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田渊,曾用名田小柱,吏部尚书,今年也五十八了。
今天是恩科的日子,我奉旨主考。看着一个个年轻的学子案前疾书,挥毫泼墨,我又想起当初的自己。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我考卷上的第一句话,也是我的信念。从小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像我爹那样辛勤一生的人,一辈子寄居他人檐下,活着的时候,盖不起几间土房,死了的时候,买不起一块坟地?
是他们不够努力吗?是他们天命如此吗?还是苍天从来无眼?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我只知道,我要当大官,然后为那些人主持公道。
二十七岁,我第二次进入国都。那时候春风得意,雄心万丈,这世界似乎没有什么难事,只要我努力去做,无事不成。
三十岁,我成为了最年轻的翰林学士,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自己的府邸,比之前地主刘德家的还要气派。妻子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母亲和哥哥妹妹也被我接了过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会羡慕这样的日子。
不久以后,宰相专权,结党营私,圈地害民,致使流民无数。母亲对我说,凤仙郡三年大旱的时候,和现在一模一样。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难民,我感同身受,他们也有家,他们也是人,怎么会落魄到这样的地步?
丞相一人独大,我们敢怒不敢言,整个朝野没人敢站出来,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机会。终于,这个机会来了。那天,刑部的刘义退朝时牵住我的衣角,说:“今晚,能否到鄙舍一坐?”
我和他并不熟悉,也没什么交情,本想拒绝,但他很真诚,多次嘱咐我一定要去。看在朝为官,我没好意思拒绝。
一进入客厅,我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满朝的文武,一小半都汇聚在了这里。
刘义看着人都到齐,他抽出一把宝剑站到了大堂之上,高声说道:“今天,我把各位请来,就是为了联合各位大人,一起除佞臣,靖国难!”
群臣早就义愤填膺,只是缺少一个由头,我们都知道刘义口中的佞臣是谁。这时,一个叫章正的人站了出来。
他站到刘义的面前,毫不避让的说:“我们虽然只是大唐的一个附属国,但君上圣明,臣子忠诚,大殿之上尽是良臣,没有佞臣!”
刘义举起长剑,一把推开他,情绪激昂说道:“当今丞相残暴不仁,圈地害民,他就是一等一的奸臣!民间饿殍遍地,百姓流离失所。我不过是刑部的一个小吏,尚且看不下去,在场的各位大人都是社稷的栋梁。丞相做大的这几年间,你们从来没有溜须拍马,也从来没有变相贿赂。就凭这,我刘义,在此也要替死难的百姓拜过各位”他说着,抱拳跪倒。这样的汉子,我们赶紧上去搀扶。
“我今天才把各位召集起来,就是想要写一道血书,呈交给陛下,弹劾当今丞相。有这么多人,我们一定能成功!百年之后,史书上也一定会记住你们的名字!”
刘义说完,用剑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哗哗外流。他既没喊疼,也没包扎,任由鲜血顺着胳膊落下,全都接在一只碗里。他右手拿笔,展开一张白净如雪的纸,大义凛然的写起来,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写完最后一个叹号,他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上前一把扶住他。这样的场景让我心头热血翻滚,其他人也是群情激愤,纷纷写上自己的名字。只有章正一个人没有写,我们把他关押起来,并替他写了一道病假书。过了明天,一切尘埃落,自然有人放他。
奏疏放在了刘义这里,明天由刑部尚书领衔,一起上奏。
三省六部,联名上书的,共计四十二人。这样的阵势,即便是丞相,又能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我满心激动的站在朝堂上,看着前面丞相的背影,静候皇上驾临。
“朕,今早收到一封弹劾的奏章,说有人结党营私,侵占民田,致使民间出了人吃人的惨相。丞相,这事情是真是假?”皇上问向丞相。在我看来,这就是问罪了。可是,那封奏疏不是说好一起递呈吗?怎么先交了?
正当我纳闷时,丞相的话让我匪夷所思,他竟然毫不辩解:“回禀陛下,确有其事。”
“那就念念吧。”
“是。”丞相接过太监递来的奏章,打开念到:“天威浩荡,四海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强邻不敢窥探。吏部尚书耿直等人却违逆圣恩,不思报国,擅权乱政,结党营私,勾结朝野四十余人,抢占民田,买卖人口。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大罪共计二十六条。罪行如下:
第一、私交朋党,图谋不轨;
第二、任人唯亲,贪赃受贿;
第三、强占民田,逼死良民;
第四、培养打手,阻碍上访
······”
罪行被一条条罗列,每次说完,他都会举出证据,而且是人证物证具在。这一刻,我只感觉天旋地转。这些都是我们告发他的罪状,一转眼,罪臣怎么变成我们的了?这,这究竟怎么回事?耿直大人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怒地看着他。
丞相对别人的反应熟视无睹。他仍旧声音洪亮,继续往下念,将罪行一一的数落完毕。
“以上罪行,桩桩件件,皆有实据。臣本百官之首,理当勤勉为政,以身作则,约束下属。谁料,朝堂之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徒。臣,联合三省六部七十二名官员,共同上书,恳请脏款充公,严治臣失察之罪。”
角落里,有个人闭上眼睛,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正是章正的父亲。
一阵沉默,皇上的判决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想了半晌,开口道。
“丞相代理朕处理公务,夙兴夜寐,日理万机,有些失误也是难免,不必太过苛责。”
皇上这样的回答让我们急了。
“陛下,我们也有一道弹劾丞相的血书!”耿直一步跨出。“血书由刘义割臂书写,一共有四十二人联名。要控告的,正是丞相专权圈地。”
“血书?什么血书?”皇上转向身边的太监。那个太监也是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耿大人说的是这封诬告在下的血书吧。”丞相说着,不急不慢从怀里掏出一张血书。我远远看得见,正是昨天签名的那份。
“对,就是这一个!”耿直确定的说。
“好,你自己认就好,可别说我造假冤枉你。”丞相将它彻底铺展开,向着一边的刘义问道:“这是你写的吗?”
刘义弓着腰上前,他左看右看,反复思量,开口说:“回禀陛下,小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自己绝对没写过这个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