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你!”耿直大人气得全身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回禀皇上,如果真的是小臣所写,里面肯定有臣的签名。您看,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大臣们谁要是还不相信,可以再去鉴定臣的笔记,臣一无所求,只求一个公道!”
刘义跪倒在地,身子蜷伏在地上。
耿直大人一把抓起他的左手,将袖子一撸到底,他的胳膊白白净净,竟然没有一丝划伤的痕迹。
“这,这怎么可能!你身上的伤呢?”耿直慌乱,他又赶紧抓起另一只手臂。刘义看上去很不解,但动作却很配合。
“够了!这里是朝堂,不是集市!丞相,你来处理吧。退朝。”皇上没耐心看下去,拂袖离去。
丞相转身面向我们,笑着说:“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先去回家告别,再去天牢报道。会有人跟着你们,镣铐就别带了。”
“刘义。”丞相喊道。
“小的在!”刘义一脸奴相。
“你负责看护,如有逃跑,直接斩杀;如少一人,提头来见。”
“遵命。”他点头哈腰,和昨天判若两人。
丞相没再理会,他转过身,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大踏步走出大殿,其余的人跟在后面。这场比赛,他赢了。
从开始到结束,我都像做梦一样。事情糊里糊涂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脑子很乱,踉踉跄跄走到家里,把事情告诉了他们。他们的反应很让我震撼,妻子神色平静,只说了一句:“我和你一起。”
哥哥和妹妹说,能过三年这样的日子,他们就觉得这辈子也算值了。母亲说,我做的对,如果爹在,他也会让我这么做。
我们在门口一起跪等圣旨,事情好像不是那么可怕了,唯一让我愧疚的是马上就出生的孩子。
最后的结果出来了,二十三个联名的人被杀了,三百多个人被牵连,其余流放。行刑那天,百姓们敲锣打鼓,欢送十里。他们不知道,这些都是为了他们努力抗争的人;他们只知道,皇上说这些官员贪污了他们的地。
相对于他们,我很幸运,被流放到了北方的沙漠。
大漠黄沙漫漫,孤烟扶摇直上。滚圆铜黄的落日横在地平线上,空中罕见有鸟飞过。黄昏虽然落寞,却是一天中最好的时辰,不冷不热。
三十一岁,我来到了北方的荒漠。作为一名犯人,我本应作为苦力挖沙运石,可检查官爱才,让我做了一个记账的。经过了这样的变故,我不会再那么单纯了。爱才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小小的检查官,品级还不到九品,怎么敢关照得罪丞相的人?或许,我还能回去。
这些迁徙的犯人很辛苦,有的是被冤枉,有的是甘心替人顶罪,大部分还是犯了法的。即便是穷凶极恶的罪人,过不了一年也会变得温和,这里没有桀骜的土壤。超强的负荷,贫乏的食物,沉重的枷锁铁链,恶劣的自然环境,这一切加起来的结果就是:没人能活过十年。
荒漠的昼夜温差很大,中午是夏天,晚上就成了冬天。如果干活的时候怕热,少带衣服,第二天一定感冒。这里连食物都匮乏,更不用说是药了。一般我都会多带件衣服,总有人需要。因为风向不确定,沙子又容易变形,同一个地方一天能好几个样。我们采石的地方距离大本营又远,一旦走丢,就再也回不来了。看管的军爷倒不怕人会不回来,方圆千里,只有我们这一处人烟,离开就意味着死亡,风沙就是最好的围墙。
刚来的两年,我一肚子憋屈,满是失意,经常会怀念春风得意的那段日子,接着是愤怒、埋怨。
再后来的两年,我开始思考原因。为什么丞相能轻易打败我们?为什么我和章正几个能躲过一死?为什么皇上那么偏信丞相?我们的控告很容易就能证明,丞相凭借什么现在还是如日中天?越接近答案,我的心就越是平静,甚至到后来,我开始感谢我还活着。
第五年,这是我最难忘记的一年。
“干完最后一趟,今天就结束了!”我鼓励着他们,也会适时帮扶一下。
“今天晚上有西瓜!”这句话一出,他们全都兴奋起来,速度明显也快了不少。
太阳已经落下了半个头,一阵带着凉气的风吹在身上,很是舒爽。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云朵,绚烂壮丽,红的耀眼。就在要收回视线的时候,在因温度不同空间出现扭曲的远方,我看到了一辆黑色的马车,里面走出一个女子。
她身穿白边蓝袍,头发用一根木簪扎起,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人,也是我绝对不可能在这里见到的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确实看见了!她就那样款款向我走来,成为我眼中的的一切,比初见还要惊艳。
我马上放下手中的石头,疯似的朝着那里飞奔过去。那些流徙的犯人看见这一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个个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看着我。旁边的五六个差役没有制止。
我狂奔在沙漠上,什么都不在乎了,就算是前面有一万座山,我也要爬过去。
你知道吗?我拼尽一切地跑,只为了更近你一秒。我想了你一千九百二十五个黑夜,还有一千九百二十六个的白天。如果我的生命可以有两个选择,那就是爱你,还是更爱你。
“我们弹劾失败了,可能会牵连你们,也可能只砍我一个人的头。”我看着眼前的女子,还有她鼓起的肚子,除了抱歉还是抱歉。
她停下手中的针线,很慢很慢的向我走来,仿佛能走一辈子。在我们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没有向前,而是抬起头,就那样平静的看着我,坚毅又温柔。
我忍不住抱住了她,她的两双手扣在我肩上。
一个很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和你一起。”五个字,很简单,但却是相守一生的承诺。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希望,我还是和你一起。
我不顾一切向前冲着,离别的一幕幕不停上演。在这个过程中,有好几次差点栽倒,但我的视线始终只有一个方向,因为我害怕再抬头的时候,她会像风一样消失。就这样,我气喘吁吁来到了她的面前。
还有十步左右的时候,我再也走不动了。我们两两相望,仿佛再走下去,跨越的不是这十步,而是一世的长度。
“你怎么来了?”
“想你,就来了。”她说的很轻松,浅浅一笑,脸颊扬起两个小酒窝。
从南都到北疆,就算是有马车,来回也要一年。行程的颠簸,路上的劫匪,来回的盘缠,每一个对她们来说都大难题。事情才没有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我看着她比记忆里苍白一些的面容,还有她撩起的发丝的样子,心里有阵莫名的感动。就算时间不能静止,我也能看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