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生活相较之下要琐碎的多,但我喜欢这份清净。”
“总归是自由了一点儿。”我说。
张远说:“这一点儿你说对了。时间自由也是我想要的。”
我说:“毕竟我也待过出租屋,住了将近三年。”
“但总归不是个正经去处,”张远又叹气,说:“你看我今年多大?”
“得有二十六岁。”
“二十六就已经不小了,可我现在已经二十七了。算算年龄,也该结婚了。”
“可有女友?”
“有,是我大学同学,相处了得三四年了。”
“那么,祝贺你,我现在仍旧单身。”
“不打算找一个?还是到时候相亲?”张远问我。
“不瞒你说,我在今年年初就相了一个女孩儿。”
“哦?”他似乎很惊奇。
“是一个女学生,大三,还在实习。她并未有什么结婚的意向,就只是应付父母。”
“这样,”他说,似乎有点儿深意,然后又说:“当务之急到是应当找个女生。”
我苦笑,说:“谈何容易!”
“并不难嘛,不过首先得用心。”
“一颗心倒是有,就是怕没有另一颗心去接受我的情谊。”
“总会有的。”他说,然后站起来,将餐桌折叠,放到房间一角,这空间就大起来,甚至显得有些空旷。我这下四处瞧瞧他租的这个房子,总觉得太大了,而且房间很多,他又一个人住。
“喂,租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小一点儿不就行吗?”
“啊,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只有我一个人,女朋友又不经常来此居住,但是你瞧,这一片哪有什么小房子?而且我走问了附近的几家,就这家房租便宜。房东是个老太太,很是和蔼。我们那次聊天的时候,她告诉我,之前是几个工人合租这个房子。”
“合租的话,那不岂是又乱又脏?”
张远说:“对,第一次来住,去给邻家送礼的时候,他们都很惊讶,说没想到我这一小伙儿会租这间房子,之前那些合租的人,往往不怎么愿意打扫卫生,一进门,嚯,苍蝇围着垃圾堆团团转悠。不过我来的时候还好,房间里垃圾已经被清理掉了,就只剩下灰尘,还有卧室里几张美女的海报。我忙活了一天,把各个地儿都给仔细地抹了一遍,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至于其他,比如锅碗瓢盆什么的,我们之前就已经买好了,因此直接运了过来。把一些用品什么的摆放好位置。这样生活着倒也未尝不可,可谁曾想我女朋友第二天来了,她对我这粗滥的生活态度很是不满,而且又不满意这房子的风格,因此她就在这儿呆了几天,等着从网上买的一些壁纸呀,地板砖呀还有新的马桶什么的都到货之后,就开始帮我装扮这个房子。
房子很大,算上厨房,卫生间,还有阳台以及两个卧室,要完全装扮到她满意的话,还得耗一点儿时间呢,而且置办这些东西花的钱也不少,但是无所谓,装扮之后的确要比之前没装扮靓得多,我也蛮够喜欢,觉得花的钱值,毕竟还要在此地生活几年,倘若只是生活在一个没有装修的毛胚房里,性格也难免会变得抑郁。所以,倒不如把这一切处理好,就跟自己的家一样。”
听他这么讲完,我脑海里又浮现出我的出租屋那副惨兮兮的模样。我从来未把它当作自己的家去对待,非但如此,我还对它心生怨言。每次下班回家,疲乏的身子推开门,这房子就以阴暗逼仄四个字来迎接我,我不去理他,只是一头扎在床上,闭上眼睛,连看也不看这房子一眼。床头堆满了需要换洗的衣服,鞋也码得到处都是,小桌上堆满了书写和吃饭的用具,我不去整理,它们就摆在那儿,发干,发臭!我不介意,总以为这出租屋不过是我暂时的栖身之所,里面到处搁满了我的窘迫,也应当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反正明天天色不亮,我就得走出这门,在外面的小摊上吃完早餐,一碗胡辣汤还有一客小笼蒸包,随即付给店家钱,走到不远处恰巧赶上公交,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我日复一日的一天也随之而来。
我的生活既是如此,而且恰恰是因为如此,我才对生活心生怨怼,长此以往下去,也难免生出不愿再奋斗的想法。但今天我到张远家来——是家吧?
总之他都开始把这地儿当作家来对待了,还真有种别开生面的感觉。这房子虽然空荡简易,但的确不错,尤其是他自个儿经常待的那个房间,更是设备齐全,而且美。至于我所在的那间屋,相较之下就寒碜许多,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而且因为我没来之前一直是闲置着的,所以一些暂且不用的东西都在这房间堆着。
但好在这房间朝阳,打开窗户就是阳台,往那边一瞥,总知道自己身处城市,跟我那边有很大的区别。
今天恰巧是周日,张远并不上班,因此倒是蛮有空。一上午的时间,都在帮我收拾东西,而且他又从他的房间拿出两个盆栽放到我窗户上,说:
“给你装点一下,光秃秃总是不好看。”
“暂时这房间就这样,你要是不满意的话,从网上买点儿东西装扮一下。”
我点头,然后说:“房租咱俩对半,是年底结吧?”
张远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年底结账,房租对半吧。”他坐在床上对我说:“见谅,这其实不该问你要钱的,但我女朋友怕是不愿意。”
我说:“本分和情分得分开。”
他“嗯”了一声,然后说:“这你知道就行。”
一下午,我们呆在房间聊了很多,他向我讲起了他在这儿的轶事,或者苦事。讲到开心事儿的时候满脸堆笑,并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讲到苦事儿的时候似乎就连他的酒窝也盛满了苦水,哗啦哗啦向我倒来。随即就是义愤填膺,控诉使他难受的那个人。
“简直不是人嘛!”张远喊道。
他说:“临近的窝心事儿就是两个月前,那时候我跟一个资历比我老点儿的一起跑业务。跑业务这活儿其实也是我自个儿争取来的,说来也好笑,这次机会实在是偶然得很。当时我是自动化,就产线上的工人,盯着机器不要它们坏,耽误了产量什么的,因为这活儿自由,而且相对轻松,所以周遭的卫生也是我管。
你想下,这是车间,对卫生的要求很是严格,员工上班都必须要穿着拖鞋,怕弄脏了地面。我呢,那天不知为什么,实在是困乏得很,因此就依着机器小憩了会儿,卫生的检查就落了下。实在不巧,那时间恰巧有一品保从这儿路过,而我机器周遭又的确是落了几颗螺丝,虽说很小,但黑色的螺丝落在地上十分醒目,于是这品保就在我盯线那行给记了一笔。
两颗螺丝,一笔下去,我就得写检讨,而且要求今天下班之前就要交上。没办法,我就向我们线长要了一张空白的检讨书,然后写。那天机器很少坏,几乎没有,因此我的工作就极为轻松,而且离下班时间还早,我就闲闲散散地趴在桌子上写检讨。因为时间充裕,而我又实在无事可做,只是逛来逛去,因此我倒是把这检讨当作我的消遣。认真地写,仔细地写,斟词酌句,一笔一划。你大概知道,我的文字功底不是盖的,而且写字又不算丑,甚至跟很多人比起来都可以称得上是漂亮,因此在我手中的这检讨就几乎成了艺术品。我这检讨写成了文言,也有一定的想法,就是想让我们工程师一知半解又挑不出毛病。
我知道我们工程师是初中肄学,文化不深,看不懂文言而绝又挑不出毛病,因此倒想借此羞辱他一番。其实我跟我们工程师并未有矛盾,毕竟他手下有好多我们这样的盯线人员,但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纯属一种恶作剧心理,因此就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