万俱在皇爷爷手中,这五万精锐步骑本该为一部之尖刀,为陷阵敢死之事,如今却与皇爷爷自居中军,一道行安逸享乐之态!行事如此颠三倒四,如何能赢!”
羯兕与众人不停拉扯他,奈何羯虬力大,反将众人推到一旁,大声道:“莫说今日事叔父被夏贼大败,换我等诸位任何一人恐皆如此!皇爷爷若是不信,自在此坐以待毙便是!孙儿走了!”
“慢着!”
眼见羯虬大步而前当真要走,羯乕心中莫名悲痛,又觉欣慰。羯虬亦后悔了三分,自知不该如此忤逆,当下回首凝望羯乕,叹道:“孙儿以下犯上,乃是死罪!任凭皇爷爷处置!”
“走,随朕来!”
羯乕拉住羯虬,将他强行按在自己虎皮交椅上,叹息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朕不该贪恋大宝,更遑论朕本就是已死之人,一纪之后终要再归黄土,与其如此,不如让位于有德。朕今立羯虬为皇太孙,克继大统!尔等速来拜见新主!”
羯胜、羯威、羯振、羯伐等诸将速来与羯虬交好,欢喜上前跪拜行礼。羯兕眼中刻满妒意,百般不愿,亦上前行礼。谁知羯虬慌忙起身,跪倒在旁:“皇爷爷,孙儿今日犯大不敬之罪,罪该万死。况且羯虬本是武夫,不通治国之道,还望皇爷爷收回成命。”
“汝知兵机,更胜于朕;不通文治又有何难,肯于纳谏,便得人望。”羯兕见孙儿仍旧不愿,倒也不责他,亦不强求,只将虎符予他,笑道:“汝之物!”
羯虬却大方接过,手中如有千斤之重。
“虬儿欲如何调兵,便如何调兵,朕再不掣肘你,然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是!还请皇爷爷上座。”
羯乕颔首,目视孙儿。羯虬立在羯乕身侧,肃然道:“以孙儿愚见,皇爷爷仍旧督帅中军,孙儿则将精锐主力三分,我与叔父、王虔各将一军,我军余众优中选精,勉强可得一万六七千,分作六股,仍归诸将统帅,而后疾速进军,合围夏贼。”
羯兕大惊:“如此一来,父皇中军空虚之极。”
羯乕残忍一笑:“夏贼狡诈之极,他若知我军虚实,定行险来此,到时汝等合围,何愁大事不成!”
羯虬皱眉道:“皇爷爷,孙儿本意并非如此,而是欲皇爷爷回转大营,静待消息。”
“不必!”羯乕胸有成竹,正待说话时,王虔带领没藏二兄弟走上前:“陛下,没藏兄弟二人又有回报。”
“可有夏贼消息?”
王虔神色紧张,近前附耳。羯乕大惊:“夏贼欲逃?!”
“消息是如此,可末将觉察此事蹊跷。”
“细细说来!”
“夏贼劫烧陈氏粮草,一人备十斤干粮轻而易举,怎会粮尽而返?”
“夏贼一军皆为铁骑,马匹日食六餐,肠胃极大。否则便有跑死之虞。”
没藏厚土待众人说完,这才续道:“末将亲自沿路探查,夏贼一军马匹之粪便甚稀,更有不少倒毙于道路两侧,若他当真欲逃,则机不可失!宜速速进兵!”
众将纷纷献言,羯乕点头:“如此说来甚是有理。”
羯虬上前一步:“王兄与没藏兄所言甚是!夏贼能败叔父万余新军,其所部绝不少于五千精锐,人马俱食,日耗斗金,此时断不可犹豫,需疾速围堵之!若放虎归山,待来年春至,我大军危矣!”
羯兕摇头:“可陈刓军尚自从青州折返路上……”
羯乕大急:“我自修书一封,约陈昌爚速速汇合,此次再不可有所保留,必杀此贼!若是不行,将常山大营与渤海郡守备调来!在太行以西截堵夏贼。”
羯兕大惊,极忙劝道:“父皇,不可!”
羯乕大怒:“竖子屡败之将,安敢乱言,给我轰出去!”
羯虬劝道:“皇爷爷,叔父所言极是,粮仓重地,万不可无大军守备……”
“朕眼下已无兵可用,难道眼睁睁看着夏贼逃回太原?”羯乕气急败坏,在帐中大吼。王虔看在眼中,心中冷笑:“方才还胸有成竹,顷刻间又换面孔,此等才略如何与神主相比。”
众人吵的不可开交,门外探马快步进来:“报,陛下!急报!”
“呈上来!”羯乕话音方落,再不顾忌皇帝威仪,一个纵跃近前,一把夺来书信,不由得面露喜色:“陈昌爚已让陈刓率铁骑疾速赶来,与我军合围夏军。”
羯乕甚喜,将书信递给众人,诸将中羯虬、羯兕、王虔仔细看完,便将之传阅众人。
“陛下,羯虬将军所言甚是,不可重蹈覆辙。”
羯乕点头:“既然汝等劝说,那朕便融通一二,只调半数兵马,余下留守。”
王虔还欲说话,却被羯兕拉住,低声道:“陛下性情素来如此,不可触逆鳞。”
“怕触逆鳞,便不怕坏神主大事?”王虔冷笑传音,羯兕漠然不答。
众将商议完毕,便整备兵马,羯虬拉住羯兕:“叔父!”
“今日若没有你仗义直言,我这个做叔父的早已成了父皇刀下亡魂。”羯兕感念他恩情,不停道谢。羯虬昂首道:“叔父,你我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侄儿此来,是欲将我亲自调练的一部精锐约计四千骑交由叔父统帅!”
羯兕大奇:“你把自己的亲信铁骑给我,那你呢?”
羯虬笑道:“我自留下千余亲信将士,再加上皇爷爷所部精锐八千余众,面对夏贼铁骑亦是五五之数。”
“侄儿休要瞒我,父皇那些所谓精锐仅比我等手中市人之军略强三分罢了,不过仗着兵精甲足,平日也只会干些欺善怕恶,抢掠百姓之行,比之于初战时那一千具甲铁骑差之数倍!若当真遇到夏贼屠神卫,不过是羊入虎口,而汝那四千精骑前身乃是我羯族隐伏之精锐死士!尽皆是以一当十之高手……”羯虬打断羯兕:“不必再言!叔父在军中日短,自无调练士卒之机,临战无兵可用,定重蹈覆辙。皇爷爷所部精锐也非那般不堪!就这般调配吧!”
羯兕感其真诚,眼含热泪,一把握住他手掌:“侄儿!”
“叔父快些点兵,一会自在前军立功,皇爷爷面上亦有光彩!”羯虬大方一笑转身离去。
太行山以西百余里处,夏军正驻扎林中。
“大将军,形势不容乐观,若羯乕挥军断我归路,恐有覆灭之虞。”
“我亦有此担忧。可半个时辰前得到消息,羯乕为防我军从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三路遁入太行山中,他竟将常山大营中守备抽调了半数以上。”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吕万杰吕万杰高喝:“怕什么!打他娘的便是!”
众将纷纷出言:“吕兄弟,此刻不宜莽撞。”
正在此时,崔顶天自外面急速进来,郑重道:“大将军,羯虬、羯兕、王虔、陈刓四部合共精骑六万从四面合围而来,最近处已不足十五里!”
众人大惊。
“时不我待,且先接战,再做打算!” 夏王起身,肃然道:“众将听令。”
“在!”
“拔营,朝正西突围。”
是夜,常山郡东南五十里处火光通天,亮如白昼。羯兕率精锐步骑浴血奋战,竟成功截堵夏王元曦西行之势。羯兕斩杀夏军三百余,自己损失两千余众新军,精锐所部几无死伤,不由得信心大增,随即命人将夏军尸体分别斩做十份,谎报战功,称‘斩敌三千,贼畏朝西南而走’。
羯乕手持战报,喜不自胜:“知耻而后勇,我儿羯兕果然长进!我军大战之下首次大捷,可见夏贼气数已尽,今次定要毕其功于一役!”
王虔与羯威、羯胜三人仍旧拱卫在中军左近,并未全力参与围剿,听闻战报大感疑惑。
“陛下,羯兕将军前日惨败,今日大胜,前后判若两人,是否是夏贼诡计?”
“汝嫉贤妒能?口出犯上之言,该当何罪?”羯乕怒目而视,羯胜不敢再言。
“传我令,全军出击!”
王虔劝道:“陛下左右还需有人护卫……”
“王将军不必多虑,汝与羯胜、羯威各率所部奋力杀贼便是。朕弓马娴熟,不惧贼人。”
羯乕素来喜怒无常、威福自用。众将无人敢直谏,又拗不过他,只得挥军出击,羯乕自与七千余杂牌军在后缓缓随行。
“王上,孙儿以为,今次该当步步为营,不可独立冒进,为贼所乘!”陈刓献策,陈昌爚甚喜:“就依刓儿之见!”
陈刓与陈昌爚此次不断缩小包围圈,大军徐徐推进,意图歼灭夏军。羯虬、羯兕、没藏玄苍、没藏厚土亦率军而来,东南西北,四面皆敌。
夏军此刻正在一处林中,众人神色却不慌乱。
“大王,前日我军兵锋正盛,为何却不疾走?”孙伏威发问。
夏王摇头不语,叹息道:“前日敌遭重创,此次定全力以赴,精锐尽出,我诈败之,敌以为有机可乘,铁骑定卷甲而趋,中军步卒掩后,谁将之?”
胡太平醒悟:“难道羯乕肯让出兵权?”
“非是不肯,而是不得不如此!羯乕一军只有一二将才,若他仍按兵不动,能奈我何?前日我军初败,更令彼深信不疑!”
孙伏威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夏王大笑:“正是此意!要得虎子,必先创巨虎,令其胆寒!兵贵神速,莫教羯乕老儿后悔。”
羯虬一军正自北面驻守,严密防范,得到羯兕军大捷消息后甚是惊疑,抬手间忽然醒悟:“取图册!”
身旁副将将地图取来,羯虬展开仔细观看,对众人道:“昨日夏王不从东面我军空虚处突围,却转而往西面而去,更与叔父所部主力硬碰硬,与前几月险诈狡黠之兵家风范大异其趣!”
众人道:“莫非夏贼慌乱,又或军情错误!”
“不!汝等看!”羯虬手指地图:“前日我大军铁骑疾行百里,将常山郡正西、西南面、正南、东南面围如铁桶,而东面、东北虽有陈氏为辅,却相距稍远,皇爷爷更是还在百余里里之外。”
众人无不大笑:“羯虬将军多虑了,羯兕将军向来怯弱,尚且大胜,何况将军?”
羯虬虎目园睁,威势惊人,怒道:“汝等敢乱我军心?”
众人不敢出言,然营中将士嬉闹成群者比比皆是,帅帐内便可听闻。
“何故喧闹!”羯虬更惊,快步走出营帐,对众人责问:“昨日本将巡营之时不曾见众人如此轻慢,今日怎这般了!”
众人正待出言,远处烟尘大起,铁蹄声震动群山!夏王率一千五百屠神卫,四千五百骑杀来!羯虬一军全无所备,突然听闻天崩地裂声,早已吓得营中大乱。
“皇爷爷手中这精锐之师果然亦难堪大用,空有坚厚甲胄,却无用武之地!”羯虬大急,不断呼喝众人防守营寨,奈何夏军已冲进大营,四下放火!无数将士初次经历生死激战,早已被屠神卫煞气吓得胆寒,逃亡者、断腿者、烈火着衣者、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夏王乘势掩杀,叛军军大半局促于营垒之中,败局已不可逆转!
羯虬大喝一声,持槊刺死十余人,而后翻身上马,冒死冲锋,竟奇迹般率领余下两千将士突围而出!
“如此逆境仍可力挽狂澜!当真将才难得!”夏王手持铁槊‘屠龙’,立马远观,甚是惋惜:“传我令,纵兵击之!”
“是!”
夏王数千骑宛若一人,军令至立时分做两部,其势如狂龙出海,左右夹击!羯虬大惊:“夏王兵法名不虚传!顷刻间变阵!若非亲见谁人能信!”
“将军,现在非慨叹之时,贼军势大,如之奈何?”
“此时溃逃必死无疑!众将士,随我迎战!杀!”
“杀!”
羯虬一军士气略振,宁做一股,负隅顽抗。
夏军一部为夏王与孙伏威自带三千骑,猛击敌阵左翼。一部由胡太平率领,郭桐双、吕万杰、崔顶天、谭定军、蒋根生、唐乐潮等众为副将,攻敌人右翼。羯虬奋力接战,腹背受敌,死战不退!
一黑甲大将率众而前与羯虬战在一处!
“这人莫非便是夏王,武艺确实不俗!”羯虬力战黑甲将,只堪堪战成平手。无数铁骑蜂拥而至。吕万杰雷喝一声:“胡大哥,俺来相助!”
羯虬大惊:“汝不是夏王?”
那黑甲将正是胡太平,他大喝一声,持枪猛刺,率侧翼铁骑切阵而去。吕万杰、郭桐双两队人马先后而至,羯虬应接不暇,仓促间调度兵马,竟十分顽强,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杀敌为上,不必恋战!”郭桐双大喝一声,与吕万杰一道率军继续切阵。羯虬一军初历大战,侧翼边角处将士眼见屠神卫黑旗黑胄,人马具甲,犹如漆黑巨浪滚滚而来,渐生恐惧之心!士气已近崩溃边缘!
“杀!”吕万杰大喝一声,一槊撞飞边角处数敌,身后郭桐双与屠神卫千余众紧随而来,敌前军侧翼崩缺,阵势立时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糟了!”羯虬大惊,与回援之,奈何崔顶天,唐乐潮、蒋根生等众尽率所部铁骑如车轮一年碾压而来。羯虬咒骂一声,不得不奋力接战。
“敌众亦是新军,然数千精锐为剑锋,新军为辅,其力便坚不可摧!而我军本就落了后手,又需分神指挥大军,如何能敌!今番大事去矣!”羯虬车轮战屠神卫数十猛将,早已汗透重衣,兀自血战不退。而左翼夏王、孙伏威一部在郭桐双、吕万杰所部配合之下,早已将羯虬后军屠杀、驱赶殆尽,尸体冲入河床,滹沱河为之断流!
“孙伏威!合围贼众!”
“是!”
夏王与孙伏威从右翼合围而来。羯虬这才看清夏王真身所在:“那铁槊有逾常制远矣!其力之伟,恐已震绝古今!”
羯虬远远望之,渐失斗志。夏王手持屠龙,一人一马一枪穿阵而来,所过之处,千军辟易,血流成河!而孙伏威一部亦率铁骑掩杀而至,一枪刺来,羯虬举枪抵挡,剧战之下,早已力竭,登时震得口吐鲜血:“奸贼!一起死吧!”
羯虬拼着同归于尽,翻身一击。孙伏威冷笑,单臂一夹,与之斗力,便欲夺槊!羯虬手中槊如刺入大石,硬撼之下纹丝不动,心底大急:“此贼力气凭的地了得!”
“汝武艺精湛,是个英雄人物!可惜正邪不分、黑白不明!”夏王高喝,策马快步近前!“今日何当身死于此!”羯虬本欲闭目待死,孙伏威侧首望去,已明夏王之意,竟松开手臂,又故意撤去阵尾。羯虬心绪杂乱,面色惶愧,率余众千人仓皇逃窜。
“大将军,这等反贼留着何用,待俺一枪将他杀了算了!” 吕万杰大奇,又与率人追赶,众人无不失笑。
“羯虬心智已乱,再难作为!” 夏王眼神迷茫,叹了口气,又对众人道:“将士们!今日小胜仅为开端,我等休辞劳苦,即刻在叛军营中饮食,而后随本王突袭羯乕中军!”
且说羯虬率众突围三十余里后终于不支,跌落马下,吐血不止。其亲信众将围上来,无不大哭:“我等不听将军之言,方有今日之败!请将军责罚!”
“胜败兵家常事,又何足道哉!”羯虬安慰众人时,陈刓前头探马赶到,随后陈刓主力亦到达。羯虬在众人搀扶下走上前去大急:“陈兄……来不及了!”
陈刓奇道:“羯虬将军不是在合围夏贼,为何如此狼狈?”
羯虬急忙展开地图,手指常山郡周遭,道:“将军可知前日我叔父大捷之事。”
“略有耳闻。”
“夏贼前次诈败,乃意是使我军心松懈,今日奇袭而来,吾皇陛下昨天已将主力全数分遣至诸将处,眼下中军只余老弱步卒,夏贼若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陈刓心中亦有思量,沉默不语,羯虬大急,拉住他到一旁:“君知唇亡齿寒之理,我皇手握十五万重兵,若一遭身死,诸将必定各自为王,夏贼全无抗手,逐个击破又有何难,汝陈氏岂能久乎?”
陈刓似乎下定决心,一咬牙道:“好,你我合兵一处,速速去救陛下便是,然将军前战已身负重伤,此刻还能奔袭?”
羯虬呼啸一声,宝马‘长蛟’应声而来,他翻身上马,提枪道:“走吧!”
夏军击败羯虬部,略得马匹数千,又饱餐战饭,带足干粮,此刻长驱直进,至夜亥时已再至桃县外三十里。羯乕一军正在相距不过二十里处。
羯乕闻听兵马调动,登时吓得面色惨白,身旁除数名谋士与王虔之外,几无一将可用。
“这厮前日大言不惭,说什么‘朕弓马娴熟,不惧贼人’!今日闻听夏贼至此,惊吓得进退失据!可笑之极!”王虔瞅着羯乕狼狈模样,心底虽然不屑,却也不敢坐视不理,当即谏言道:“主公,情势十万火急,还请早作决断!”
羯乕耳听众人言语,心中悔恨之极,对王虔道:“幸亏王将军不曾远去,汝有何良策?”
“为今之计,需立刻命诸将勤王!末将亦舍命护陛下突围!如此方可解开危局!”
“好,就依汝计。再传我令,除羯虬、羯兕、羯胜、羯威、羯伐、羯振之外,另教常山大营与渤海郡大营亦抽调兵马速速赶来护驾。”
“是!”众谋臣纷纷写就书信,王虔明知羯乕这招乃是饮鸩止渴,却也无法可施:“这蠢货简直是自寻死路,若我是夏贼,便一路穷追猛打,一路伺机再回常山,又或渤海郡劫掠一番,到时汝羯氏根基毁灭,又能何为?”
羯乕一面飞鸽传书,一面仓皇逃窜,中军步卒被夏王铁骑打得溃不成军,只剩三千轻骑左右护持,败军在王虔统领之下,一路快马加鞭护送羯乕狼狈渡过卫水,一口气奔出二百余里。夏王所部追击羯乕,第三次渡卫水而未济,其时将士劳累,马匹到毙千余匹,众将已知功败垂成,大感惋惜,折返北岸。
夏王笑道:“今次让他跑了,实属可惜。”
此时天光大亮,郭桐双眼望北面,大感狐疑,夏王急令三军隐伏,并与孙伏威、郭桐双数十人探听敌情,约莫两个时辰后,夏王对众言道:“羯乕狗急跳墙,将渤海郡守军全数抽掉一空,今次大好机会,正好袭取,烧其粮草。”
众将身体甚是劳累,心底却亢奋异常,众人眸子里如有一团烈火燃烧,草草歇息了两个时辰,喂饱马匹,而后朝渤海郡直扑而去。
陈刓、羯虬所在处不停截获战报,当羯虬闻听羯乕命渤海郡与常山大营调兵勤王之后,一怒之下将随身佩刀折做两段:“如此荒悖,大事难成!!”
陈刓拾起断刀,劝道:“还有一法,或可补漏。”
羯虬冷静下来,反问道:“难道不顾陛下死活?”
“陛下想来已渡过卫水,眼下在青州境内,自有我军护驾,而常山大营与渤海郡危在旦夕!需立刻前往。”
“眼下精锐不足,二城只能选其一。”
“渤海郡!”
“为何舍近求远?”羯虬甚奇,旋即释然:“也对,常山大营外这百十里左近有步骑十万以上,夏王若来此,焉能讨得便宜。”
陈刓心底一突:“羯虬前几月还称那人为‘夏贼’,这几日却频频改口,称其‘夏王’,心志定已动摇,就算救得粮草,亦救不得军心矣!”
“还有何疑虑?”羯虬见他神色古怪,当即发问。陈刓却反问道:“若大事不济,汝可还愿回归九锡门中?”
羯虬神色坚定,缓缓摇头:“神主待我虽厚,然羯虬既为羯氏子孙,大事不成,有死而已。空谈无益,快些赶路要紧。”
陈刓与羯虬自晨曦时轻骑突进,至冬十二月底抵达渤海郡城之外,一眼望去,渤海郡中火光映天。二人不敢犹豫疾速冲进城去,与夏军战在一处。
六个个时辰前,夏王率众抵达渤海郡,郡中羯氏守军吓得心胆俱裂,顷刻间献城投降。夏王将羯乕任命之官吏全数捆缚,即刻更换马匹,补充粮草水源,而后一把火将粮仓烧毁,其间亦让将士修整了三个时辰,众人连日奔波,马上吃喝,实在困倦急了便在马上打盹,到城中时留下少数人值守,余者饱餐,倒头便睡。数个时辰之后,夏王登楼远望,但见尘土飞扬,心知不妙,即刻叫醒众人,而后整装待发,自己率精锐亲自断后。
“大将军,您已数日未曾合眼,方才又替末将等人值守,现在又亲自断后……”龙城新军众将士神情动容,吕万杰不耐烦,催促道:“大将军自有安排,叫你们先撤就赶紧撤,别给大将军添乱!”
众将士甚是感动,有序撤离。夏王自带领屠神卫千余人跟在大军之后。
果不其然,夏王方才出城,陈刓与羯虬两部先锋军约莫万余骑已然掩杀而至。夏王持‘屠龙’血战叛军。叛军路上奔走之疾丝毫不亚于夏军,又未得片刻修整,马力已尽极限,厮杀不过片刻便有大批马匹口吐白沫倒毙于地。
羯虬正欲截杀夏军,与孙伏威二度接战,坐下宝马‘长蛟’啸声急促,前蹄酸软,几次险些摔倒。羯虬心中惊骇:“此马随我征战多年,今日长途奔袭,连它也支持不住了!”
“羯虬将军,众骑气力耗尽,再难支持了!”陈刓呼喊,不停指挥兵马堵截,然夏王坐下黑霸王在阵中驰骋往来,龙精虎猛,一番厮杀后率众扬长而去。陈刓气急,挥动马鞭破口大骂,羯虬下马,‘长蛟’倒地,终得喘息之机。
“我军颓势,非半日不能略复元气!”羯虬叹息。
“一步慢,步步慢!如之奈何?”陈刓一咬牙,忽问:“城中可还有马匹?”
“纵然有也定被夏王掠去。”
陈刓痛悔:“如此,则常山大营亦危矣!两处粮草被烧,河北军心必定大乱,到时不战自溃。”
羯虬起身道:“来时我已修书给羯胜、羯威与没藏玄苍、没藏厚土四人,要他们不必参与追击,务必守住粮草。若夏王敢去截粮,纵然留不下此人,亦教他损兵折将。”
陈刓点头:“汝考虑周全。我方才已命士卒救火,一会清点粮草,或许尚足数月用度,也未可知。”
羯虬苦笑不语。
数日前,常山大营中。众将接到羯乕调兵令,命众人勤王。此刻营中并无大将,邢道悛旋即命人准备兵马。
众人疑惑,冷笑道:“邢大人,汝当真以为自己是座上宾?”
邢道悛抬首一耳光,那人大怒。
“汝等鼠辈耳,老夫纵横天下之时,汝主尚惧吾三分,今日汝主危在旦夕,小辈不思上报主恩,心思偏狭,行事殆沓,汝主来日身死也就罢了,若其侥幸生还,以他反复无常性子,到时予汝一个轘磔之刑,那滋味可受得?”
(注:轘磔huán zhé,用车撕裂人体。。)
那几人闻言冷汗淋漓,无不恭敬道:“求大人赐教,目下该如何是好?”
邢道悛冷哼一声,大喇喇坐回营帐正中太师椅上,拾起果盘中葡萄慢慢细品。那几名统领神色恭敬,对其揉肩捻腿,溜须拍马,好不恭敬。邢道悛这才答道:“老夫只说一遍,用心记好!”
“是!是!能得邢大人提携,乃是晚辈福分。”几人平日欺凌百姓,此刻却卑躬屈膝,邢道悛笑道:“大营中囤积粮草,万不可无人把手。然皇命不可违背。汝吩咐亲信,仔细看守大营,任何人不得入内!老夫与汝等一道前去救驾。”
那几人瞪大眼睛:“陛下要小人看着大人,不让大人擅自离开。”
邢道悛冷笑:“汝等俱出,留我一人在此可放心?就不怕我煽动军心?”
“这……”那几人思量再三,当下即刻部署,而后将营中九千余精锐分做两部,一部仍旧驻守,另一部则被几名统领全数列队带走,邢道悛亦在其中。
“大人,以陛下催促之急,怕已慌不择路,而根据信鸽来向,推测陛下该在常山大营东南方向,我们该当何往?”
邢道悛不假思索道:“这有何难,若汝等是夏王所部铁骑,该当如何?”
“自然是日夜兼程,不停追杀陛下……”那统领说完顿感尴尬,低声嘱咐道:“邢大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万不可对旁人提起。”
邢道悛一笑:“夏王日夜兼程追杀,陛下又该如何?”
“自然是尽快找到强援。咦!陛下该不会渡过卫水,去寻陈氏援兵了?”
“孺子可教!汝只需疾速赶往青州便是,若路遇夏王,也无需硬拼,只肖拖住其所部便是。”
那统领大喜:“谢邢大人赐教!”
大军疾速开拔,至夜间时,邢道悛看准时机,马匹越驰越慢,而后慢慢落到队尾,再后来竟调转马头朝正西而去,心底暗笑:“当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狗,羯乕身边有这等蠢货,败局已定!老夫还是速速再去太原一遭,或许还能见见我家孙儿。”
“邢大人,好巧啊!这般急切朝西而驰莫非是赶着去投胎!”
邢道悛正跃马疾行,一道黑影忽而立在身后马鞍之上,那黑影竟似幽魂一般,马匹全然感觉不到重量。邢道悛骇然,抽出腰中剑便刺,那黑影大笑:“老匹夫,汝若斗智尚使本座畏惧三分,使剑斗力岂非自取其辱?”
黑影轻描淡写一击夹手夺过宝剑,右手指尖上一道符篆显现,邢道悛惊骇:“你是九锡门主元俌!”
“羯乕大败只在这几日间,邢大人还是先随本座回转九锡门吧!”那黑衣人冷笑一声,指尖光芒大盛,邢道悛傀儡肉身顷刻干瘪,化作如纸薄的一张人皮落在黑影臂弯上,一缕厉魂在空中旋转数息,被数道肉眼难辨之铁索捆缚,半声哀嚎未发便已被其收入袖中。
马匹兀自向前奔跑,黑影轻声呼啸,甄儿自树上一跃而下,骑在马上。
黑影神色怪诞,欲言又止。
甄儿面色铁青,冷笑道:“汝又欲我勾引谁人,不妨直说。”
“大局已定,你我纵然出手也已无用,回去吧。” 黑影摇了摇头,神色黯然,便欲拉她。甄儿奇道:“你一向狡诈多智,无所不用其极,不到最后一刻从不言败,今日莫非转性了?”
黑影凝视甄儿,心中妒意仿佛毒蛇一般撕咬五内,辛酸苦痛又复莫名狂怒,一个纵跃抱住她不住强吻。二人跌落马下,滚到路边。马儿感知异样,这才缓缓停蹄。甄儿吓得花容失色,奋尽全力推开他:“你疯了!”
黑影纵声狂笑,有如疯魔,旷野之中远近十里可闻。甄儿大惊,慌忙上前捂住其口:“别这样!若将夏王招来,以汝暂借这肉身实力,定然性命难保。”
“心疼我了?”黑影握住甄儿青葱玉指,眼中满是愧疚,甄儿低头不语。
“做了这笔买卖,来日我定明媒正娶你。”
“当真?”甄儿眼中焕发异样神采,黑影在她耳旁低声道:“至迟拖住夏王一昼夜。”
甄儿震惊,眼中神色难言,扭过头去无言以对。黑影叹息:“我知此事极难……”
“为了我们的将来,答应你便是。”甄儿声音颤抖,身若幻影急速而前,翻鞍上马离去。
数日之后,夏王率军自渤海郡一路纵马狂奔,行将到达太行山脉。
屠神卫与龙城军众将士无不亢奋喜悦。
胡太平激动道:“大将军以六千弱旅,与敌二十倍之众周旋数月之久,剪贼三万,烧敌粮草十余万石,将敌攻势阻隔于太行以东,大河以北,此等奇功可说前无古人。”
吕万杰大笑:“大将军三渡卫水、四巡常山,将叛贼铁骑玩弄于股掌之中,不仅前无古人,怕也后无来者。”
众将士无不大笑。
夏王叹息:“此功皆诸位勠力所为,吾岂敢独占,且这游击纵横之术古已有之,若后无来者,岂非我华夏之大不幸。”
众人正说话间,后方十余里外火光又起。吕万杰咒骂道:“娘的!不如将这些叛贼杀光算了。”
夏王知众人连日奔波,极为疲累,正不知是战是走,唐乐潮坐下马匹前蹄一软,倒毙于地!继之又有数名龙城军将士马匹倒毙!
“速速换马!此地不可久留!”
夏王大惊,连忙催促众人,吕万杰还欲翻身血战,被胡太平喝止:“你不累,众兄弟的马匹早已累得不行,若剧战之时稍有差池,定被敌合围,到时成败逆转,你这莽夫便是首罪!”
吕万杰吓得不敢出声,跟随众人一道撤离。后方乃是羯兕、陈义之、南宫极与没藏厚土四批人马。陈刓、羯虬传信后已然无力追击,羯兕接到信息,立时联络左右友军,一路围堵夏王。虽屡次无功,却也阻挡夏王一众劫掠常山大营粮草。夏王一军难寻补给,其势愈颓。羯兕见其行将遁入太行山,便不顾马力,拼命催促大军,一日一夜疾行一百五十里,在常山北七十里将将赶上夏军。羯兕大喜,派人急速催促陈义之、南宫极、没藏厚土三队人马,自己手握精锐,胆气甚壮,当前疾行而去。
夏王一路纵马狂奔,心底亦所忧虑,转眼间,众人已到滹沱河边,平日自也无惧,然此刻马匹疲累,若强渡河,恐生变数。孙伏威手指北方:“大王,滹沱河此地向北不过十余里有一木桥,乃当地土人所修,末将少时曾与家父居于河北,对这一带甚是熟络。”
“甚好!”夏王大喜,率部向北疾速渡河。胡太平、郭桐双殿后,待大军过后,便命人烧毁木桥,夏王阻拦:“不要烧桥。”
“这是何意?”
夏王手指河流:“今冬滹沱河水流不深,大军纵然强渡,亦可为之,然若烧了此桥,岂不令贼知我行军路线?”
“大将军以为如何?”
夏王抽出鬼神,在桥头木桩上刻下几个大字,‘夏王元曦由此向西’!
众人瞠目不解。
“大将军,这也太……”
郭桐双大觉不妥,吕万杰大笑:“也太放肆,是不是!?我看挺好!气死这些王八!”
众将士无不大笑其憨直。
“速速撤离!”
不过顿饭功夫,羯兕与南宫极、陈义之、没藏厚土四部汇合,不断派出探马回报。
“报将军!滹沱河北一处现夏军踪迹。”
“走!”
四将帅数万余众行至木桥所在,看到那行大字,内心无不莫名愤慨。
“夏贼欺人太甚!”羯兕大怒,便欲命人过河追击。
“且慢!”陈义之劝阻:“夏贼极善用兵,滹沱河亦非不可强渡,若彼故布疑阵,引我们向错处追击,岂不功败垂成?”
“这……”羯兕武功极高,兵法却非其所长,心中烦乱,一时没了主意,南宫极却道:“我看追过去便是,在此等待是何道理?若有疑惑,不如我们四路分兵追击!”
没藏厚土劝道:“不可,夏贼极善埋伏,若汝孤军深入,恐重蹈覆辙……”
羯兕面色一寒,谁知南宫极却先发难:“汝灵夏人都是孬种,河西军尚且不敌,如何能敌夏王幽州军。汝父亦是草包。”
“你这黄脸贼辱骂我也便算了,竟敢侮辱我父皇,今日我教你骨断筋折!”没藏厚土大怒,双手奋力一提,竟将南宫极提起!南宫极亦是烈火性子,未曾想到没藏厚土如此力气,当下反手一拧反客为主,立时拉成均势,二人顷刻厮打在一起。其身后两军将士亦如主将。陈义之大惊:“众位同仇敌忾,何故反目?!”
“都给我住手!”羯兕运起幽冥神功,雄强诡异啸声震得周遭百丈内将士耳目剧痛,倒地翻滚。南宫极、陈义之、没藏厚土心头狂跳,难当难熬。羯兕怒不可遏,欲派探马再探。陈义之方欲说话便被其呵退。南宫极大怒,又欲殴之,被众人劝阻。
“晚矣!时机稍纵即逝,派出探马再次回转所需时辰极长,待大军出发,夏贼早已借太行古陉遁入并州,这几个月所为还有何意义!”陈义之低声苦叹,南宫极怒不可遏,再不管追击之事,当先率兵马离去。
没藏厚土欲过桥追击,却被羯兕阻拦。众人苦等一夜无果。陈义之大怒离去。羯兕懊悔不已。
夏王所部已成功脱离叛军精锐追击,眼望远处高山,笑而不语。此刻纵然是吕万杰这种粗鲁汉子,都已知大军转危为安,纵声大笑:“大将军,前面就是井陉了吧?”
“然也!”
孙伏威长舒了一口气:“大将军,此刻方才算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众人无不欣喜。
“从此处到漾泉至少还有百里,将士们又饿又累,我军粮草已尽,只能杀马煮肉,步行折返了。”
(注:漾泉,既今天山西省阳泉县附近。)
夏王叹息,不少将士眼中含泪。
“这一路上,多亏这些马儿,此时行将黎明,却要项临刀剑,肉做羹汤,当真令人唏嘘。”此次夏王所带龙成军除部分是胡成所部幽州军外,尚有甚多是招募的新军,这些将士初上战场,难免尚有心软之时,不似屠神卫众人英勇刚毅,是以孙伏威所言竟道出众人所想。众将士有不少眼圈湿润。
“简直是脓包,一个个跟个娘们似的!你们舍不得,那就杀我老吕的马,到时候一个个饿了可不许来吃!”吕万杰破口大骂。众人不住感慨,正欲抽刀砍向一路相随的马匹时,井陉中火光大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