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墓砖一样的卷宗
书名:苍穹之眼 作者:老藤 本章字数:7840字 发布时间:2024-06-07

秋阳新出浴一般,将白晃晃的光芒铺满办公室。很不应景的是,屋内充斥着一股奇怪的臭味。这臭味,来自一只死甲虫。

早晨,保洁员清理房间时,在窗台那盆月季花中发现了一只不知何处飞来的甲虫。惊起的甲虫飞落地板上,她上前一脚,碾死了它。没想到支离破碎的绿色甲虫竞然能散发出令人难忍的臭味,像对苯二酚和过氧化氢发生了意外泄露一样,令人无法忍受。

碾碎的甲虫尸体被清理掉了,怪味却还在室内阴魂不散。更让人烦躁的是,这间三十平方米的办公室内还不仅仅只有甲虫的怪味。

写字台台面是橡木的,漆色深重,上面一字排开四盒卷宗。四盒卷宗都由牛皮纸硬盒装着,却如同四块墓砖,透出丝丝凉意。真该把卷宗封皮改改了,任意换成蓝色、绿色,哪怕黄色也好。为什么要一直沿用这种墓砖一样的土灰色呢?

看着四盒卷宗,肖樱忽然联想到了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它,会不会有大大小小的魔鬼溜出来祸害人世。

在她之前,极刑复核这个职务少有女性担任。

同事小苗打来电话:姐啊,你主管生死簿呢。同事小庄也打电话说:姐那么小鸟依人,怎么就成了掌管虎头铡的女包公?

小苗、小庄早已结婚成家、步人中年,但还是口口声声叫她姐,与她开玩笑也没了年轻时的腼腆。遇到难缠的案子,他俩喜欢找她请教。在这两位法官眼里,她是永远的领航人。让她感动的是,小庄还是一如既往,经常给她送糯米滋。自从换了新款皇冠轿车、使上车载冰箱后,随时为她携带糯米滋就更方便了。

喜欢动用连词来表述重要观点的父亲,在她接手这个工作时就说了:因为人命关天,所以要铸成宗宗铁案。就是这句话,让她不由得好一阵沉思。父亲用了一个“铸”字,她尽管不甚明了,却也没有问为什么。

就算问了,父亲也会让她自己悟去。

恰巧胡杨来电话,她就顺便讨教了。胡杨说,令尊大人这个“铸”字,是想提醒你两点:一是要像使用模具一样适用法律,严丝合缝,不留缺憾;一是办案要经得起时间检验,判决书要像铁板一块,无法翻案。

她认为,胡杨的解释靠谱。她的雁大学友胡杨极明慧,问题到了他那里,总会得到令人可心的答案。而且,答案由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说出来,格外令人心悦诚服。有时她想,是不是因为渴望听到他的声音,才会有多年不断的请教呢?

尽管父亲的提醒对她来说似乎没有必要,因为她办案堪比街坊姜阿姨做针线,不留任何针头线脑,甚至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过几遍筛子。在她那里,判决书一定是犯人最合体的衣裳。但她还是深深记住了这个

“铸”字。复核案件时,这个“铸”字往往会像点对点推送一样,出现在脑海的界面上。

应该说,能够上报到她这里的大多数案件都清晰明了,中院、高院的判案水准越来越高,复核工作的难度明显降低,但她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始终铭记:罚不当罪,则不如无罚。

这间三十平方米的办公室是局级干部标配,铺着没有木纹的合成地板,写字台、书柜、沙发、只能上局域网的电脑,一概是统一采购。统一采购至少有一点好处,办公设备千篇一律,如同部队里的制服,休想标新立异。

这间办公室里属于她的私人物品,就是书柜里的书。这些书经她亲自编号,各就其位,有条不紊,大都是中外法律方面的著作。书柜里有两样装饰品:一样是镶框彩照。那是大学期间与学长胡杨和一位叫吴为群的雕塑大师的合影。尽管照片有一点褪色,但青春记忆像春天的树叶,到了夏秋季节会变得色彩愈加浓重。另一样是个小刺猬大小的陶埙。这是胡杨大学毕业时送她的礼物。

胡杨亲手加工的,并为她吹奏过《苏武牧羊》。

工作变动发生在他俩身上,几乎脚前脚后。远在Y省的胡杨提任副省长,成为政界一颗耀眼的新星。她被任命为最高审判机关某庭副庭长,成为负责极刑复核的法官。极刑是她自己私下里的定义,法律上的专有名词是死刑。“死刑”这个词总挂在嘴边多有不妥,很多同事便暗地里发明了这样一个不够精准的代名词:极刑。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对新接手的业务有点猝不及防。

毕竟这是一项责任重大的工作,就像是给地狱发放签证。

对此,谁也不敢随心所欲。四盒卷宗就是四起复核案件,其中涉及的不仅仅是四条生命。以往,她所负责的审判工作尽管案件不少,但没有一起极刑案件,担任审判长时量刑最高的是无期。四盒卷宗一上桌,她心里如同坠了磨盘,一个劲儿地下沉——四个犯罪嫌疑人的生死,取决于复核。

大机关有大机关的特点:万法朝宗,归于一尊。案子到了这里,就是到了金字塔的宝顶,没有了上传的可能,要么审核同意,要么改判或发回重审。而这其中,有大量功课要做。否则,终审的权威如何体现?正义的力量和法律的尊严又如何维护?

她是一个能在压力中获得快感的女人。作为资深法官,她对《刑法》条文及精神的掌握已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还没有哪起案件让她迟疑难决。但从现在起,情形有所不同了。手中这支笔就如同一把鬼头铡,抬起容易,落下却难。毕竞,人命关天啊!

今天,她在心里犯嘀咕的是老街坊姜阿姨日前说过的一句话。姜阿姨八十有一,宁波人,出身于有名的裁缝世家。老人家本来在打理自家的裁缝博物馆,一年前忽然慧眼洞开,迷上了诵经悟道。对姜阿姨这种变化,她和父母三人各有说法。母亲认为姜阿姨是为名下的财产计,想将来好把财物都捐到寺庙去,赎下一张去极乐世界的关牒。做过法学教授的父亲则说,姜阿姨的变化恰恰说明了社会的进步。人的灵魂本来就应该自己选择寄存处。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能要求所有人去买同样的骨灰盒。她却觉得,此举乃因老人家生活缺少关爱,想在四方丛林或芸芸信众里寻找些慰藉。姜阿姨的子女都事业有成,一个在外省、两个在国外。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老人寄钱,而钱对于老人来说,只是一串叠加的数字。尤其将自家的裁缝博物馆捐给区文化局后,那串不断叠加的数字该归于哪本功德簿,老人家是要颇费一番脑筋的。周日,她回家看望父母,在胡同里遇到了姜阿姨。姜阿姨刚从潭柘寺回来,头发上还带着灰尘,土黄色的大布兜因为印着一个鲜艳的图案而格外引人注目。姜阿姨每月都要打车去远在门头沟的潭柘寺。在那里,她供养着一尊铜佛,初一、十五得亲自去礼佛。一下出租车,姜阿姨就和她打招呼,拉住她的左手,从布兜里掏出一串菩提子手串,不由分说便给她戴上了。然后,贴近她的耳朵道:“小樱,你怎么越来越像结缚罗刹女啦!是的,没错。怎么看,怎么像!”

她愣了一下。她从小就和姜阿姨很亲,喜欢听她讲些缝纫业方面的故事。没想到近期却和老人家有了陌生感,每次见到她总觉着怪怪的,尤其是她的眼睛,瞳孔里似乎带着某种机关,能透视人的五脏六腑。母亲说姜阿姨好像会点什么,喜欢预测别人吉凶。她问过老人家,老人家否定了:阿拉闲得没事干,去预测别人?我忠告的都是有缘人。

有一次,姜阿姨在胡同里遇见街坊老赵头儿。老赵头儿是个有名的酒蒙子。那天他喝了几两二锅头,推车出来卖梨膏。老赵头儿推着四轮车来到姜阿姨门前时,站在门口的姜阿姨说:兄弟,今天别去卖了,歇着吧。

老赵头儿道:不卖梨膏,哪来钱买二锅头?

姜阿姨说:今儿你有点不对头呢。

老赵头儿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腿,问:我哪儿不对头?

姜阿姨说:说不清,就是不对头。

老赵头儿说:梨膏都蘸了糖,不卖就化了。

这条八百米长的古老胡同从路面到两侧的房子都是灰黑色的,老赵头儿穿戴也是灰衫黑裤,推着梨膏车走远的老赵头儿很快就融化在了胡同里。

不到半个钟头,胡同口传来噩耗:老赵头儿出事了!

他推着梨膏车一出胡同,就被一台排渣卡车给撞了。

老赵头儿火化时,姜阿姨对街坊们说,我当时看老赵头儿就有些不对,可劝不住嘛。有人问老赵头儿哪里不对,她说不对就是不对,不分哪里。

从那以后,姜阿姨说话,街坊们都会仔细揣摩一番。

“结缚罗刹女?”她从没听过这个名字,疑惑地问道。

姜阿姨说:“一刹那的感觉而已。这感觉不糟糕。”

她知道,近期姜阿姨说话有些阴阳怪气,便不再多问,寒暄几句就告辞了。回到家,站在窗前的母亲问:

姜阿姨跟你说什么了?母亲一定是从窗子里看到了她和姜阿姨说话了,就摇摇头。母亲是区公证处退休干部,对“结缚罗刹女”这种概念不会感兴趣。她把手串递给母亲:姜阿姨从潭柘寺带回来的,您拿着把玩吧!母亲接过手串,把它套在茶几上一个青花梅瓶的瓶口处。那上面已经套了好几串同样的了。母亲说:都是姜阿姨给的。

她想,自己工作变动很少有人知情,主管极刑复核更是保密之事,她跟父母都没说,姜阿姨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她特意百度了一下“结缚罗刹女”。看了半天,觉得不是个好词,便索性不去琢磨它了。

职务有了新变化,她并没有特别兴奋。倒是胡杨前几天全票当选为副省长,让她激动了好几日。夜里,她打电话表达祝贺。胡杨说,祝贺自然可以要,你的岗位变化更是好消息。择时我们一并祝贺,可以回雁大,到老国槐树下的缪斯胡床吃糯米滋,回味一下青春时光。

她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只是不知当年那张被称为“缪斯胡床”的长椅还在不在。二十余载过去了,长椅若是幸存下来,可成文物了。

她的主管领导是个人中颇长的山东人,在省高院做过主官,浓眉大眼,不苟言笑,面容严肃如报纸上公示的标准照。领导交代工作时脸绷得很紧,看不到皱纹和汗毛孔,让她多少有些紧张。背书一样,领导会提出一二三四五诸条要求。这些要求像剔净肉的排骨一样明了清晰,带着一种白森森的画面感。交代结束,领导清癯僵硬的脸变得放松了一点,端起玻璃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她注意到,杯里是几朵杭白菊,在热水里盛开着。领导说:肖樱同志,你成了一个给地狱发放签证的女人。

她愣了一下,身居高位的领导从来没有幽默和调侃。

这句话让她顿时有一种调错了频道的感觉。回到办公室仔细一想,领导这个比喻显然不是幽默或调侃,而是有很深的寓意在其中。地狱签证从来都是单程的,一旦签发,有去无返。领导这是在委婉地提示自己,落笔要慎重。她很佩服领导,能用简单的话说出工作至理。这是一种真本事。看似不经心的一句话,已让人深深镌刻在脑子里了。而前面讲的一二三四五,尽管条条都马虎不得,却只能夹在笔记本里,成为未来记忆的补充。

四盒墓砖般的卷宗很重,掂在手上很吃力。为什么不用轻型再生纸做笔录呢?她想,打印机、复印机耗材都是精饲料,就像豪车一定要喝高标号汽油一样。这实在是一种浪费。不能因为用了铜版纸做笔录,卷宗质量就提高了。卷宗优劣,与用纸关系不大。

她用半天时间聚精会神翻阅了一遍案头的卷宗,眼睛胀痒,鼻塞不通,脑子里有一种被加压的感觉。她知道,问题出在这些又光又亮的笔录纸上。她起身打开窗子换气,将百叶窗拉下,一手捏着下颏,一手托住肘部,站在窗前,对着四本卷宗出神。

这简直是四本悬疑小说呢!她想,故事之离奇超乎她的想象。生活原来如此光怪陆离,妍媸并生,有些案情,恐拍会让再伟大的作家也深感想象力的匮乏。这些故事都是实打实的非虚构。想了想,她们那一届雁大法律系,还真没出过一个作家。这有点意外。毕竟那是一个属于文学的年代,莘莘学子,做过文学梦的不在少数。

墓砖般的卷宗如同四个魔盒,每个盒子都装着很多令人发指的罪行。虽然只阅了一遍,四个罪人的画像已经在她的脑子里勾勒成形。

第一盒卷宗,她嗅出了一股酒和食物混合后的馊味,带有腐烂之气。这便是吴为群的卷宗。吴为群案件颇似恐怖电影,翻阅时令人后颈不时发凉。吴为群是个雕塑家、画家和摄影家,是艺术界大佬级的人物,他制造雕塑用的是不含蛋白质的铜。按理说,嗅出铜臭味来才合理,怎么会是食物腐烂的味道。她认识吴为群。办公室书柜里有一张二十年前的三人合影,中间那位就是吴为群。他穿藕色唐装,长发,戴茶色圆眼镜,很有艺术家的范儿。吴为群是雁大特聘教授,出道很早,是当时年轻学生公认的偶像。世事难料,令人唏嘘不已。谁能想到,昔日的偶像竟然成了重罪人犯!有关吴为群的犯罪侦查延宕了整整十九年,可谓隐藏极深。十九年,别说是一个易老之人,就是一栋房子,也已变得陈旧了。吴为群杀人案得以告破,要感谢在巴黎举办的一次国际影展。展览是个好东西,能把美丽呈现给世人,也会让罪恶大白于天下。因为冤魂在得不到慰藉之前,总会寻找昭雪的机会。她疑惑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艺术家,为何要犯下如此重罪?十九年前,吴为群作为教父级的艺术家,怎么会成为屠夫一样的刽子手?都说天使和魔鬼只有一步之遥,到底是什么让吴为群迈出了这一步?

好像印度哲人甘地说过,人类社会有七 宗罪,没有人性的科学位列其中。在看到王珩卷宗之前,甘地这句话与实际并无联系。科学从来就具有两面性,就像原子技术,在和平者和战争狂人手上,用途会截然不同。但这毕竟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实生活中,科学已经成了真理的代名词,谁代表科学,谁就蒙上了一层光环。在看完王珩的卷宗后,她明显闻出一股油漆味。她皱了皱眉,油漆味来自化学元素——苯。这是一种致癌物。很多装修新宅的人就因为过多吸人了这种东西,导致身体出现状况。她想到了甘地,那个苦行僧模样的老人,想到了甘地说的这句话。真的,有些东西虽然是科学,但它从发明之日起就心怀鬼胎,戕害人性。王珩的科学研究为他赢得了数不清的荣誉,甚至登上了高高的领奖台。这又怎样呢?卷宗里的事实作证,他害了太多的人,让很多人陷人不可自救的痛苦。她想,有没有机构能阻止这种没有人性的研究呢?难道只有烧杯里的恶魔伸展出害人神经的爪牙时,才来追究这些所谓科学家的责任吗?

她知道,这个问题超出了自己的工作范畴,但她不能不思考。她想,应该把自己的思考告诉胡杨,胡杨已经是副省长,有改变地方工作规则的发言权。如果自己的思考得到重视,至少可以让那些打着科学旗号的伪君子有所忌惮。对王珩案,她认为有必要好好挖掘一下,并作为典型案例在媒体做一下报道,让更多的人从迷信科学的误区里清醒过来。世间之事,最怕的是“迷信”二字。她甚至因此检讨,自己对法律的迷信是不是同样可怕呢?记得上大学时,胡杨就劝她不要迷信法律,法律能解决的只是第一级台阶的问题;而复杂的人生,有数不尽的摩天大楼要去攀登。才打开卷宗的时候,她对“珩”字很感兴趣。查阅字典后知道了,“珩”原来是“节行止”

的佩戴戴玉。可惜王珩叫了这样一个名字,他的所谓科研,一点节制也没有。

年轻人犯重罪,总是让人无限感慨。但金可可是个例外。这个雁大哲学系毕业的高材生,只用三年时间就创造了一个财富神话。从社科院辞职经商的金可可,孙悟空一样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亿贯的大老板。孙悟空变身尚需在屁股上薅几根猴毛,而金可可连汗毛都省了。

他只是编织了一个谎言,便神奇地堆砌起一座金融大厦。

从审讯笔录她看到,金可可说过这样一句话:大欺欺世,小欺欺人。我算什么?充其量就是没有兑现承诺而已。

这个年轻人脑子里充满无法破译的乱码,对自己那套暴敛财富的理论深信不疑,而对罪行却毫无悔恨之意。金可可在成就财富神话的过程中,背负了五条人命。他消费的每一元钱,都沾满底层投资者的血泪。对此,金可可在笔录里这样说: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哪一个进我公司的人,都不是被捆 绑而来的。公司当然有公司的规矩,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打个比方说,我公司是一艘驶离海岸的船,你半路跳船投海,却让我这个船长来承担杀人之责,不是荒谬吗?我是宽进严出,就像现在很多大学学历教育一样,学习不好,通不过考试,学费不会返还。她看到这里时,嗅到了一种尼古 丁的气味,条件反射似的干咳了几声。某些哲学知识被用于武装小人,小人就会如虎添翼。从照片上看,金可可一副轻蔑的神情,瞳仁不端正。她发现金可可眉间狭窄,双眉几乎连到一起,鼻梁中部有如喉结一样凸起。

她很不解,一个哲学系的博士,难道搞不清传 销的本质。量的积累必然导致质变,他暴敛的不义之财会一层层把他垫高,直到够上绞刑架。尽管金可可也是雁大毕业,但她丝毫没有同情之意。金可可这种犯罪是明显故意。当然,一个年轻人走上不归路,肯定有着诸多原因。这是她在复核中一定要解开的谜。

纪老畋,一个年逾花甲的花炮匠人藏匿火药,竟然夺去了七条人命!花炮本是喜庆的标志,谁想到一个花炮匠人因为不愿意动迁,竟然会设置爆炸机关,让前去拆迁的人等几乎全军覆没。纪老畋的正面照看上去十分朴实,除了眼神凌厉之外,其他地方看不出半点凶相。

但侧面那张照片就有内容了,可以看到纪老畋的眉心处长了个肉瘤,高高凸起来,如同公鹅的鹅冠。她对这眉包产生了兴趣。甚至猜想这里会不会藏有火药,会不会在某个特定时间瞬间引爆。当然,这不过是臆想,但也不是毫无来由。听姜阿姨讲,过去闯关东的淘金人往山东老家带金子,就是割开小腿肚子藏狗头金的,待皮肤愈合后再动身返乡。既然能藏金人关,怎么就不能藏火药进监狱?她为自己的猜想偷偷笑了,怎么又成了编故事的小说家了?合上纪老畋卷宗时,她闻到了一股稻草燃烧的气味。她觉得特奇怪,卷宗里怎么会有田野烧荒的气息。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香格里拉拍照时所见的向晚炊烟。这个纪老畋,和炊烟有什么关系。难道说,那个鹅冠眉包里藏着一把稻草灰?

乍一看,四起案件的犯罪者都够了核准的要件。但既然是复核,就要从头到尾再依法捋上一回,看看有没有应该采信的证据被忽略,有没有适用律条上的瑕疵。

通往地狱的签证之所以难以落笔,是因为懂得人死不能复活。

下班后,她没有乘车,而是选择了步行回公寓。她想边走边整理一下思绪;同时,也把四种怪异的味道从呼吸中彻底置换出去。

北京的秋天空气尚好,尽管马路十分拥堵,但人行道足够宽敞。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汽车出行的时候,人行道就难得一见往昔摩肩接踵的情形。路上,她在想一个叫于泽的律师告诉她的消息——胡杨离婚了。

这让她感觉特别不真实,胡杨怎么能官职一升就抛弃妻子呢?但于泽还有一句话让她似乎相信了这个消息,离婚是女方提出来的。说白了,是女方抛弃了胡杨,根本没把一个副省级干部放在眼里。胡杨是自己的精神导师,她敬仰胡杨渊博的知识和永不言败的精神,对胡杨的依恋已经超越了情感,更多的是一种灵魂慰藉。她觉得自己对于胡杨,就好比一个观众在看舞台上的演员,成为粉丝可以,真要彼此在一起演出未必就幸福。她和胡杨之间,在如何对待法律问题上有着无法弥合的分歧,而婚姻不能成为思想裂痕的焗钉。当然,这不妨碍两人彼此有好感。有人说,男女之间不会有真正的友谊。她对此不以为然,自己和胡杨之间的友谊就是实证啊!

五公里街路,她走了一个小时。回到居住的公寓楼下,她没有上去,而是走进了一楼的彼岸咖啡,去到自己熟悉的那个卡座坐下。熟悉的服务生朝她笑了笑,为她端来一杯卡布奇诺。她点点头,抬腕看看表,接近七点,央视《新闻联播》将要开始。她知道,胡杨是这档节目最忠实的观众,此时一定正端坐在电视机前。

她打通了胡杨的电话,问他是否知道结缚罗刹女。

胡杨几乎未加思索就解释说,结缚罗刹女就是蓝婆罗刹女,是十大护法罗刹女。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她说了姜阿姨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胡杨说,老人家这是喜欢你。十大罗刹女里,结缚罗刹女是最漂亮的。她说,你真会说话!谁都知道,罗刹指的是索命恶鬼。我怎么就成罗刹女了?胡杨说,你错了,十大罗刹女是被如来佛感化过来的护法,不是贬义。她说也是,姜阿姨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一向很好,没有理由咒我。胡杨说,姜阿姨知道你是法官,是希望你做个护法。说到履职的感受,胡杨说一上任就接了一件大活,主管扶贫脱困。Y省属于老少边穷省份,扶贫攻坚任务压力山大,自己就是头拱地,也要把这项工作抓上去,不能辜负老领导的信任。

她本来想说说胡杨的婚变,隐约听到电话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前奏曲。这支短促却十分有力的曲子似乎能撬动地球,每次播放都会拉开一系列重要的话题。身居高位的胡杨不能错过这些重要资讯,她便按下了话头:好了,胡杨!你看新闻吧!挂了。

端起卡布奇诺,咖啡浓郁的泡沫上有一个巧克力描成的心形。她不忍心破坏,端着杯看了好一会儿,脑海中开始回放历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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