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范无间。
生于2027年秋，卒于2049年冬。
享年22岁。
生平种种，逃不脱一个苦字。时至今日，绕不开一个穷字。
出生之时，母亲难产离世，此后与父亲相依为命，九岁时，父亲遭遇意外事故，与世长辞，往后十数年，恶疾邪病缠身，终是未能熬过三天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范家九代单传，自此绝户。
瞧着自己的墓碑，有些滑稽，此刻身为鬼魂的我，真想笑着问一句：祖宗八辈的，哪个偷吃我贡品了？
老话都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可我恶疾缠身许久，临终之前多日水米不进，如今做鬼都虚浮不定，摇摇晃晃。
曾经的纸片人，现在的棉花鬼。
咔嚓！
隔壁坟的大哥一边啃着半个烂苹果一边说：“就在坟山脚下，有一土地庙，想要投胎先去那登记，申请鬼门关入关申请书，等待阴差接引，入阴司轮回投胎。”
虽说他说的如此轻车熟路，可我却有些疑惑，因为他每天都宅在坟里，出来透口气都极少，丝毫没有动身去土地庙的意思，我不免好奇的问：“那你为何不去投胎啊？”
大哥淡淡道：“没钱。”
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丝毫不陌生，曾经我千百次的对护士小姐姐说过这两个字，但时至今日，钱对我来说，犹如废纸。死都死了，都做了鬼了，这投胎又与有钱没钱有什么关系？
“没钱就不能投胎了？”
“没钱连土地庙都进不去？”
“进土地庙也要花钱？”
“不花钱，但要交会费。”
“会费？我他…的…”我的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何止会费，还有接待费、咨询费、住宿费、材料费、以及各种杂费……”
还没听完，我的脑袋就已经快要炸了，进个土地庙就要花费这么多钱，那进鬼门关哪怕卖身也不够啊！这要是一直没钱，一直就不投胎了？生前穷，终有死的一天，做鬼还受穷……难不成真要三年穷鬼、十年穷鬼、百年穷……百年咋也攒够了吧。
“天杀的！”
大哥沉默。
我瞄了一眼大哥的墓碑，生卒年月早已经风化，唯独一个“魏”字，还算清晰。
“魏大哥，你死多少年了？”我试着问道。
“快三十年了。”
呦呵，前辈啊，我紧接着又问道：“这么多年还没攒够投胎的钱？”
魏大哥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这种穷鬼，逢年过节没个人烧纸，没事只能在十字道口趴趴活，这个圈里拽一万，那个旮旯顺三千的，一年到头能划拉百八十万，都算是吸着庙里的高香了！”
“那你这几十年起码攒了几千万阴司票子了！”我向往道。
魏大哥一笑，说道：“一个亿！”
“我去！魏哥手法技术高啊！”
“你也觉着一个亿够了吧？”魏大哥笑着问道。
我听出了他话里似乎有着言外之意，疑惑的看着他。
“你搬来之前，我高高兴兴的带着这笔巨款去了土地庙，花了四千万，成功的拿到了入关申请书，在土地庙住了一宿，花了五百万。”
心算了得的我，当即脱口而出：“还剩五千五百万。”
“对，五千五百万，我本还忐忑，怕进不去鬼门关，但没想到鬼门关只收了五百万。”
我疑惑道：“这鬼门关还算通情理，比土地庙下手可轻多了。”
魏大哥苦笑一声，略带悲哀的说：“通情理？放屁！鬼门关不能拒收鬼魂，即便是身无分文，也可入关，但你若是有钱，无论多大数额，都要被守关阴差拿走一半。”
“一半？一半应该是……”我强大的脑力还在演算，却听到他怒声开口说道：“那去土地庙接引我的阴差直接拿走了四千五百万！跟我说……说什么……什么引路费，什么保护费！还拿出个阴司生产的山寨破相机，说什么……看我顺眼，送我一张阴差与鬼同乐的合照！我他…的…”
“保护费？引路费？合照？”这么新鲜的词汇一下下冲击着我的神经。
“不对啊，魏大哥，鬼门关你都能进去了，那你现在怎么还没去投胎？”
咯嘣！
鬼魂咬碎牙，也只有鬼魂能听到。
魏大哥一脸抽搐的咬着腮帮子，浑身颤抖个不停，呼呼鬼喘，嘴角一抽一抽，仿佛怒到了极点。
“我……我……我刚进鬼门关，后脚还没迈进去，就被一个魁梧壮汉堵在了门口，他还说什么……说什么……三顿没吃香了，朝我借俩钱花花，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抢走了最后的五百万，然后……然后……”咯嘣一声，又是一颗大牙崩碎的声音。
我更加疑惑了，难不成魏大哥自己没进去？正当我头脑风暴，即将勾勒出他所描绘的画面时，只听他气极反笑的颤抖着说道：“然后……他说好借好还，借我五百万，还我一大踹……我就被他……踹出来了！”
我听到了什么？这是什么妖魔之词？
被？踹？出？来？了？
“那……那……踹你出来的那鬼也是阴差？”我不敢置信的问道。
“是黄泉路霸！专门打劫黄泉路上投胎的鬼魂。”魏大哥似乎在强行平复自己的心情，解释道。
如此明目张胆的当着阴差的面打劫？我太过震惊，以至于声音都有点不自然，问道：“阴差就不管？”
“管？他们说……他们是守关阴差，誓死守护鬼门关，不可轻易擅离职守！万一追踪凶徒，导致鬼门关丢了、被人扛跑了，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魏大哥的话，解开了我先前所有的疑惑，事情虽清晰明了，可却觉着这坟山上的天空，竟越来越黑暗，黑到我看不清前方、看不清脚下，更看不清作为一个鬼魂的未来。
我问他：“还去投胎吗？”
“不去了！”
“不攒钱了？”
“攒。”
“不投胎还攒钱干嘛？”
“去市郊鬼市的花圈楼买两个纸北鼻。”
好家伙！本来我以为他是颓废退场了，万万没想到啊，黄泉路霸给他关了一扇门，他自己又推开了一扇窗。
还是一扇极乐世界的落地大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