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孙，外面的人都叫我孙衙役。在普通老百姓眼中我也算是个人物，这不，今天还收了一个耍猴的东西。说起这个耍猴的，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本来我也不想收他东西。平心而论，这些杂耍的也都不容易。可是谁容易？老子也不容易啊！
看上去，我一身黑皮，佩带腰刀，吃的是官府的粮，捧的是皇上的碗，很是风光。可实际上呢？摆设而已。随便一个当官的都比我大，就连给官家的家奴我都比不了。唯一能管的只有下面的平头百姓，能欺负的也只有老实人，真遇见流氓刺头，我还真不敢管。他们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随时都敢拼命，我却是拖家带口的。为了一月几两的俸禄赔上命，谁也犯不着不是？我没读过几天书，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要是命没了，再多的抚恤金都是别人去花，再漂亮的老婆都得去暖别人被窝，再乖的孩子也得改口叫别人爹。活着，才是大实理儿！
活着，也有不同的活法！有的人劳累一辈子，走的时候还是两个手空空，除了病啥都没带走；有的人啥都不用干，吃穿用一样不缺，美女财宝别人还得使劲送。这是命，人各有命，没法子。我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安安稳稳，不要累死累活，凑活过一辈子就算了。可是我家就是个佃户，给地主打工的那种，没有自家的地，干一天活给一天工钱。
从小，我就见过很多佃户，他们死了以后连棺材也买不起，更甭说有块坟地。我很怕，怕和他们一样，我只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老了有人送终，死了有块地儿埋，仅此而已。
每次死了佃户，都会有人咒骂地主没良心，可是骂完呢？不还是继续给人家卖命吗？要想改变，不能靠别人发慈悲，只能靠自己！这是我明白的第一个道理。
明白道理也没有用，十九岁的时候，我也变成了老地主家的佃户，之前的少爷变成了老爷。如果一切就这样发展下去，我的未来和那些人一样。我想改变，却无能为力。
当然啦，也不只有坏事儿，好事儿咱也有一桩。那年，咱成了亲，姑娘是个漂亮又水灵的丫鬟。揭盖头的时候，咱想老子上辈子一定积了大德，否则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娶到这样的老婆？有时候，咱呢，也会想。就这样平淡过一生，其实也挺好。但上天偏不随人愿，她进城的时候，有个少爷看上了她，强行把人带进了府里。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凤仙郡郡守的儿子，而且是惟一的儿子。我只是一个佃户，连农民都算不上的佃户，即便是拼了命，也没有一丁点作用。刚爬进府里，我就被捉到了郡守少爷的面前。
我看着面前的少爷，他脑满肠肥，油头满面，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可就是这样的人，能够决定我们的生死，这就是这个扯淡的世界。
“哎呦！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那个混蛋说。
老子当时就想冲过去，一巴掌拍死他。可他的家丁就在那里，虎视眈眈盯着我，我顶多伤到他，就算发狠咬死他，后果呢？我们两个都会陪葬。
面对这样的情景，或许有一百种方法，一千种选择，但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没人会关心我们这种小人物的生死，就连编故事的人也只是提到两句，可是对我来说，活着才是一切。
“少爷！有纸和笔吗？”
我喊了一声，显然那个混账楞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我想写封休书，休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人。少爷看中她，是她天大的福分，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还敢惹您不痛快。”
她满是哀怨看着我，其余的人也是一脸震惊。说这话的时候，咱的身体在颤抖，心在滴血。
那个混蛋少爷也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然后，我得到了衙役这个差事。
无耻吗？无耻！恶心吗？恶心！不要脸吗？确实不要脸！但我不后悔，因为不久以后，凤仙郡就是三年的大旱。
粮食吃完了吃树叶，树叶吃完了吃树皮，树皮吃完了吃树根，然后是老鼠、蟑螂，最后是人，三分之二的人都饿死了。饿死，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吗？就是你的肠胃卷缩在一起，疯到什么都想咬，什么都想啃。很多人最后撑不住，吃了观音土，肚子都涨得老高，被活活撑死，大部分佃户就是这样。
日子虽然艰难，但我得过且过的过来了，毕竟还没有那个衙门的人会被饿死。
别人说什么，怎么说，我不在乎。唯一让我痛心的是同为佃户的田老大哥，他曾经为了救我，折了一条腿，走路一拐一拐，干不了重活。我多次想救助他，可钱都会被扔回来，他说我的钱不干净，没骨气。
哈哈！骨气。
要骨气还是要命？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单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力气的普通人。
骨气？唉——多奢侈。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耍猴的，也梦见了那只猴子。我们身后都散发金光，站着同一个身影。那个身影看起来就像是天神下凡，可如果真的有神仙，为什么不来救苦救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