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当然不是简单的还有喘息。
街道上撒满了阳光,堵塞的车辆暴晒在灼热中,暴躁的鸣笛声此起彼伏着。
男孩操纵着凯独自入侵着敌方野区,头也不抬地问童黎,“小黎姐,还等吗?”
安静地坐在主驾驶位上的童黎没有回答男孩,任凭着阳光炽灼自已白嫩的脸颊,墨镜下的视线一刻也未曾离开过警察局门口。
在太阳还处于东升的半路上时,童黎便已经开着敞篷跑车,循着记忆,带着男孩来到了警察局。但警察局早已换了模样,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尽管地址没变,建筑却已由三层楼房改建成了气派的十层大楼,原来的大厅也已经改成了全落地窗,使初升的太阳可以照见每一个角落。
童黎进去后便坐在崭新的长木椅上,然后让男孩帮她询问了很多人。但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认识她要找的故人。带着令人失望的结果回到车上,童黎就这样在警察局外呆了很久,久到此时街道上已出现下班高峰期,久到警察局开始了换班。但她一直不想离开,总觉得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
“小黎姐,都十几年了吧,我觉得真没可能找得到了。”男孩又说道,但童黎依旧不说话,“唉,那就等吧。”
又过了一会儿,当童黎正准备驱车离开时,她却一眼瞅见了一张比较熟悉的脸。尽管那张脸与记忆中那位苗条、年轻的女警有着极大的差别,但童黎还是坚定地确认了自已没有认错。她急忙下车拦住女警,尽量控制自已的语气不那么冰冷。
她问女警:“你好,请问你认识陈树吗?”
眼角起皱的富态女警不奈烦地对童黎说:“你说陈队长啊?唉!别提了。十几年前大晚上出警,结果一个中队的人都没了。唉,要说也挺可惜的……不说了不说了,我要迟到了!”
望着女警走进警察局,童黎失落地回到车上,然后开始驱车跟着堵塞的车辆一点一点移动着。
堵塞很快疏通了,但路过商业街的时候童黎又被堵在了路口。她停下车,转头间却看到了街道上向妈妈索要棉花糖的孩子在哭闹,父亲将笑容灿烂的孩子举上肩头,老婆婆为孙子系上红领巾,卖糖葫芦的围满了举着一块钱的孩子……她还看到了勿忙上学的初中生,手牵手的青涩高中生……但这个世界忙碌得似乎完全把她给忘记了,没分一点温柔给她。
回头瞅了瞅沉迷游戏的男孩,她把车驶向旁边的支路,停在了路边,然后领着男孩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游走。她不知道自已是个什么样子,于是下意识问男孩:“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男孩边打游戏边回答:“你啊,现在就像个失魂落魄的鬼魂,来人世间溜达了一圈,发现还是地狱更温暖。怎么样,挺文艺的说法吧,换通俗点讲,就是流浪狗以为找到了家,结果还不如流浪更有斗志。”
童黎认真思考了男孩的话,发现确实是这样,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总会有些至死都放不下的执念。如果没有了执念,这些人也许真会如同豪宅里的流浪狗。而老爸的生死去向,就是她生命里生生不息的执念,一度支持她渡过长夜,成为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她满世界流浪,浑身磕满疤痕,就是为了这个执念,可从未寻到一丝音信。
在心里,童黎早就开始相信大叔说的唯二的两种结果,只是第一种她用暴力回拒了大叔,第二种……她想等待,等待着可以离去的时候。她始终相信,能只身将一切恶意斩杀在她的世界之外的男人,肯定不会去到她永远触摸不到的地方。
如此想着,童黎漫目无的地走了很久,最终两人在一家冷饮店停了下来,一人点了一杯饮品,便坐在了撑着遮阳伞的街道上。
这条商业街是小城最繁华的地段,是情侣约会购物的圣地,也是单身青年搭讪钓鱼的绝佳场所。那些在露天遮阳伞喝着爱情冷饮,亲亲我我的情侣们更是显得稀松平常。
坐下没多久,年轻的店员就送上了饮品。男孩开心地抱着冰爽的西瓜汁吮吸了起来,童黎依旧戴着墨镜,把整个身体软软地放进了白色的塑料躺椅里。这样安静的时光没过多久,童黎比较厌烦的苍蝇就围上来了。
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男生,拿着一束红玫瑰站在阳光中,自认为穿着干净简约帅气地对童黎说到:“小姐姐,可以加个徽信吗?”
躺椅上的男孩吸着玻璃杯里冰爽的西瓜汁,笑嬉嬉地看着搭讪童黎的男生,顿时升起了恶作剧的想法。他偷瞄了一眼戴着墨镜、冷若冰霜的童黎,对男生揶揄地说到,“对不起哦,我姐有男朋友了!而且是个职业拳击手哦!上次搭讪我姐的人,还在医院躺着呢!”
“这样啊,那真不好意思,打扰了。”男生礼貌地说到,似乎对此类业务驾轻路熟。他将玫瑰放到玻璃圆桌上,依然绷着笑脸,“这束花还是送给你了。”
“咦,没劲诶,一点毅力都没有,还来搭讪。这届孩子真差劲!”看着男生转身离开,融入到不远处的机车党小团体中去,男孩表情夸张地评价,仿佛嫌弃后浪拍不死前浪,还给前浪丢光老脸一样。“还有,我觉得他应该是个乖乖学生,你看那样子,跟那些黄毛破洞裤格格不入呀!”
遮阳伞下,躺椅上的童黎却是根本不理会男孩的行为,也没在意桌上那束玫瑰,连桌上浸泡着冰块的柠檬汁都没动过。她就这么躺着,透过墨镜从遮阳伞的边沿,望着天上层层流过的白云,不说话也不理会任何靠近的事物。对于她来说,眼前的这些纷繁是没有颜色的,像染缸里相互拥抱的颜料,没有一种是她想要的。
“小黎姐,我觉得呢,你应该谈个男朋友了。”无聊了一会儿,男孩又说到。他看着刚才搭讪的男生,与狐朋狗友们讨论着不时看向童黎,顿时觉得有些好玩。“说真的,你得找个四大家族的大少爷,别找个小混混。”
见童黎还是不说话,男孩假装叹气,“唉,要不是监视者不能谈恋爱,我也想找个女朋友呢。”
“小孩子不能谈恋爱。”童黎终于说了句话,依旧是用最冷的语气讲笑话。
“喂喂,小黎姐,好歹我比你大过啊!”男孩不情愿了,“要知道,以前你可是叫我哥哥的!”
可童黎又不说话了,男孩顿时泄了气。这么多年的相处,男孩比谁都清楚,小黎姐不说话的时候谁也没辙,拌嘴吵架这种事,她只会冷漠地无视,或者直接用暴力代替。
正当男孩无奈之际,又一个陌生人的影子投到了他面前。男孩顿时有点烦了,他头也不抬,吮吸着西瓜汁囫囵地说:“都说了,我姐有男朋友了,怎么还来?走开点!”
“小姐。”
小姐?男孩疑惑地抬头,打量了下眼前黑西装配黑墨镜,向童黎鞠躬的青年男子,立马便确定这是他最讨厌的那些家伙。尽管青年男子浑身散发着教养与坚毅,小平头显得精干冷静,活脱脱一副好人的模样。但在男孩眼里,他依然是个坏胚。
“啧啧啧,东方家好厉害,居然派家族的执法者来对付自家小姐。还追了这么远?都几个省了哦!话说咱也有过一年多的交情呀,你这么高冷的吗?”
青年男子直接无视了男孩的尖酸刻薄,依然向童黎躬着身,恭敬地说到,“小姐,家族希望您回去。”
“滚。”原本安静的童黎突然变了样,警告般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冷漠而绝对。
“家族请您回去。”青年男子换了说辞,表情倒是与童黎如出一辙的冷淡,只是少了种漠然。
童黎脸色愈发冰冷,逐渐从冷漠转变为杀意。男孩知道这种外人觉得很突兀的变化是因为什么,所以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着童黎自已来处理。
青年男子的语气开始强硬了,“无论您对家族是什么态度,但请务必跟我回去。”
霎时间,世界突然安静,街道上一切如常,唯独人都瞬间消失了,阳光依然照着每一块红砖与每一把遮阳伞。男孩不知何时坐到了街楼天台上,吮吸着快见底的西瓜汁,幸哉乐祸地俯视着街道里的童黎与青年男子。
“家族有难,请东方黎小姐回去。”青年男子直起身,继续说道,语言中的字词变化非常明显。然而,回答他的,是猛烈的冲击。
在青年男子话音未落之前,童黎霍然起身,一股透明的强劲气流从她身体中炸开,气流将青年男子掀飞到十米之外。与此同时,街道上大部分东西开始离开地面,宛如失去了重力的束缚一般,在缓慢的上升中被无规则地撕裂成数块。
“我姓童,不姓东方。”童黎冰冷地说到,仿佛王座上无情的女王,在用骨髓里的怒意向整个世界宣告铁律,“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有东方家的血,也只是妈妈的……”
语音落地,如掷石入水。以童黎为中心的巨大旋涡慢慢形成,所有被撕裂的碎物被卷入旋涡,在外围疯狂旋转,如同被卷入风暴中。树木被扯断,墙体被剥离成碎石,世界仿佛被肢离,从四面八方飞向旋涡,一道高达三十米的龙卷风暴逐渐成型。
青年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西装上的灰尘,仍然对童黎保持着恭敬,“小姐,请不要为难我。”
“我不为难你,滚吧。”童黎轻启唇瓣,摘下墨镜,直接扔进旋转的碎物,露出逐渐空洞、瞳孔缓慢放大的双眸。她似乎已看不见世界,被慑人的杀意所笼罩。
青年男子沉默了,笔直地站在场中。天空开始阴暗了,云层聚集到街道最上空,从白色渐变为灰色。
宽阔的天台上,一位满脸胡渣的大叔叼着烟,来到男孩身边,大咧咧地蹲在楼沿上。男孩将玻璃杯从天台上扔出,看着它被卷入龙卷,被墙体残垣碰碎成无数片。他灿烂地笑着,“你不去帮忙吗,大叔?”
“你不也没去?”大叔夹着烟一边挠头,一边纠结地说。他的黑衬衣胸前有两颗扣子没扣上,留着一掇短短的马尾束,忧郁的眼神与强壮的身躯,颇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可惜,每个动作中的流氓气息过于浓重,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男孩转头,向大叔投去“我很敬业的”认真表情,并伸手去摸他后脑勺上的那掇头发,“小黎姐只要不在现世界开启权限,我作为监视者,是不能做任何干涉滴。”
“别乱摸!我怎么专遇到你这种烦人的小屁孩?”大叔叼着烟打开男孩的手,视线放在街道中央。“我看你就是想看着她死吧,那样你才高兴。”
剧烈旋转的风暴仍在啃食着街道,外围锐利的风刃将牵扯而来的大块墙体切碎。童黎的双瞳已经不再映写任何影像,仿佛在失去聚焦的边缘,她的鼻翼下有了一丝腥红。
青年男子没有开启权限的迹象,一片树叶从他脸侧袭过,将他的脸划出一道伤口,渗出点点血珠。
“小黎姐流鼻血了。”男孩突然说道。
“坏了!”
“谁叫大叔你嘴碎,告诉她……”
男孩话还没说完,却见大叔扔掉烟头,焦急地从天台上一跃而下,在空中摆出了显眼的大字。可惜帅气不过三秒,他便看到大叔被卷入风暴中,被各种碎物砸来砸去。
“咦,这脑子,怎么当上司长的?”
风暴开始失控,楼房与街道被撕出巨大的裂缝,接着也被撕裂成无数石块,被气流牵引向风暴外围。童黎站在完整的空地中,双瞳似已经失去意识,从外面仅能通过碎物间隙看到她!
“东方家真他妈操蛋!”被砸落到地上的大叔破口大骂了一句,又对着不远处依然昂首挺胸,生死不动的气场拉满的青年男子喊到,“东方破军,你他妈赶紧滚啊!”
青年男子依旧不为所动,他凝望着风暴中心的童黎,向前踏出一步。
“唉,小黎姐呀,东方家不是每个人都害过你呀。我不是说过吗,该杀的只是那些恶人……”男孩看不下去了,说完话便从天台上消失了,仿佛透明的水融化在空气中。
大叔正在朝风暴中心靠近,他闪躲着碎石,每跳跃一次都会踩裂地表。青年男子察觉到身体周围的异常,刚想有所动作,却如同男孩一般消失在街道上。
街道已经彻底成为了废墟,风暴贪婪地吸食着一切,外围近乎要被各种碎物填满。大叔找准了一个空档,纵身跃了进去,终于来到了风暴中心。
风暴中心的地面依然是完整的,抬头可以看见直通天幕的风暴口,上方灰云翻涌,被气流搅动着形成了旋转云层。大叔冲到童黎面前,抓住她的双臂,大喊她的名字,使劲摇她,试图叫醒她,可是这并没有起到什么用。
大叔并不知道,风暴中心之外,风暴的外围气流已经席卷了大半个城市,楼房在疯狂倒塌,被牵引到风暴外围,使风暴越来越强壮。他看着周围已完全被碎物封闭,看不见外面,急得咬呀切齿。
“童黎!快停下”
鲜血从童黎的鼻翼淌出,沿着嘴角与下腭,流到她雪白的脖项上。她的双瞳仿佛洞穿时间,意识去向了遥远的地平线。
完了!要失控了!大叔心里暗暗叫苦,搅尽了脑汁思考怎么办。情急中,他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只是……他不想这样做,真的不想,因为这样对童黎而言,过于残忍,会让她原本已经足够悲哀的人生,最终走向毁灭。
但没有办法了。经过一番痛苦的内心交战,大叔终是决定了这样做。除此之外,他便只能看着童黎死在权限边缘上。
“童正山还没死!东方曦也没死!童黎,听到没有,快停下!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控制住自已!童黎?童黎?快关掉权限!”
恍惚中,童黎似乎听到了大叔的声音,那些声音在风暴的巨大噪声里飘浮不定,模糊不清,迫切地寻找着躲避的入口。她的瞳孔中出现大叔散乱摇动的重影,大叔焦急的脸逐渐清晰。
“快关掉权限!”
童黎的双眸终于恢复了清明,她露出鲜红与伴的笑,接着整个人瘫软着后仰倒向地面。大叔赶紧上前蹲下身抱稳童黎的身体,眼神像看着遍体鳞伤的女儿一般,特别地难受。
随着童黎的倒下,风暴停了。所有牵引的气流几乎在一瞬间溃散,碎物停滞在空中一秒,开始群体下落,坠向地面。
“大……叔,你说的……是……真的吗?”
童黎看着灰云层散去,全世界连续下坠,鲜血映衬的笑容从来没有如此真过。那束玫瑰在空中散成花瓣,轻柔地下坠,下坠到她的胸口上,停留在虚弱跳动的心脏上。
“真的,他们在边界。”
隔了好久,大叔才说服自已,满脸纠结与不忍地说出了这句话。
下落后的世界,堆砌起一座荒芜的废墟,断壁残垣埋葬树与路灯,钢筋祼露或撑起水泥碎块。灰云层散开,太阳的光芒照射着尘埃,像笼罩山野的浅金色浅雾。残破稀烂的城市在尘埃中,如同死寂的墓地。
废墟中,有人顺光而来,穿过尘埃,吐息若雷霆;有人逆光逼近,所过之处,破碎避让。两股力量的气流激烈碰撞,空气中逐渐凝结出数亿万微小的冰碴,散出的热浪席卷废墟之上。
童黎知道,阴暗中虚妄的裁决者来了;光亮中善良的杀胚,也来了。但她很累了,躯体与意识的每一分力量都被风暴所榨取,只想安静地睡去。
视线里最后的光亮中,童黎看到了那间花店,小女孩穿着崭新的公主裙,紧攥着男人的手指,站在阳光中,眼神无比期待,却又警惕如猫。
“这是新家吗?”
“对。”
男人抱着小女孩走进花店。
“会搬家吗?老爸说,要经常搬家的。”
男人拉开百叶窗,让阳光驱散灰暗。
“不会。”
满屋子的鲜花,如从盆壤内长出的彩虹,绽放着小女孩最憧憬的童话……
当童黎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直至失去意识坠入无知无觉的黑暗时,空气中开出了散乱的冰花,整个废墟上的温度开始蒸腾升高。那些冰花如同万年坚冰自然生成,每一片花瓣都棱角分明,尖锐如水晶。在顺光而来的男人所踏过的每一步的身后,冰花开始逐渐凝实为一棱棱如铁剑般的细长冰锥,亦如一柄柄出鞘的无柄寒剑。
他朝大叔沉声说道,“燕叔,带小黎先走。”
将昏死的童黎抱了起来,大叔骂到,“秦槊,你个小兔崽子想干嘛!”
“这件事……有他们一份儿。”
秦槊回应着,冰锥布满了他背后的整片天空,如同暴露在蔚蓝天幕下的水晶群。而逆光中的黑衣裁决者的身后,亦是被冰锥所填密,与顺光下的冰锥形成了近乎一模一样的镜像。
“你疯了……”
大叔的语气有些无语,但话还没说完,他与童黎的身体便从废墟上消融不见。而秦槊与裁决者的对决,也倾刻间展开。
热浪如波涛对冲在废墟中间,骤然炸开,掀飞尘埃和残砾。在热浪因对冲而回流的同时,秦槊继续走向裁决者,他身后的冰锥在其身前形成一条如羽箭组成的水柱,暴虐地向裁决者激射而去。裁决者停下了脚步,也控制冰锥组成一条冰锥水柱,与高速袭来的冰锥水柱对撞。
坚冰相互撞击,密密麻麻的粉身碎骨之音啪啦作响,所有对撞的冰锥都碎裂成冰渣子。当两条冰锥水柱全数碎裂后,裁决者望着迎面行来的男人,直接展开双手再往前扑。随着裁决者的身体在前扑中消融,他周遭无以计数的冰锥群体暴射向废墟上的男人
秦槊抬头,看着满天袭来的、折射着七色彩光的冰锥,瞳孔中的白色冰焰逐渐熄灭。他身后万千冰锥亦是暴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