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敌不过人心的怜悯,恶意掩不去时光的消融。
天幕之下,地狱之门在黑暗笼罩的大桥与山林中敞开,妖魔欢愉地喘息着涌出黑暗,挥舞着骨刀踏过土地,疯狂地奔袭至街道。它们嘶吼着露出獠牙,在街道上狂奔,在天台上跳跃,用巨大的身躯撞断樱树,骨刀轻易地划开墙体。
街道上的人们拨出了手中的黑色素装横刀,成片刀光流转在黑夜里,如铁的杀气与令人窒息的恐惧挤压着每一个人。
黑西装们站在黑色乌尼莫克的最前面,神色坚定如同视死如归的武士,准备以血染地,以命誓诚。黑西装身后的小混混中,年长的早已习以为常,纷纷从包里摸出各种颜色的布带,将手与刀牢牢捆在一起。年轻的也在捆刀,但他们眼中全是迷茫和不知所措,身体在用颤抖表示内心的恐惧。
光头叭嗒着烟,一边捆刀,一边安慰身边的小年轻,“混过社会没?砍过人没?没事,一会儿上去,照着头使劲就行了。我跟说你,只要砍头就行,还要,千万不要回头,妖魔都是往前冲的,你不用担心背后中刀……”
“好…好……”小年轻结结巴巴地点头。
妖魔越来越近了,至少有一千头已经越过了半条大街。站在所有人前面的大叔看了眼身旁已经摆好刀架的童黎,扭头对黑墨镜说到,“听说燕家没有孬种,都是不要命的莽夫。你觉得这话真实不?”
黑墨镜脸上已经暴起了青筋,他似乎想起了那个在深山竹楼里的女人,于是声音低沉地回答:“我只知道,燕家百年,对得起所有人。”
大叔冷笑两声,“嘿嘿,我告诉你,燕家真的都是莽夫。”
“西北燕家?”
童黎听到这儿,正想说话,却见大叔已然挥刀冲向了妖魔。
“杀!”
黑墨镜举刀指向妖魔,如同伫立于战场之上的悍勇之将,用原始且有些中二热血的方式,开启了这场战役。战士们冲进妖魔中间,与妖魔展开了血肉相接的冷兵器搏杀。
大叔连续斩落七头妖魔的头颅,接着被一头较一般妖魔更强硕的妖魔整个撞飞,砸穿墙壁落进了五楼的房间里。他从扒开身上被砸烂的家具,起身大开大合地站在阴暗的房间里,直面追击而来的妖魔。
这头妖魔似乎是妖魔中的精英,身高已经接近了五米,站在大叔对面呲了半天獠牙才谨慎地挥动骨刀,跃身一个斜劈砍向他。
“杂碎!”
大叔双手握刀,硬接下妖魔的斜劈,凑近妖魔的脸啐了一口痰,随即一脚将妖魔踹飞出去。妖魔被踹倒在地立即爬起来,疯狂地挥动两把骨刀杀向大叔,其攻击之凛冽,如同不要命的悍匪。
脚下不断移动着,大叔躲开妖魔凌乱的劈砍。持续十来刀之后,这种被压着打的滋味让大叔有点恼火,于是他也开始学着妖魔的悍匪打法,开始大开大合地、不要命地挥动横刀。
“小杂碎,拼刀你还小着呢!”
金属相撞的铿锵声接连不断,大叔不间断地疯狂挥刀,妖魔很快败下了阵,直接被斩断了一柄骨刀退到了窗边。大叔见此,当即跃身刺向妖魔。横刀插入妖魔的喉咙,截断了它痛苦的嘶吼。大叔借以前冲的惯性,将妖魔推出了窗外。
玻璃与横刀冷光相辉映间,大叔踩着妖魔的尸骸落地,横刀用力横切,直接切下了妖魔了头颅。他站在尸骸上,瞧了眼马路中央被数十头妖魔围杀的黑墨镜,转身斩杀着掠过身旁的妖魔,冲向大桥的方向。
已经有人倒下了,但活着的人,仍在挥刀,挥刀,再挥刀。黑西装和年长的小混混早已如同这条街道,被血浸染成了斑驳的杂色。大学生和年轻的小混混则相互合作着,克服来自心灵的恐惧,辅以强壮的身体斩杀妖魔。
童黎的睡衣此时已满是红污。她手中的刀如同坚冰锻造而成,与她冷漠的神情一起,将妖魔的头颅斩下。但面对越来越多近身的妖魔,长时间的跳跃和挥刀,让她有些力不从心了。即使曾经历过这样的搏杀,然而她的身体强度是不及大叔这一类已经肉体接近极限之人的,她最强大的应该是那天灾女王所拥有的,操纵风暴撕裂一切的恐惧权限。
可是现在童黎不敢开启权限,因为妖魔涌潮之中,还有着大量拼死护卫的战士。她也知道,暗处有太多人在准备着随时打开权限。权限的开启,意味又要和管理者进行理不清的交涉。
童黎曾和管理者打过,男孩也是管理者中仅有的一个人类分支——监视者的一员。他们可以瞬间学会任何生命体的能力,也会在结束战斗后瞬间失去这种能力。
即强大又弱小。
但童黎只挥刀而不开启权限,只是因为那些与老爸一样无畏的战士而已。
妖魔的尸骸已经堆满街道,大桥远方的黑暗中仍在释放着数目不详的妖魔。男孩坐在天台上,眺望山林,突然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他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流荡开,一股透明强大的妖魔气息从大桥方向扑向街道。
妖魔们受气息的影响,开始分出大股兵力从四周围向童黎。街道上,童黎的视线已经被妖魔所遮挡,入目皆是四米之巨的妖魔。
男孩出神地看着被围困的童黎,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黑暗中妖魔的数量,可能是当年老城区外的几十倍,终究是要有人来打开权限。
“小黎姐……我还是挺怕一个人的。”
喃喃地说完,男孩起身消融在空气里,等再次出现时,他已经滞停在大桥上方的半空中。冷风刮着他的头发,刺着他十几年未变的瘦弱身体。
气流的波动越来越明显,那股气息也使妖魔们越加暴躁嗜血。被遮去视线的童黎并没有看见天空之上的男孩,但杀到大桥前的大叔看见了。他斩下一颗头颅,抬头便望见男孩瘦弱的身体滞留在空中,似弱不经风,摇摇欲坠。
大叔冲着男孩大喊,声音盖过了周围妖魔的嘶吼,“小兔崽子,你想干嘛?别净添乱!”
“大叔,”男孩的声音很小,却穿过嘶吼,清晰地传入大叔的耳朵,“照顾好小黎姐。”
“你想干嘛!”大叔慌了,他跃身斩下一颗头颅,“你个小兔崽子别他妈乱来!”
气流的透明波纹荡成水纹,阔别多年的俊美青年的身体在空气中逐渐凝实。
“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小黎姐呀!”
男孩笑着,周身已经溢满了他最熟悉不过的气流。远在靠城市深处那一边的童黎已经感觉到了这种气流,但妖魔的围杀已经让她无遐以顾,她只是疑惑片刻,便又集中精神斩杀妖魔。
青年已经完全降临了这个世界。他欣赏着自已颀白的手,舒展着纤细的手指,“好久不见,尊敬的监视者。”
“真该把你永远流放边界。”男孩说。
“尊敬的监视者,”青年放下手,微笑地看着男孩,“您现在是站在小女孩那边了吗?”
男孩眸子里杀意崩现,“只是作为一个人类而已。”
“呵呵呵,那我们之间,是因为种族问题而决生死了。”
“不,杀你的人不该是我。”
“哦?”青年故作疑惑,“难道是那个小女孩吗?”
男孩用剧烈炸开的气流回应了青年,以他为中心牵起的狂风开始呼啸整个战场。
尸骸堆上的大叔已经猜到了男孩想干嘛,他忍着难以狠下的心,转身奔回街道,悲吼着重复一句话。
“所有人,马上撤离!”
战士们疑惑着开始撤出战场,拼杀着退往城市深处。而妖魔也放弃了追杀,全都扑向了拥挤不堪的包围圈。
大叔的视线扫过整个战场,最终确定了童黎就在那个妖魔围叠了无数层的、逐渐变高的包围圈里。等战士们基本撤离战场后,他朝仍在拼杀的黑墨镜使了个眼色,两人聚到一起开始艰难地斩杀妖魔,妄图清出一条通往包围圈的道路。
“尊敬的监视者,您这是在挑战裁决庭呀!”
狂风逐渐围绕着男孩开始旋转,他强撑着颤抖的身体,低头冷笑着,声音沙哑,“小黎姐的能力……不愧是接近第二权限的存在……小黎姐,以后不能……陪你打游戏了……”
童黎仍在拼杀着,脚下的尸骸已经堆了近三米高。她看不见撤退的战士们,战士们也看不见被完全围死的她,大叔与黑墨镜也不知道在哪里。忍着躯体与精神的双重疲惫压迫,她冷视着光芒与妖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挥刀,任鲜血溅满脸颊。
“黑暗将至,东方的黎明也会升起……”
不知拼杀了多久,当童黎攥刀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时,那股熟悉的气流和呼啸的狂风消失了,只剩下妖魔们半哑的嘶吼。随后,她感觉眼前的黑暗逐渐有了微光,所有的妖魔停留在原地停止了扑杀。它们像被夹在空气里,一半的身体消失不见,只有一半身体卡在原地不能动弹。
倾刻间,一股强大的透明撕扯力扭弯了空间,所有妖魔的一半身体被撕碎落到地上,微弱的夜光重新明亮了童黎的脸颊。她站在尸骸之山上,整片街道死寂如同屠戮场,无人站立,入目皆是妖魔的尸骸。
远处的半空中,俊美青年阴冷着狭长的眼帘,背着双手下降到离地两三米的高度,向着她的位置平移而来。
面对着似曾相似的青年,童黎丝毫没有放松高度紧崩的神经。她看着青年停在离自已七八米外的地方,那张逐渐在脑海里清晰的脸,让她立马抬刀指向了青年。
“好久不见呐,可爱的小女孩!”青年冷笑着,“还记得我吗?”
童黎已经记起了,冷冽如寒冰的杀意直接在她的目光中炸开,“找了你十几年,真会躲。”
“呵呵呵,躲?”青年怒极而笑,“躲?哼,我可没有躲呢。知道我在哪里吗?我告诉你在哪里!因为你那个可怜的老爸,我被关在边界十三年!十三年啊,你知道边界长什么样子吗?那儿就像在宇宙的边缘,一个活物都没有,我只能跟自已说话。知道我跟自已说什么吗?”
青年逼视着童黎,“我跟自已说,当我离开边界后,我一定要将你献给吾皇,再让人类成为奴隶!”
“你可以试试。”童黎语气冰冷,尽管精疲力竭,但她依然紧攥着横刀。
“真是父女啊,一样的天真。”青年落到地面,笑容邪恶如恶鬼,“童正山的刀都断了,尸体都烂透了,你以为你可以用这把刀杀了我吗?”
“我必杀你!”
童黎低下头说着,然后在抬头的瞬间,脑海中的权限豁然打开。不同于以往的缓慢积聚,这一次,气流在空气中迅速荡开,风暴旋涡顷刻间席卷战场,黑色天幕上黑云卷涌汇聚,尸骸上的骨刀被扯断飞入风暴外围。不仅如此,气流掠过将楼房解离,墙体在疯狂涌向童黎时炸裂成无数碎块。
狂风肆意席卷,青年冷笑后退一步,身躯在成群划过的废墟中疯狂膨胀。那是宛若魔王降临的膨胀,他柔弱的身体中骨骼姿意撑起皮囊,覆满青色鳄鳞的肌肉撑破白嫩的皮肤,三只螺旋白角刺穿额上头皮。他在风暴之下不断生长,直至黑青色鳄鳞躯体高过楼房,十指与十趾长出尖利之爪,兽脸上绿色瞳孔与獠牙分别映照出绿光与白光。
腥红刺激着鼻腔,童黎强撑着意识控制权限,双瞳不断放大,空洞如同敞开的星空深渊。她的嘴角已经尝到了来自鼻腔的鲜血的味道,正被抽取所有力量的身体在轻微颤抖着,意识深处对世界的极端掌控,已濒临崩溃的地步。
“吼……”
来自亿万光年外的巨魔,屈蹲于漫天遍城旋转的废墟里仰天嘶吼,声波荡向风暴被顷刻搅碎。绵长厚重的嘶吼中,它的背部胛骨爆裂,从血肉中蹿出四只遮盖战场的青色骨翼。
结束降临的宣告,杀戮欲望灌满绿瞳的巨魔如人立身而起,第一次扇动新生的骨翼,扇起的腥风撞在废墟与骨刀组成的风刃上,瞬间被绞杀得粉身碎骨。
巨魔与风暴,喘息与呼啸,杀戮与崩溃,两两视!
风暴的直径达到了数十米,开始肆无忌惮地吞噬三分之一的城市和黑暗中的山林,风暴之眼笔直通向天际,黑云卷涌整个城市上方。断树、草叶、被撕碎的城废墟,从被逼退近二十米的妖魔的身周,沿成外围无数规律的弧线路线被吸扯而去。
眼角溢出的鲜血与鼻腔之血已经交融了,但童黎仍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没有放任权限失控,而是冷漠着,神情解脱地榨出自已的每一点力量,企图让风暴强大到足以瞬间撕裂巨魔。
男孩说的对,一个月前,她在档案室里捧着那些黄皮纸袋,知晓了所有的一切。来到这个城市,自始至终,她都是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尽管已近崩溃,她仍要杀死这个世界上,可以凋亡的恶意!
终于,巨魔挥动了铁拳,扰破气流砸在风暴旋涡上。拳风与风刃相接,激射出尖锐刺耳的声波与超越光速的气浪。
一拳,一拳,又一拳,再一拳……巨魔任拳头溅出鲜血,任风暴吞噬一切,与激烈地旋转对抗着。
每一次对决,童黎的眼角都会溢出鲜血。她姣好的面颊被腥红洗涤,双瞳中仇恨湮灭成对解脱的坦然。
又一拳轰下,仿佛打穿两个世界的绝对壁垒,童黎脑海中权限在破碎空间的激撞下骤然炸裂,震碎了她身体与意识中所有的封锁。
只一瞬间,风暴失控,暴涨到近四十米,席卷整座空城!
童黎失去了所有感知,失去了对权限的掌控。她开始在黑色深渊中与世界一同下坠,无休止的下坠。当跌破无尽的黑暗光芒与记忆的封禁,世界从前的流光与现在的故旧重合,她孤伶地站在最初的家门口,任妖魔穿身而过。
黎明的第一缕光透过大楼缝隙,映照男人将女儿护在身后,在宽阔的天井中,面对千万妖魔挥刀的背影。
他在挥刀,为女儿斩破窒息的绝望。
“小公主,不要怕,快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