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质上讲标志已经过了二十岁,他在凝视着父亲昼夜归来的事实之中早已明白了许多事实,毫无疑问父亲是一位职业杀手,毫无疑问标志已经准备好离开父亲了。标志在十三岁那年流浪街头时遇到了父亲,父亲将他带到了飞翼街54号的这座小楼。现在,标志已经在父亲出门时准备好了旅行包和一只箱子,但是,就在他刚准备出门时,李然回来了,李然就是标志的养父,李然刚上楼时就碰到了身背旅行包和手提箱子的标志,李然的目光显得十分黯淡,在标志的记忆中,李然的目光从来也没有这样消沉过。李然说:标志,你刚才是不是想离开我?标志说:已经有好长时间了,我想走。
李然说:我决不阻挡你离我而去,但有些事你得记住,比如,你千万别闯入别人杀人的事件之中去。否则你将处处受到别人的追踪,为了摆脱追踪,你就会想法杀死别人,而这样你就会走上一条你意想不到的命运之中去。标志,我将你带回到这里的时候是想让你有一个很好的环境上学。我没有想到你窥视到了我的秘密,我知道这对你伤害很大,所以,我同样希望你能到很远的地方去生活,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些钱,带上它你可以沿着你想走的一些地方走,你可以到另一个地方找一份工作。但是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要求,无论你到哪里都不要将我的秘密告诉给第二个人。要知道,你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李然说完上述话之后就回到楼上将一叠捆好的钞票交给了标志,他轻声说:标志,这显然是一笔金钱,你会需要它的。
在以往的任何日子,金钱这个词汇从来都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震撼着年仅二十岁的青年标志的心,因为李然的下述声音使他意识到了金钱的重要性,李然说:标志,比如说你要去火车站购票,你必须将一些钱递给售票员才会得到一张开往异地的火车票;比如,你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你必须住宿,吃饭,你必须让金钱帮助你渡过难关。所以,标志,人人都需要金钱,你也一样。标志,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你在发愣,你才二十岁,标志,你的人生不可以预测,但我非常清楚你一定会有你自己的命运,无论你今后去干什么,你都要专心致志,你需要用极大的热情去冒险,去体验,去总结,这就是命运。
现在,你可以走了。李然回过头去,他留下的声音就像窗外那些纷纷扬扬的落叶一般既无任何确定的位置又无任何飘流的方向,它使标志永远都会牢记在楼道口告别时的这个瞬间,这毕竟是标志在世间最为亲近的一个人。尽管他是杀手,这就是他所知道的关于他的秘密中的秘密,那是李然的历史。对此,年轻的标志再一次感到一种恶心的味道,几个月前李然从杀人现场带回来的那些血腥味令标志感到异常地恶心,这就是标志必须离开李然的原因,他必须离开那使他惊悸而恐怖的东西,血液会使他的想象力像长了翅膀,他可以设想到任何一个场景,他的养父杀人的场景,当他翻开每张当天的报纸从醒目的黑体字的密度中阅读到一桩杀人案和抛在荒郊野地没人认领的无名尸体时他总是想:这是杀手们干的。我的养父如果在场,毫无疑问,他可能就是那名杀手。
离开养父对于标志来说就是逃离他惊悸、恐怖的想象力,标志想了千百条自己以后的道路,在很多意义上来讲标志逃跑似乎跟一个男人有千真万确的联系,那个男人叫吴浩,标志认识吴浩的那年刚好十九岁,那个阶段标志在一家叫西西里酒吧的酒吧里当招待。西西里酒吧是面临南太桥畔的一家老式酒吧,无论是白天还是长夜总有一些人轮流在桥畔散步。
吴浩来了,在标志的一生中从来没有看见过就像吴浩那样英俊的男人,他手中悠然自得地夹着一支雪茄烟,他请标志过来跟他聊天,他告诉标志他正在外省投资建设一座饭店,他问标志愿不愿意到他的酒吧里去工作。他开始对标志讲述那座酒吧,在吴浩的讲述中,这座酒吧它原则上讲是一座小型房子,如果我们的生命负担着城市的街道、商店、人流的话我们会经常带着烦恼、忧虑和焦躁的心情走进一座酒吧中去,里面的墙壁隔开了外面的世界,而酒吧中的音乐、美酒、咖啡、瓶中之花在这个世界中将变成你身体中不知不觉接受的东西,它带来惊喜的抗衡一与你在此之前的每一个行动抗衡,它同时让你怀旧,没有一种伤感像在酒吧中的怀旧那样是可以融合成一个影子的。标志恍恍惚惚地听着吴浩的上述话,没有一个人对他讲过这些,吴浩在离开西西里酒吧时给标志留下了电话号码和地址,这是迄今以来标志唯一记住的电话和地址。
吴浩说:我打扰你很久了,相信我们如果有缘份的话会在别的场景中见面。标志目视着那个有着颀长的身影的男人离开西西里酒吧时第一次感到一种面对一个人离去时的极度的寒冷,而那个季节却是初秋,天气不应该是那么寒冷的。吴浩走过了马路穿过了那片有秋风落叶的公园就消失了,尔后他就开始回忆吴浩,在标志的记忆中,吴浩的年龄跟养父的年龄差不多,在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显然,年龄对于标志来说并不重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标志回忆吴浩的时候有许多难以言喻的兴奋。过了不久,标志就离开了西西里酒吧。自此以后,在许多夜晚年轻的标志开始陷入了困惑,他的困惑从恶心和恐怖开始,只有想到吴浩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和选择正在离开他已有的这座小楼和已有的床,他正在困惑之中踏上一条想象之中的道路。
标志将那捆钞票装进了皮箱,他不知道那捆钞票数额有多大,标志还没有时间和经验为金钱忧虑和欢喜,金钱这个概念从没有深入到标志年轻的骨头里面去,这个时期只有寒凉中刮着大风的街道令标志感到焦虑不安和忧心仲仲,他决定到火车站去,刚才李然已经告诉了他,乘火车需要金钱,李然的声音使标志在迟疑中收下了那些钞票,如果没有这些声音发出来,标志会不会明白金钱在自己命运中的重要性呢?标志现在已经来到了火车站。他在火车站的人群中缓慢地走着,来到售票厅后,他取出钱夹子,这个钱夹子是两年前李然送他的礼物,在一些标志似睡非睡的夜晚,李然总是将一些钞票悄悄地放进钱夹子里面去,他已经认可了这一些钞票在生活中的位置,标志用钞票换回了大量的书籍,他还经常在某个星期日乐不可支地坐在某一家电影院里看老掉牙的美国西部风和越战片,标志最喜欢看的几部电影是〈美国往事)、《印度支那)等,他看《美国往事)时心情很沉重。从那以后二十岁的标志可以含糊不清地望着黑夜中的挂钟设想时间之外的东西,它们包括城市的马路上随风而逝的浮现在落日中的朦胧的窗口和女人们脚穿高跟鞋踩进一个水往里时发出的尖叫声,每到这时,标志的生殖器就会顽固而坚硬地挺起来,而四周的阳光和黑夜递嬗着一个不同形式的球,标志常常白言自语:天啊,它们挺起来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对上帝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所有的记忆力都变成了一条无形的轨迹,他用手碰了碰自己的生殖器,他觉得有些紧张,他来到厕所,他听到了自己撒尿时的声音就像泉水那样汹涌不息,他屏住气感到空气中的气味正在向着一家大仓库拼命地撞去。
售票员问他到哪里去,他清了清嗓子回忆那个地点,但是那个地点就像漂浮在地图册上的一只空气面包,售票员的声音在加大:你到底要买去哪里的票?他的嘴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他看到女售票员将那张壹佰元的票子递给他厉声说道:白痴,到那边去。
白痴?他的目光转回来,他颤栗着将那张票子取过来。
他的面孔灼热得似乎面对一盆火炉,他肩上背着那个旅行包,手里提着那只箱子。他告诉自己:她把我当作白痴。
他盯着自己的鞋跟,他看到火车站售票厅的一只小小的毛毛虫已经从他的鞋跟上往上攀缘,他纳闷这只毛毛虫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爬来的,火车站这么多流动中的脚既然也没有把它踩死,它的命可真大,现在它竟然想从我的鞋跟上往上移动,标志弯下身去从地上拾到一根火柴棒将毛毛虫弄了下来。
但是他没有弄死它,他骇然地凝视着那只虫子可怜地集中力量在灰色的地面上愚蠢地向前爬去。
喂,你要到S市的火车票吗?一位票贩子走过来问标志。
他意识到S市就是吴浩所居住的那座城市,天啊,那么简单的一个地名竟然在几分钟前石沉大海,标志用钱夹子里的那张壹佰元的票子从票贩手里换回了那张通往S市的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