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得一鹿,载歌曼舞,倚水之畔,鼓乐为呼;君失之鹿,悲天怆地,怒石击流,鸦鸣切切。
相传在寻龙纪时代,如今雷霆境内的虞山西方,有一条小河,名字叫做鹿溪。鹿溪发端于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山川中林木繁盛,有不少梅花鹿出没,悠然地走到鹿溪边喝水。
那小山周围住着几户人家,多以采摘狩猎为生,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其中一户人家姓双,自诩不用猎叉与弓箭,就能够得到小鹿。其他人不相信,姓双的猎户便赤着脚,背起自制的皮鼓,跑到了鹿溪边。他一边敲击着皮鼓,一边赤脚跳起了舞蹈,学习鹿的声音叫。
不一会儿,一头小鹿从林中跑出来,脚步轻快地跳到溪边。小鹿晃动着耳朵,不时地摇动着脑袋,盯着河边姓双的猎户看。他见小鹿现身,唱得更加起劲,鼓敲得也格外动听。小鹿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卧在草地上,微闭起双眼,仿佛陶醉在乐声与鼓声中。
双姓猎户很得意,望向远远守在他处的猎户,然后用手抚摸小鹿的背,准备用绳子套住小鹿。正当他就要得手之时,鹿溪里蹦出一条鱼,发出巨大的水声,吓得小鹿清醒过来。小鹿转过头,看到猎人正拿出绳索,连忙起身纵跃,迅速地消失在林丛之中。
那双姓猎户气急不已,大呼小叫地追赶小鹿,自然是再也追不回来。他回到了鹿溪边,拿起一块石头投到水中,试图击杀向小鹿报信的鱼,当然也是徒劳无功。经此一事,其他猎户嘲笑双姓猎户,令他感到十分难堪。终有一日,他到了小山之中,找到鹿溪源头,用一堆石头将其封死。从那以后,鹿溪便干涸了,鹿群再也不在当地出没,猎户们便四散而去。
这个传说本流传不广,虞山西方也并无鹿溪,故而只在当地土著部落略有传播。到了灭龙纪初期,廊中地区藉国崛起,一代大帝陶菲南征北战,率领大军占据了共云山至大海间的全境。陶菲曾经经过虞山,听闻了这个传说,于是击鼓而作一曲,以示对双姓猎户的嘲讽。
令人唏嘘不已的是,陶菲曾一度接近成功,将廊中全都纳入藉国版图,可惜因其突然暴毙,致使藉国四分五裂,引得不少邦国风起云涌,争夺廊中的霸权。后世以鹿为鉴,认为陶菲失去廊中,如同双姓猎户失去小鹿,故而便有了陶菲失鹿之说。
元世纪时代,银夏帝国成为亚夏霸主,被世人称之为执鹿耳之国。但在诸多有争霸野心的强国心中,银夏又何尝不是一头鹿呢?
夏季对于西北墨国都城逐鹿而言,乃是一年之中最充满生机的季节。王都中心的王宫两侧,各有一大片槐树林,使得王宫既有威仪雄壮之阔,又可得幽静之妙处。槐花的香气飘飘荡荡,随意地散落于王宫各处,亦随风飘入了章露台,飘入了正在作画的墨白鼻子里。
章露台与华阴台、燕子台、西望台、翰海阁、星海阁、冰海阁和绿海阁并列,形成台阁一水一土,取相生相合之意。逐鹿王宫的苍王大殿,被改作海内归一殿,作为王府九宫之首,统领四台与四阁。这座王宫虽非新建,但在擅长九宫之术的宋奇调整下,王者之气十足。
章露台有不少亭台楼榭。其中,专门有一个小阁,被称作画风亭。画风亭不大,亭子四周栽种牡丹、芍药、杜鹃和芙蓉各种花草,显得花团锦簇。一些奇枝怪状的小树亦不少,郁郁葱葱,高高低低,有的枝头超过亭子栏杆,微微探入亭内,好像正看墨白作画似地。
画风亭风格简洁明快,四周摆放画桌与画布,还有不少笔墨纸砚。亭中央立着一张画板,铺展开一张南格纸。纸上画就一只小鹿,昂首望着穹空,似乎对着流云啁鸣不已。此画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小鹿画得栩栩如生,就连远处扛着锄头的农夫,也好似跃然纸上。
墨白收了笔,近观片刻,又退后看了一会儿,脸上总算露出笑容。
见到墨国大王笑了,画风亭内的观者们,不由得拍手称赞起来。观者共有六个人,老学士里耳站在中间,他的右边是侍候墨白的赵皋、闻郎。里耳左首站着一人,身材比他高了半头,瘦瘦的,如同一棵老树。此人两眼微闭,鼻子有些塌陷,颌下长须飘飘,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这个人名叫谢壑,乃是墨国最有声望的画家。谢壑年少成名,画风不拘一格,对其画艺非常自负。在亚夏大陆诸国中,能够称为一代画师者不多,赵杨与宓农便是其中之一。赵杨一生画作不多,门徒却有不少,以向午、苏堇、匡磊和巢归燕最为知名。宓农为人低调,画作更是稀少。不过,与赵杨能够入世亦可出世的画风不同,宓农更敢于大胆尝试,尤其愿意将亚夏写意风格融入域外透视画法。
谢壑知道赵杨与宓农名扬天下,故而曾前往昭阳帝都,与他们讨论画法技巧。尽管谢壑未透露会面细节,但他回到墨国之后,画风确实又有不同,技法又上了一层楼。
谢壑左边站着一人,身材略比谢壑矮了一点,但是显得壮实不少。他面孔微黑,留着两撇小胡子,牙齿十分整齐,眼睛大而有神。此人穿着葛布衣衫,显得极为从容不迫,并不关心画作如何,倒是紧盯着画纸。他就是丹卡乡绅南格子。
南格子游历甚广,学识十分渊博,颇受乡邻爱戴。最令墨国百姓敬佩的一点,乃是南格子经过多年研究,改造了发端于廊中的印刷术,利用构树韧皮枝茎、麻头、敝布和鱼网等为原料,经过挫、捣、抄、烘等多道工艺造纸。为了颂扬南格子,墨国人将南格纸称为新纸,将以前使用的柴仑纸为旧纸。
站在南格子左边的人,乃是金亭使者余伟。他出生于坎岭谷雨镇,如今担任王国大司府的次司,授命于金亭王缇棣,千里迢迢来到墨国,意欲联手打通夏江水道,建立连接东西的水上贸易。
“谢壑画师,你看我这头小鹿画作如何?”墨白微微侧头,看着谢壑的眼睛,余光则扫向余伟。
“亚夏画技法包括山水、人物和花鸟画的绘画技法,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以墨线为本,用以表现物象的轮廓、明暗、质感,同时通过墨线还可表达画者的思想。可以说墨线本身,就具有一种独立的美学,得到其妙意便可懂得绘画法门。大王此画笔墨寥寥,但是却深得墨线精髓,已经极具功力与火候,其技艺虽非画师级别,但也是难能可贵的了。”
“我听说谢画师正在著书,意欲梳理亚夏大陆的画史,不如今日便讲解一番,也好让我们先尝个鲜。”墨白笑道。
“谢壑用笔繁杂,恐怕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既然大王愿意听,各位又抬爱谢某,我便说一下五笔与六法。所谓五笔即‘平、圆、留、重、变’,其中,‘平’指运笔时用力平均,起讫分明,笔笔送到,既不柔弱,也不挑剔轻浮;所谓‘圆’,是指行笔转折处要圆而有力,不妄生圭角,应当有‘如折钗股’;所谓‘留’,便是指运笔要含蓄,要有回顾,不急不徐,不浮不滑,不放诞犷野,要‘如屋漏痕’;所谓‘重’,即沉着而有重量,如高山坠石,不能像风吹落叶。”
“就是古人说的‘笔力能扛鼎’吧!”墨白点头说道。
“大王说得极是。所谓‘变’,是指用笔有变化,或用中锋或用侧锋,要根据表现对象的不同而变化,互相呼应,做到笔断意不断。笔线的形式概括起来,无非是画线时求得粗、细、曲、直、刚、柔、轻、重的变化和对比,使之为所描绘的对象传神写照,达到枯而能润,刚柔相济,有质有韵。”
“论断果然精妙。那么六法呢?”墨白又问道。
“绘画六法之一,就是气韵生动。所谓气䪨生动,既指其意要传神,亦指画者使用画笔及墨水的技术要精湛。骨法用笔,即用画笔的技巧在表现钩线点戳时,一定要突现出‘骨力’。应物象形,即先要感受所画之物,再描画出其物形态。随类赋彩,是指应所绘之物体本身色彩,加上适当的色调表现层次。经营位置,就是对画作构图的思考。传移模写,即对草稿作增加删除之后,再画一次才能完成画作。”
“妙哉,妙哉。大王能得谢壑画师点拨,画法画技必将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