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爷满心疑惑,眼下局势全然脱出了他的掌控。
那些前来提亲的名门贵客,初入府时,哪个不是眼神热切,言辞恭谨,对能与白家结亲满怀期待?可一旦与白槿宜独处片刻后,竟似被鬼魅附了身,出来时无一不是神色骤变,言辞闪烁,推脱之意溢于言表。
想着女儿,先前在厅堂之上表现的堪称完美,那矜持之仪态,靓丽的登场,宛如芙蕖绽放,遗世独立,引得众人纷纷夸赞。
怎么反倒落得这般下场?
“贵府小姐槿宜,才貌双全,贤良淑德,貌有闭月羞花之容,才具吟诗咏絮之力,实乃白氏之翘楚,阖州之明珠。
只叹刘某出身微寒,身无长物,不过粗略读过两年书,于家国皆无所建树。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依晚辈浅见,似白小姐这般佳人,当配少年英才,绝非刘某这般平庸之辈所能企及。
故而……”
这番文绉绉的言辞,正是出自刘明亮之口。
“老爷容禀,小的便直言了,还望老爷海涵。像令千金这般貌若天仙之人,便是提着灯笼,寻遍阖州,呃不,整个塞北,也难觅其二。
况且贵府家大业大,昌盛繁茂,若能与槿宜小姐喜结连理,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只是小人实在不敢有此奢望。
不瞒老爷,小人祖上经商,买卖行里有句话,叫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话糙理不糙。
槿宜小姐身份尊贵,说是贵胄之家的珍宝也不为过,身价自不必说。而我张轶夫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俗人,至今还在尘世中奔波劳碌,靠着祖上些许祖业,勉强糊口。
若将白小姐比作九霄云外的天鹅,小的便如同泥沼里的癞蛤蟆,这般怎算得上合适姻缘?
是以……”
相较而言,张夫的说辞更为圆滑世故。
二人各有千秋,措辞委婉,语调阿谀,可最终结果却惊人一致 —— 皆拒绝与白氏联姻!
而在这些人当中,最让白老爷惊愕的,当属他的挚友大将军董超。
说起董承龙,行径怯懦,人品欠佳,除了有个将军老爹做倚仗,几乎一无是处。白老爷本就没将他放在心上,也未曾指望他能成为自家女婿。
却没料到,就连这般人物,竟也瞧不上自家女儿!
“不是我这当哥哥的怪你,白老弟,你家里出了这等大事,怎么就没想到问问我呢?你这不是见外了吗?” 董将军听闻儿子对白槿宜的描述后,当即在人前埋怨起来。
“此话怎讲?” 白老爷不明就里,被问得一怔。
“唉,想想也是,此事非同小可,换做是我,也断不会对旁人吐露分毫。” 未等白老爷回过神,董超又叹口气,接着道,“何况你我许久未见,若非今日小槿儿选婿一事,我也不会千里迢迢从边关赶来。”
“这倒也是。” 白老爷虽不明所以,但见他言辞恳切,便随口应和。
“罢了罢了,你我情谊,哪怕说‘以命换命’都显浅薄,既如此,我也不客套了。” 董将军摆了摆手,面露惋惜,“实话说,小槿儿是个好姑娘,模样俊俏,人又聪明,我打心底里喜欢。”
“…… 呵呵……” 白老爷干笑两声。
“只是。”
董将军话锋一转:“只是承龙这孩子懦弱胆小,打小儿便是这副模样,成人后又未经世事,这般姻缘,他怕是无福消受。
今日之事,算我老董驳了你白兄的面子,改日有空,定当补偿。老兄也别为此伤怀,宽宽心,人这一辈子,本就难尽如人意。差点忘了,务必告知府上厨子,莫要准备晚宴,军中还有事务,我这便告辞,白兄千万莫要与我客气!”
前面两人说的话尚在情理之中,但董将军的一席话,却说得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无福消受?娶媳妇与胆量何干?我女儿又不是夜叉!” 白老爷满心疑惑,尤其是董将军那副沉痛又讳莫如深的口吻,愈发让他觉得莫名其妙,好似自己有何事瞒着他一般。
可当他刨根问底时,董超却机警收口,只余摇头叹息。至于董承龙,更是窝囊到底,说话时连头都不敢抬,畏畏缩缩,仿若耗子见了猫。
多次问询无果,满心狐疑的白老爷,不得不将猜忌的目光,重新投向女儿白槿宜。
白家府邸,厅堂之中,白日的盛会已然落幕,男宾们皆已离府,各自散去。
白老爷背负双手,在厅中来回踱步,
白槿宜与夫人并肩而坐,屏息敛息,似在静候白老爷发话。二人皆未带丫鬟,周遭也无下人伺候,想来是事先屏退了,
四下静谧,只听见烛芯的爆鸣声。
压抑的氛围中,白老爷率先打破沉默。
“今日来我白府提亲的,共有二十四人,名列前茅且与槿儿见过面的,另有六人。”
“我白府门第清白,女儿容貌亦不逊色,本以为这场同年之会,即便不能尽善尽美,好歹能留三分转圜余地,不想竟一败涂地,六位贵宾,无一人愿与我白家结亲。”
“槿儿,你可否告诉为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老爷踱步半晌,猛地停下,转头,目光冷峻地投向白槿宜。
白槿宜下意识望向母亲,盼她能出言相助,可白夫人此刻却缄默不语。无奈之下,白槿宜只得清清嗓子,尴尬解释:“这…… 那个…… 女儿也不太清楚,女儿今日定是装足了斯文,收敛了脾性,依着爹娘的意思,和和气气与那些男子交谈,哪晓得会是这般结果?”
“槿儿,为父曾教导你,为人之道,言出必行,行必有果,做人要讲诚信,说实话。” 白老爷怎会被这两句含糊言辞轻易糊弄,目光依旧紧紧锁住白槿宜。
此事太过蹊跷,绝非几句含糊话语便能敷衍过去。
白槿宜向来惧怕父亲威严,心下慌乱,几近露怯。
正惶恐之际,她蓦地想起,上午那场 “交锋” 已然落幕,自己虽是初出茅庐,却凭借精妙谋略与非凡胆识,将对方六员大将悉数 “击退”。
战绩斐然、风头正劲的 “女将军”,怎能在即将凯旋之际,被三言两语吓倒 “缴械”?
念及此处,白槿宜心一横,耍起赖来。
“我就知道您不会信女儿的话,您从来就不信自己的女儿,可那也没办法。”
她梗着脖子,理直气壮。
“女儿与那些男子接触时,可不是您说的那样。就说那张公子,才与女儿聊了两句,便直说要娶女儿过门,不管要什么聘礼,只要女儿喜欢,哪怕天上的月亮,他也能摘来。
还有李公子,也大方得很,直接把随身玉佩摘下送我,说是定情信物呢。最离谱的是个姓陆的,名字我忘了,您猜怎么着?他居然说要带女儿私奔,远走高飞!
不过,女儿总归没答应,只因他言行太孟浪,再者,女儿虽没什么出息,却也懂‘父在不远游,膝前当尽孝’的道理,眼下爹娘在上,我怎能为一时欢愉,弃二老而去?真要那样,我也不配做白家女儿了,您说是吧,娘?”
她一番言辞,说得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实则谎话连篇,说完,还机灵地把 “球” 踢给母亲。
“依妾身之见,槿儿所言,或许也有几分可能。” 短暂沉默后,白夫人缓缓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
“感情一事,本就变幻无常,年轻人心思,恰似脱缰野马,仅凭一时意气,做出荒唐事也未可知。”
“娘说得极是。” 白槿宜忙不迭应声,脸蛋却不由自主泛起红晕。
母亲这话看似平稳,实则暗藏锋芒,虽未指名道姓,却暗暗刺了她一下,尤其那 “荒唐” 二字。
“分明是这些人品行不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要么就是父亲对女儿期望太高,反正我本想帮爹娘达成心愿,找个差不多的夫婿把自己嫁出去,省得在家晃悠,碍你们的眼,可惜啊……”
“槿儿,休得放肆。” 白夫人微微皱眉,低声呵斥。
“好嘞,娘让女儿别放肆,女儿便不放肆,我从来都很听话的。” 白槿宜缩缩脖子,摊摊手,很是识趣地闭了嘴,不再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