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竹梢,隔岸银汉迢迢。巴州的夜空永远都是星光璀璨。祝筠一眼望尽故旧的星光,那些陪伴自己长大的星星也眨着眼睛回应。
虫鸣、流水、风吹叶动。
“将军,”祝筠忽然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情,“我没有过杀人,”祝筠挺直了腰板,郑重其事道,“我是清白的,有人陷害我。”
“我知道。”高照回答倒显得很淡定。
祝筠磕巴两下眼睛,觉得将军只是单纯凭信任安慰自己。于是将自己来巴州的前因后果、以及这两日与叔徜所调查之事尽数说与高照。
“……叔徜寻了当日媒婆苦心游说,我却被当众拆穿身份,闹出那么大动静。证人之事,恐怕难了。”祝筠叹了口气。
“不必担心,”高照怕祝筠多心,并未将小丁的事告诉祝筠,“我看过你以前的案综,漏洞颇多,毫无逻辑。当年你的家人若陈请州郡知府复议案件,即便不能证明你的清白,至少不能定你的罪。”
“将军何时看过我的案综?”祝筠疑惑。
“呃……县衙所判案件,除衙内留存外,还要呈报州郡。”高照顿了顿,枕着的胳膊抽出来,握住祝筠的手,“长安,帮我个忙。”
“将军请讲,祝筠必无不应。”
“哥——哥——筠哥哥——”清嫰的声音渐进,竹林里闪出一个人影。
“筵儿?”祝筠翻下石墩。
“白日里大哥哥跟我说的那些话,我想问个明白,就跟着大哥哥回了吴韵楼。我在房间睡着了,听到动静才醒的。抱歉没有帮哥哥拦下那些口无遮拦的人。”祝筵愧疚道。
“你怎么找过来的?”祝筠又问。
“大哥哥那位弹琴的朋友带着我一起,我们问打更人有没有听到马蹄声,一路找过来的。”
祝筵身子一偏,叔徜扶着竹子缓缓走过来。叔徜看了一眼石墩上悠闲的高照,又看了一眼祝筠,“你没事就好。”
叔徜勉力一笑。毕竟,有的事,迟一步,就是一辈子。
“大哥哥身份既然明了,就跟我一起回家吧,吴韵楼里人多口杂,家里总归清净些。而且咱家跟县衙老爷有些交情,今晚的事打个招呼就能平息。”祝筵道。
“我看未必。”高照抱着手臂,不知何时站在祝筠身后。
“我也不赞成,”沈叔徜冷冷道。“毕竟当初害他的人就在祝……”
“叔徜——”祝筠连忙跳起来捂住叔徜的嘴。
“在哪儿?”祝筵面色凝滞,“是在祝家么?”
高照清了清嗓子,“你俩都跟我走吧,说起交情,我跟县衙也有交情。”
“你?交情?”叔徜深表怀疑。
“大哥哥……”祝筵拉着祝筠的手,企盼大哥哥能告诉自己实情。
“对不起,”祝筠抽出手,“已经走到这一步,结局就不会皆大欢喜。但我很庆幸,你依然心地善良。”
纵是祝筠没有言明,祝筵也不过是在遮遮掩掩中一遍又一遍验证自己的猜测。在母亲治家之下,对大哥哥不利的只能是母亲自己。在大哥哥眼中,自己夹在中间,无辜受到牵累,而在自己心底,不能规劝母亲,任她做出那样的恶事,自己也是恶人。
高照带着二人回到巴州落脚的宅院,师爷果然已经带人候着了,乌泱泱的衙役将宅子围了,气势不亚于京都府办案。
“师爷何意啊!”高照挺着大腹便便,喝一声如洪钟,一人气势足抵对面十数人。
“我来是想问问赵大善人,缘何在吴韵楼大打出手,为了一个被流放的犯人。”师爷指着高照身侧的祝筠。
“犯人?”高照将灯笼提到师爷眼睛高度,“天黑师爷莫要认错了人,我认识的这位是竹均公子,姓竹,竹子的竹,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并未被流放。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赵大善人莫要被他给骗了,他确实是祝家大公子,吴韵楼里许多人都能作证。他在流放途中窜逃,改名换姓,罪大恶极。”师爷咬牙切齿。
“师爷息怒,竹公子是否是祝公子,籍册一查便知。”高照比划着。
祝筠闻言呈上籍册。师爷翻看,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他的相貌确与大公子一般无二,并且他刚在吴韵楼承认了!”师爷身旁一个矮胖的男人说道。
“咦,这位是?”高照问师爷。
“祝府管家,瞧,这也是人证。”师爷赔笑。
“哦?”高照摸着下巴,“我听说原来那位祝家公子在流放途中死于野兽口中,有衙差作证。难不成这世上有死而复生之术?”
“头儿你惯会说笑,要是世上真有神术,咱就养这样一帮军队,什么大业干不成。”陆六昂了昂光亮的脑袋,旁敲侧击的提醒师爷,不要忘了云宁太守的差事。
“嘘,话不能乱说。这里还有外人。”高照瞟了一眼祝府管家。
“嘿嘿,这事着实稀奇。”师爷渐落下风,见讨不到好处便只能赔笑。
“我可以请夫人指认。”祝府管家道。
“是个好主意,”高照竖起拇指,“不管祝夫人是有意偏袒还是大义灭亲,咱都不听,咱就来个滴血认亲。”
祝府管家脸色瞬间难看。
“赵大善人有所不知,祝家夫人是继室。祝大公子并非祝夫人所出。”师爷调和道。
“哎呀,这可难了。”高照扶额故作为难,“要不一并将领了流放差事的那两个衙役请过来,听听当时路上是不是有隐情。师爷在此也好给做个主。”
“不必,此事到此为止。”师爷摆摆手,给了祝府管家一个眼色,然后拉着高照到一旁说话,“大善人在楼里打的那位是国舅家的贵公子,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交差。”
“那祝府的人因何到此?”高照问。
“咱的货多仰赖祝家,人家有什么要求,我能帮的就顺带帮一把。”师爷道。
“明白。”高照轻声道,“我当年被官兵追逐,蒙竹公子大恩将我救下,这份恩情,赵某铭记在心。今天的事被我碰上了,我不能不管。”高照叩叩心口,深情道。
“我懂,我懂,今日之事唐突了。”师爷揖了揖手,起身吆喝,“收队!”
祝府管家还想再说话,被师爷摁了回去。衙役和祝家人纷纷撤离
师爷走到门口,却见张冉和陆六一左一右拦住去路。师爷一惊,忽闻高照懒洋洋地喊了声,“师爷留步。”
高照提了一把椅子坐下,摆摆手让祝筠和沈叔徜去后堂。院子清了场,要么谈正事,要么说密室。
“今日席上,师爷一手迷香,可套出我不少事啊。”高照翘起二郎腿,晃地椅子吱嘎吱嘎响。竹林里,祝筠向高照讲了罂花籽迷香的用途,高照合计师爷对自己的态度没有变化,应该是没有问出重要信息,这时候再拿此事问师爷要个说法,更会让对方确信自己的身份。
“赵大人息怒,”师爷鞠着手,称呼连“善”字也不加了,“为求谨慎,出此下策,还望赵大善人理解。”
“你那迷香是个好东西啊。”高照道。
“赵大人需要,我可以遣人送些。”师爷道。
“你调的?”高照问。
“上头给的土方子,只有几个提货点有。一可防居心叵测之人冒充提货,二能审查手下是否生出异心。赵大人是中间人,不知道也正常。”
“原来是上头的意思,”高照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忙活一天了,师爷早点休息。莫要耽误明天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