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抬起了头。
“归儿，快叫爹爹。”
她怀里的小女孩陌生的看着我，她的名字叫归儿，意思是早日归来。因为当时距离生育还不到一个月，丞相网开一面，让我多逗留了几天，直到女儿出生。
“我记得，当时她刚出生只有兔子那么大小，没想到现在已经跟个小树苗一样高。”
她把归儿放下，让她一步步朝我走来。我赶紧用手擦了擦了脸上的灰，顺便把泪也抹干净。
“去吧！那就是你想念的爹爹。”
听到妈妈的话，她虽然狐疑，但还是一步步走来。当她的小手化作柔软的触感，被我碰到的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希望。
“爸爸这里有个礼物，来。”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心形的石头，放在她的手里，小孩子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好漂亮！”
这块石头是我在路上无意中捡的，只是形状特殊的普通石头，所以才能一直被我带在身边。
我摸摸她的头，一把把她抱起来，然后走向对面，用另一只手抱住她。我们一家人就这样拥在一起，很久都没有松手。
“是皇上允许你们来的吧？”我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这辆车也是皇上赐给你们的吧？”
“嗯？”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万水千山，劫匪无数，这里又有军营，就算是私自来，你们也找不到啊。”我也拍了拍她的脑袋。
她轻哦了一声，转而又狡黠的问：“那你再猜猜我还给你带了什么。”
我笑着看着她，然后转身向那些人招了招手，他们也向我们招手。上千个人站在一起，连成一条线，场面很壮观。归儿也摇着自己的小手，和他们打招呼。
“走吧。”
“嗯。”
那天夜里，星空灿烂，我们讲了很多。归儿也从一开始的陌生变得亲热。我们看着天上的繁星，一夜都没睡，用归儿的话讲就是：归儿五年能好多睡觉，但是爹爹才能见一次。
那是我流放在外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一晃又是五年，很多劳役都死了，我能感觉到自己快要离开了。
还是一个晚上，星空和五年前一样闪亮，只是人变了。我站在外面看了许久，之后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见到了我爹。
“你，明白了吗？”他问。
我泪流满面的点点头，说：“明白的太晚了。”
“还不算晚。”他面带微笑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了夜空。
丞相为什么能轻易将我们一网打尽？除了设计好的陷阱，刘义的表演，更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为什么皇上会一边倒的偏袒丞相？难道是因为他的理由、证据、人手更充足吗？当然不是！丞相说赃款归公的时候，我们才是彻底败了。这个公，不是指被圈地的老百姓的公，而是皇上的公。
皇上是什么？视国如家，予取予求。百姓是什么？皇上的私产，圈养的牛羊而已！当国库亏空的时候，皇上还想着享乐，他自然要把手伸向老百姓，可是他的名义是代天行事，所以不能摆明去要，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坏人，他要搜刮民脂民膏来供皇帝享乐，他还要把一切罪名拦在自己身上。我们去断丞相的路，其实就是断皇上的财路，怎么可能成功？
丞相是坏人吗？是也不是。他允许我们不带镣铐，允许我等到归儿出生再出发。他是圈地了，但苦的是一小部分人，天下整体上依旧太平，大多数人依旧安居乐业。到了他的位置，我也做不到更好吧。之前，我羡慕他在大殿上离去的背影，那是成功者的姿态；现在，我却看到了里面的落寞和无奈。我们这些联名的人，被杀了一半，被留了一半。哼，一是为了安民心，安丞相的心；二是平衡丞相的势力，留下杀丞相的后手。将来杀丞相的人，大概就在我们这二十多个人中吧！
至于刘义的伤，细枝末节罢了。那大概只是个戏法儿，两个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反正我们本来就不熟。
这，就是当年的真相，也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父亲说，关键时刻老天爷也信不过，要信自个儿。我却把关乎性命的签名交给别人！父亲说，圣人和神仙靠不住，既然如此，难道皇帝就靠得住吗？我却把一切公正寄托在他身上！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父亲的话，就不会受这十年苦寒了，就当是把年轻的农活补上了吧！
哈哈哈！
我笑着，笑着，却笑出了泪。
之后的事情都和我预想的一样，三天后，我就接到了圣旨。大漠飞沙，长河落日，这里依旧是那个样子。我立在高丘上，又看了一眼这片土地后，朝着天边的晚霞挥了挥衣袖。不沾一分烟火，也不染一丝尘埃，来来去去谁不是过客？
十年问道，一朝顿悟。
这就是真相！
我，回来了！
之后，权倾朝野的丞相被架空了，皇上也在干完这件事后归天，这是他为自己的儿子办的最后一件事。新皇登基，杀了丞相，收拢了人心。不出所料，很多人还是将仇恨记在丞相身上，只有章正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
唯一让我意外的是刘义，他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个问题，哪个才是刘义？我懂了，那个群臣面前激扬文字，拔剑而立的汉子，就是他！而且从未变过。
后来，我升官成了尚书，皇帝换了个人，其他如旧。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是当我的佃户老的时候，我能给他们两三亩地；当我的孩子想读书的时候，我能给他书和灯；当我的母亲病的时候，我能给她请的起最好的大夫。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我能改变的，只有身边的小世界。如果有一天能见到父亲，我也想问他一个问题：你的儿子算你口中说的男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