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被暖流包围着,一种久违的感觉,柔软,温顺,如水一般。
可是望天涯的水是冰凉的,带着与生俱来的寒气,听闻是上古寒泉引流而来。
融化了血肉肌理,融化了骨骼关节,意识泡在温暖的湖水中,呼吸间尽是芳香,令人心生安宁的气息。
身居高位千年,尊主之位不易,每日殚精竭虑,已是许久没有感受到心安了。
夙西洲睁开眼,如他猜测一般身在水中,水是蓝的,犹如被一双永不休止的大手所源源不断地推进,绕着无形的漩涡不停的游转。
夜族中人擅长水性,夙西洲更是海洋的王者,放任自己在水中随波逐流,顺着水流的方向翻滚起来,犹如身态轻捷的飞鱼,荡起了白色的泡沫。
这片水域比他想象中的大上许多,他朝着上方游了许久才看到星星点点的光亮,离得近了便看到蜿蜒盘旋的枝蔓,许是泡在水中多年,根部覆盖了一层浅浅的青绿。
细密的根交错缠绕,粗壮的茎向外伸展,枝节处冒出一朵新叶,浅浅的小小的绿,似是萧条惨淡之后新生的希望。
虽然眼下很是渺小,但可预见日后的朝气蓬勃。
夙西洲朝着游龙般的枝蔓而去,根茎如他预料般滑腻,手指用力扣住凸起的枝节,腰腹用力蹬上细长的枝蔓。
抬头仰望,青葱的绿叶交错生长,向四周肆意伸展开去,遮天蔽日,细嫩的枝干笔直地挺立,苍劲有力。
探出水面的那一刻,清新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它的枝条很是柔美,长长的垂在他的身旁,顺着脉络向上看去,它的叶子层层叠叠,让人看不见茎。
在同一根茎上长着各种各样的叶子,蒲扇般的大叶,猫耳朵般的小叶,郁郁葱葱,一片挨着一片簇拥在一起,很是热闹。
茂盛一词素来与生机勃勃连用。
与冰川覆盖的湖上生长的那一株冰灵树截然不同。
在历经十数次滑落之后,夙西洲费力爬上了宽大的心形叶片,他单膝跪在叶上喘气,攀爬消耗了他极大的体力。
“这里似乎有什么限制了本座的实力。”本就被封住了灵力,内力也似乎运用不了。想他堂堂魔尊,也算一方人物,如今攀爬都如此艰难,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水面平静,如镜一般的湖水映出了蓝天白云的倒影,在晨曦中闪闪发光,好似许多星辰洒在湖面上。
与冰湖上笼罩的黑水雾不同,这片湖上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远处似有山壁,只隐约辨出冷灰色的光影。
他头顶是白云,下方亦是,湖面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眼睛,一起凝视着天上的云和世界,并将万物众生包容。
“这究竟是何地方?如此安宁,如此诡异。”这天地间能困住夜族魔尊的地方不多,像这般宁静的地方却从未见过。
“呼——”轻柔绵长的呼吸声在他上方出现。
还有其他人在!
他利落的翻身站起,脚下的叶片不在最高处,看不清上方的情形,只能判断那是一个人。
先前说了,这里的枝蔓交错生长,很是茂盛。
夙西洲看准时机从一片叶上助力跳跃到附近的枝蔓,一刻钟后便爬上了最高处的叶片。
心形如绿色水滴般的宽叶之上,一个女子静静地斜靠着绿叶,一袭白衣如山间初雪,霜色的兰花开满双袖,细长轻薄的流光水云纹发带在空中飘荡。
“是她。”夙西洲朝她走过去。
她双目闭合,面容平静安宁,呼吸清浅绵长,双手抱肘在胸前,似是睡着了。
“慕云卿。”
慕云卿没有回应,发丝扬起露出舒展的眉宇,柔顺的睫毛安然落在白皙的脸颊,微微翘起,在晨曦的照耀下越发灵动。
“看来是睡着了。”
夙西洲看着她,半晌来了一句,“比平日里安静多了。”比起平日里的杯弓蛇影小心谨慎,此刻安静沉睡的她反倒斯文了许多。
慕云卿不赞同的皱眉,而后打起了轻微的呼噜,巴掌大的脸一鼓一鼓的,像只餍足的小猪仔,酣酣的呼吸声诠释着她此刻梦境的香甜与宁静。
夙西洲不再唤她,索性跳到另一片相邻的叶子上,和她一般斜靠着,身处闹市里心浮气躁,如今得到片刻安宁。
也不错。
他一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少了几分凌厉,戾气无形中也消散了几分,颇有些许谦谦公子的气质,阳光轻柔落在他清隽的面容,投下淡淡剪影。
——
玄霜林的冰塔上,鹿宁静静地站在星辰海中,周身泛着淡淡的银色光晕,正看着手中的水晶瓶,晶莹剔透的瓶中养着一株绿萝草。
瓶中承载的不是凡水,而是天山泉水,自带净化之力,温养植株。
绿萝草不似兰花清纯淡雅,不如牡丹国色天香,不似百合洁白无瑕,不如蔷薇娇媚明艳,朴实无华,遇水即活,乃是不开花的生命之花。
“本神养了这株绿萝草千年,终是成了。”
一滴水从瓶中飞出,飘到鹿宁的手指尖,祂松开手,水晶瓶径自向前方飞去,稳稳落在檀木架最上排的中央,木架上十二个水晶瓶安放其间,错落有致。
圆润的水珠倏然飘到半空,如墨点在清水中晕染开去,将水晶瓶中之景展现,鹿宁看到斜靠在叶片上的两道身影,眼神微眯。
慕云卿在其中本是自然,然而夙西洲的出现出乎意料。
祂眉间神印一闪,无形的诏令飘向外界。
很快张复和元宋便来到了水镜阁,齐齐恭敬地跪在地上。
“魔尊夙西洲现世,与慕云卿一道而行,汝可知?”
张复惊讶的抬头,在对上祂的眼神时立刻垂眼,“不知。”
“速去查明。另,盯着夜族、妖族、冥族,恐有异动。”
张复恭敬地作揖,“是。”
鹿宁微微颔首,张复默默退下,来到水镜阁外后飞快地朝外跑去。
元宋则待在鹿宁身旁,点上八盏宫灯。
幻音宝盒再度响起,空灵的乐音回荡在水镜阁中。
不知过了多久,鹿宁忽然开口问道:“元宋,可有缥缈仙君的消息?”
元宋摇摇头:“自缥缈仙君百年前来玄霜林传授宗主《无相衍天决》,此后便再无消息……”她欲言又止。
鹿宁转身看向她:“有话不妨直说。”
元宋低头思索了几息,忐忑不安地开口:“这数十年来法阵频频出现异动,虽然只是微小的问题,很快平复,然而坊间渐渐出现一个传言。”
鹿宁眼神微冷,似乎猜到了什么。“说。”
“是,”元宋组织了一番措辞,“传闻说,飘渺仙君失踪百年,说不定已然陨落,魂归盘古。”
“荒唐!”
元宋立刻跪在地上。
“魔神之战若不是飘渺仙君设下诸神阵,将四大凶兽封印在四处绝境,何来如今的芸芸众生。
而后,轩辕皇室隐世,各宗门间小矛盾不断,缥缈仙君设下封印四大凶兽的法阵,才得来万年的安宁日子。
八方城、十大宗门轮流守护这么多年,如今不入流的小门小派竟然敢议论仙君的生死,缥缈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后悔万年前的决定。”
元宋不敢回答,身为凡人,她不敢议论当年事,也没有资格替仙君作出回答。
“轰隆——”水镜阁外顿时雷云密布,风雨交加。
“爷爷,囡囡怕。”村子里,小孙女抱着爷爷的大腿。
抽着旱烟的老爷子被突然响起的雷声惊到,走到窗外看着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瞬变成暴雨,老婆子忧心忡忡道:“这老太爷,是不给咱老百姓活路了吗?”
“浑说什么,老天爷自有祂的道理。”
“可这雨,上次的水灾才过了多久,咱一家老小搬到这儿,好不容易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幸而城主深明大义,早早将山中百姓迁移,“都说大灾之后必有……”
“住口!你是嫌日子过得不够吗!”老爷子呵斥了儿子。
老婆子看不得儿子挨骂,“这不是说说么,发火做什么。”
老爷子就着烟杆深吸了一口,无奈的吐出:“老天爷发火,凡人只能受着,哎,怕是不长眼惹到神明了。”他一手抱起腿边的小孙女:“河里的水位怕是又要上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