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我还不知道，福窝巷那些鲜为外人知晓的内幕、以及李停云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也不知道对于这场闹剧的处理，她曾经有过两次自相矛盾的选择。
但最后却为了我这个微不足道且初次见面的小人物，而差点做了一个很可能给自己留下隐患的决定。
所以我只用了自己的惯性思维，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评判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劝告或阻止的打算。
我从不否认自己是个生性凉薄的人，有着极强的自我保护意识。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那就是我为自己与其他人之间，刻意地设置了一道不会被轻易打破的隔阂。
哪怕李停云是我相见恨晚、真心想要结交的人，我在刚认识她的时候，也一样没有对她坦诚相待。
不过等彼此熟悉到一定程度后，我倒是跟她探讨过那天的那场闹剧，也说了自己的一些观点。
比如口头警告这种形式主义的做法，我认为并不可取。
甚至还有些小题大做的嫌疑，因为得罪顾客，还是以一个非必要的理由，这是经商之道中的大忌！
以前我就听店长秋姐提过不止一次，她说能来停云画筑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买画的，基本上都是熟客。
既然是熟客，那不是更应该小心维护，以保证其“粘合度”的居高不下么？
况且在那些人看来，钟瑶也就是制造了一段水花不大、自己又很快从中明辨了是非的小插曲罢了。
而这种小插曲，社会上每时每刻每个角落都在发生，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所以要求他们保密，反倒是欲盖弥彰、多此一举的行为。
更何况就是说出去了，也没人能追究他们的责任、让他们承担泄密的后果。
但正所谓过犹不及，本来并不是人人都嘴碎喜欢嚼舌根，只是骨子里又多多少少都带着些逆反的基因。
在你给予他们信任的时候，他们未必不会辜负。
可如果你一上来就摆明了不信他们，那么结果一定是你最不愿意看到的……
当时李停云在听完我的剖析之后，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懵懂天真、不谙世事却又想装大人的孩子。
直到我的脸都被她看红了，她才将那些我所不知道的、甚至是连想都想不到的真相，全都慢慢地告诉了我。
那时我才不得不承认，一向自诩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我，其实是个太容易被美好的表象迷住眼和蒙了心的人。
这大概就是‘人自觉缺什么，就会下意识找补什么’的心理吧？
福窝巷邻里之间的温馨融洽一团和气，正是我一直求而不得的家庭氛围。
当然，这是后话。
再回到事发的那天，看着李停云比之前更加冷肃的脸色，我就知道今天这件事怕是无法善了了。
果不其然，等围观众人尽数散去、现场只剩下我们几个“戏中人”时，她就启动了秋后算账的模式……
她刚才在下令清场时，特意说了不许我和钟氏姐妹离开。
我倒是无所谓多耽误一点时间，也猜到了她要做什么，无外乎就是两种可能。
一，基于对我的关心，她想了解我的真实处境；二，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但以目前现场的情况来看，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不过按照她的脾气秉性，第一种也是早晚的事。
只可惜，我跟裴玉珩之间的那种关系，即便是对她，我也不能说更不想说。
不能是因为，我签了一份协议，其中有明确的保密条款在，但这并不是我三缄其口的主因。
不想是因为，这是我的难言之隐，我可能终生都会对此事如鲠在喉，这才是阻止我说出实情的症结所在。
况且我与李停云毕竟是初次见面，再怎么一见如故，谈信任也还为时过早。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丰城虽然不小，但上层的交际圈却不大，圈子里的人也相对固定。
因此很难保证，李文两家与裴家之间，没有什么交情或宿怨。
如果有，不管是哪种，一旦我说了实话，后果可能都不会太好。
而我既不愿意背负舆论的压力，也不愿意有人拿我作筏去攻讦裴玉珩。
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更何况我也舍不得，用自己想要好好珍惜的与李停云的友谊去豪赌人心……
当我这边还在发散思维时，李停云那边却已经切入了正题，只听她冷声问道：“说说吧，你俩是哪家的保镖？”
她问的自然是钟氏姐妹，可见她已经认定了我是“寄人篱下”的状态。
这样的开场白再正常不过，但被她提问的那二位却沉默了，就连前一秒还在蠢蠢欲动的钟瑶都抿紧了双唇。
“怎么？不敢说？怕给你们主家惹麻烦？”李停云嗤笑了一声，“或者是怕我告状，让你们丢饭碗？”
说到这里，她看着冷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担忧和焦虑的钟琪，便挑起一侧嘴角讽刺道：
“既然怕，那你们刚才是在干什么？当姐姐的，看着妹妹撒泼胡闹，阻止了却又不彻底，而当妹妹的……”
说到这里，她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停顿了十几秒，然后稍稍偏头冲钟瑶冷笑了一声，这才继续讽刺道：
“我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狂得不可一世、又疯得自成一格！
刚才要不是小沫沫挡着、你姐也来得及时，你是不是还想打我呢？
被你姐拦下后，那些不干不净的词儿你张嘴就来，可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
我不知道你俩受雇于一个什么样的人家，也不知道你们主家对你们有什么样的要求。
但我相信，哪家花钱请人，也都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的！
所以雇员不能擅自给雇主树敌，这应该是一项通规没错吧？
那么今天你骂了我又差点打了我，还害得我们店提前关门、少做了好几笔生意，算不算给你主家招祸了？
还有，虽说后半段你是在控诉你姐，可你的真实目的，却是恨不得小沫沫从此没脸见人，对不对？
因为你知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的道理。
而那些喜欢听八卦传谣言的人，其实并不在乎真相究竟是什么。
所以不管你的话里参杂了多少水分，只要你敢当众说出来，小沫沫就百口莫辩、再清白都不清白了。
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对吧？你别否认，否认也没用，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绵里藏针、蜜里裹毒，看不出来你也是有点宅斗功力在身上的！
那么我倒要问问你了，你跟小沫沫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下狠手毁了人家小姑娘一辈子的名声？
可惜你枉作小人了，群众的眼睛始终都是雪亮的，就算之前有个别人瞎过，最后也不药自愈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邪不压正、公道自在人心！”
原来李停云也是嘴里含着刀片出生的，听得我憋笑都快憋成了内伤。
而且她话说得犀利，再配合身上时刻散发着的凛冽霸气，让她的话更是犹如连击炮一般的威力十足。
不过有件事，她不说我还真没反应过来：
钟琪既然能控制住钟瑶，那为什么没有直接将人拖离现场，而是任由对方留在原地继续发疯呢？
还有她后来的那一巴掌，我起初以为她是想让钟瑶尽快冷静下来，也算是一种手段比较激烈的警告。
但结果后者只是换了个戏路，还多了个借题发挥的理由，而她却是长时间的不作为，是无奈，还是故意？
可自己的孪生妹妹，她会真的这么不了解，以至于让事态一再地失控么？
这些问题，或者说是怀疑，在我的脑海中依次冒了出来，却一时间又都找不到答案。
于是我只能先搁置一边，专注地看李姐姐收拾“小人”。
李停云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别说被她集中火力炮轰的钟瑶招架不住，就连一旁的钟琪也都忍不住求饶了：
“李总，我替我妹妹跟您赔个不是，您想怎么处罚我们都行、我们都认！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太过疼爱和纵容瑶瑶，导致她经常犯错却不知错。
但她绝不是有意针对谁的，她就是从小脾气不好、性子又直，说话做事不太圆滑、有些没有分寸。
所以我想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她这一回，不要通知我们的主家。
我在这里向您保证，以后我一定加大对她的管教力度，不会再放纵她这么鲁莽不懂事下去了。
回头我也会单独向优小姐道歉、求得她的原谅，那您看今天的事……”
适时的停顿，是为了给对方留下接话和表态的空间。
但这一番铺垫下来，只要是不想将本也不算尖锐的矛盾闹到不可开交的程度，对方就得给她面子。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是真没想到，钟琪会在这种情况下和稀泥，更没想到她居然也懂话术，知道该怎么避重就轻。
钟瑶闹的这一场，是“脾气不好性子直”和“说话做事不圆滑”就可以一笔带过的么？
还说她没有针对谁，她就只差没把‘我要优沫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这个愿望写在脸上了！
更何况她都已经多大岁数了？‘不懂事’这三个字，她们好意思说，别人都不好意思听！
看来到底是血脉至亲，钟瑶怎么都比我这个外人更值得她钟琪维护。
为此她甚至甘愿抛弃自己的是非观和道德准则，做了平时的她所不齿的事。
只可惜，她是恪尽姐职了，但李停云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套路的人。
在她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后者就毫不犹豫地泼了她一大盆冷水：
“今天的事，你们主家要是不给个说法，那我们只能法庭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