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桎梏的爱（二）
“阿姨，刚您想和我说什么？”
“小花，你愿意耐心听我讲日记后面的事吗？”
花惠芬淡淡应了声，她垫高背后的被单，拿过床旁桌上鲜榨的柠檬汁，一口酸味直灌咽喉，稍稍压一压胃部起起伏伏的恶心感，迫使自己把盘里那个既干又无半点滋味的白包子掰成一块块塞嘴吞进肚里。
“那天小鹏说要出门走走我没多问，自他去林友生家里帮对方整理医学资料回来有相当一段时间性情总是阴晴不定，前一分钟还兴高采烈挂着耳麦在电脑上同别人聊得欢畅，下线后又回归日常眼神空洞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我猜他多半是恋爱了，我问林友生知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他说不太清楚，他只顾研究没关注其他方面，或许是顾鹏在网上寻找资料时偶然遇到的师妹师姐，不晓得对方究竟有多大的魅力竟让小鹏如此神魂颠倒。林友生打来电话时我正好在小鹏房里给他打扫卫生。”
“在床底下我扫到一个盒子，打开看，以为是个优盘没当回事放回了原处。放下儿子手机，一时兴起我生出对经常和小鹏视频聊天那个‘她’的好奇心。”
“他手机设有开机密码打不开，看台子上的笔记本电源灯亮着，我试着翻开轻点了键盘屏幕一下亮了，小鹏忘了关机，他的电脑没有设置屏保，我看他QQ吊在线上，想到半年来电信账单上的金额突突猛增了好几倍，原因在此，等这个月的账单来了让他自己出钱！想到这儿我点开了QQ联系人最靠前的那个。”
“他的头像是一张两个人的大头贴，图片有点小我没点开看，当时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心里一紧张着急忙慌地点错了按键把QQ直接关了。”
“好在QQ是自动登录，我再次点开那个头像。不看则已，一看简直是辣我的眼睛，我惊地目瞪口呆！两个男人肆无忌惮地称呼对方为老公老婆，尹骏发来运动健身、游泳的照片，一张张赤膊着上身充满了男性肌肉力量的图片激起我本能的反胃，时不时插科打诨的挑逗言语令我浑身战栗。我颤抖着双手往上拉动聊天记录，才晓得头像中的大头贴是尹骏将高中两人单人照剪贴合成的。”
“放大头像，两张稚气未脱的少年脸蛋中间有颗粉色的透明大红心！恨我和他家相交多年竟然不知两个男孩在私下发展了这种畸形的恋情！尹骏！我眼中德智体美劳均衡发展的高材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狼心狗肺的家伙！心口撕裂般的绞痛！”
“床底拉出盒子再次翻开，看到那个小小的黑色遥控器，旁边一支蓝色长条的塑料管，我的整颗心在颤抖！林友生老早就提醒我说男孩大了该给予一定的空间和隐私。小鹏回来的那天我让他陪我喝了一小杯白酒，晚上起夜走过他房间看灯没关听见里面叽里咕噜的说话声，想小鹏和什么人聊这么投机呢？贴着门缝听得儿子的语调十分轻松，时不时轻笑一两声，只是具体内容听不太清。”
“说话断了没一会儿儿子压着嗓子发出低哑而憋闷的喘息，我朝门内轻轻喊了一声推门而入，小鹏耷拉着脑袋背过身坐到床边，看他满脸通红，眼睛里充盈着红血丝，我心疼地替他关灯出了门，回屋不放心又去厨房给他倒了杯蜂蜜水。”
“房门被里面椅子顶着，我猜小鹏睡着了就想悄悄回屋算了，隐隐听见房内传出‘呃’的一声，接着又是一声，起初我并未朝那方面想，还当是儿子喝醉了身体不舒服，他的低喘变得愈加急迫，紧跟着嗓间发出迟缓而压抑的呻吟，我执拗地用力推着房门，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意乱情迷下不自禁发出床第间的呢喃低语，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慌忙退后一步拉紧房门，一口吞了手里的蜂蜜水，我的掌心发汗，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发颤，我脸红心跳地躺回床上，方才差点越界触到儿子的私人领地。”
“第二天小鹏十点多开了门，在他洗澡的时候我进到他房里，床单上湿漉漉的，可以想象他怕被我听到蒙着被出了一身的臭汗，我替他关了空调打开窗户，不得不承认儿子不再是那个单纯无知的少年了，他的心理和生理日趋成人，他现今有了心仪的对象，和女生深夜聊天激起了他那方面的需求，得不到及时满足只能暗中自我消化。”
“说什么给学长找资料？分明是和女生视频聊天！不知对方的衣品稍显暴露还是言行中略带轻佻，或是小鹏自身的定力不够，也可能是我之前管得太严厉压制了他的性冲动。眼见小鹏日渐消瘦，面色一天不如一天，房间里废纸篓的纸巾越积越多，我不好同儿子明说只能暗自忧闷和焦虑，期间我打电话让林友生抽空来家里坐坐，他听出了我的话外音，在他的追问下我无可奈何地道出了小鹏的状况，我请求对方能相帮劝劝儿子。”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小鹏是为了一个男人而痴迷到那种地步，我一度以为他们是高中最要好的朋友，是我带尹骏来家里让他们两同吃同住的，难不成那个时候尹骏就已向儿子伸出了罪恶之手？想到深夜那副场景我恨透了自己的后知后觉。”
“我想要么和儿子摊牌以自己的生命作威胁逼迫他跟对方分手，要么找到尹骏的父母家大闹一场让其放过自己儿子。我毕竟学过一点心理学，静下心来，我觉得这些都于事无补，看小鹏的状态明显已经着了对方的道，现在正是他们爱的你侬我侬、难解难分的时候，若此时来个釜底抽薪狠心拆散，万一尹骏一不做二不休劝小鹏离家出走和他双宿双飞怎么办？”
“小鹏那天回到家我忍着没在面上表现出来，晚上躺床上我辗转难眠，想了又想，一条一条地否定，我有点病急乱投医失了方寸，大半夜向林友生讨救兵。”
“是我考虑不周吵醒了人家，林友生语气平和的反过来安慰我。我带着哭腔告诉他儿子和一个男的在谈恋爱。他说他比我早一点知道，也是偶然间发现的。我说两个男人怎么能在一起呢？他说可能外国比较开放，是对方把小鹏给带偏了。”
“我完全接受他的观点。友生问我知道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吗？我失声痛哭道两人现今是如胶似漆，每天聊不完的话。我一边说着握着听筒的手不住发抖。友生劝我既成事实已无法挽回，我们应该朝前看，如果小鹏是一时迷陷他会力缆狂澜拖他远离泥潭，若小鹏是天性使然他也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我说聊天记录里那些露骨的话都出自尹骏之口，一定是对方引诱儿子！儿子从小和我相依为命，他的个性我最了解了，喜欢男人是绝无可能的事！只是他习惯了委曲求全讨好他人，他视尹骏为知己误以为爱上了对方。”
“初高中怕他早恋，我限制他和女生接触，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出现了一个像尹骏那样高大帅气成绩优秀的少年，加上我一个劲鼓动他和尹骏多来往，看他们越走越近我暗自欣慰，总觉得儿子能从对方那里获得一些精神食粮。”
“友生说小鹏的性格比较弱容易受他人影响。我们想法不谋而合，至此加深了我对尹骏的误会，一根筋地认定是尹骏拖着没有水性的旱鸭子小鹏下水，我在心里恨透了这个男人！只是我从未想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我感激友生，在他谆谆劝诫下小鹏的精神状态很快恢复如前，中药吃了一阵身体也好了，小鹏的劲头十足，让我教他学做菜，洗衣服，家务活干得勤快不再只是敷衍。学习方面一样不松懈，友生让他学好英语，他在网上买了一本托福书，在收到的当天就认真地看起来。”
“开学前我担心小鹏会故态复萌，试探着问他有没有交女朋友？他一口否认。遵从友生的叮嘱我偷偷记下尹骏的qq号，小鹏住校后我以自己的名义在qq上添加了尹骏。”
“尹骏没有半分迟疑便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我说你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他半宿没应答。我说我心理上还不能接受，请对方给我这个可怜的母亲一点时间。”
“他问我自己发现的还是小鹏坦白的？我说小鹏的笔记本没设限，我看到你们在QQ上的聊天记录。尹骏说小鹏很在乎我的意见，恳求我能网开一面给予他们恋爱的自由。我压住怒火尽可能平和地问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说互生好感在高中，真正确立关系在进入大学后。我说我对他不薄，好吃好住的待他，经常周末招呼他来家，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从未对他有过一丝戒心，没想到他竟然会恩将仇报！尹骏说他对我感激在心头，我就是他世上第二个妈妈。他倒是挺会说话的，像他母亲一个样！可惜我不吃他那一套！我问他学生时期两人有没有背着大人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尹骏说那时候两个人都比较单纯，能每天上下学同路说说笑笑就很开心了，后来是他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迫使对方向前迈出了一步。”
“哪一步？我急切地问。”
“互相表明了各自的心意。尹骏说。”
“我气得七窍生烟牙根痒痒！他大言不惭地承认是自己主动接近小鹏！我问他除了小鹏有没有处过其他男孩？他说没有，他对小鹏是认真的。我问他有没有做过身体检查？他说他和小鹏都很健康，让我放心，他不会在外面乱搞的！”
“我说让他给我一个月时间冷静思考思考，如果你是个女的，我会祝福你们，但你是个男的，我一下别不过这个弯，我可以不在意别人怎么讲，但我是小鹏的母亲，我希望他好，他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希望你这一个月能做到不主动联络小鹏。”
“他说他做不到。我禁不住怒火中烧，我的声音大了起来，我说不要给脸不要脸！要不是你一步步引着小鹏入你的套，他现在还是那个纯洁无瑕一心求上进的好少年！”
“我们哪里不纯洁了？我们深爱着彼此有什么错？他喊道。”
“你忘了自己性别一栏填的是什么！我强调。”
“我们认定了对方，这辈子我不可能爱上别人！顾鹏也是一样。尹骏说。”
“我看你们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你的事业不要了？你的前途呢？小鹏未来是要当医生的，你要他怎么面对病患？同性恋人人都会绕着走！我气急败坏地说。”
“那是您个人的想法。尹骏说。”
“你父母知道吗？我没好气地问。”
“他们支持我们。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想说自己做不到像你父母那样豁达！猛地记起林友生反复提醒的话我改为：既然你们真心相爱，一个月不联系有多难？难道你们的感情如此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他可以联系我，只是我不能联系他对吗？尹骏的语调放软下来。”
“是的，小鹏联系你我不管。我说。”
“那么说好了，不多不少30天，从今天算起。尹骏强硬地说。”
“我也不一定能同意。我含含糊糊地回道。”
“不论您最终的决定如何，我和顾鹏是不会断的！尹骏断然道。”
“我发憷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眼神坚定的大男孩，我关闭视频窗在底下留言：在笔记本里安装了镜像插件，我随时可以复制和跟踪他的聊天记录，不要想着换小号或借别人的QQ，一旦被我发现蛛丝马迹，我会摆出母亲的立场和身份迫使小鹏与你分手。请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不要逼我！不要告诉小鹏我知道了你们的事，一个月是给我也同时是给你们深思熟虑的机会，小鹏联系你，请不要和他视频聊天，记住，你的留言我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不要说越轨的话，能短则短。”
“他做到了吗？”
花惠芬脱口道。
“是我想简单了，我忘了对方是理科高材生，尹骏回道：删除这类木马程序对他来说是小儿科，他答应不会和顾鹏说破这事，但请我能遵守约定不要再随意附加条件。”
顾清平的语调带着几许懊悔，她顿了顿说：
“我给他贴了坏人标签，一意孤行地走下去，我觉得一切都为了儿子好！”
花惠芬轻叹了口气。
顾清平清了清嗓子让对方给小鹏拍个短视频给她看。
“这几天我没给顾鹏剃胡子，有点邋里邋遢的。”
花惠芬满含歉意地说。
“你尽心了，是我这个妈妈没有当好。”
抚摸着屏幕上儿子的近景，顾清平的嗓音沙哑。
“近来我老在想，那时候若找老方商量，事情的走向是否会改变？友生是个值得信托的人，他事事为我着想，该劝的也劝了，是我自己油盐不进。他说顾鹏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我不该替他做决定，如果倒头来这结果不是他要的，他会埋怨我一辈子。小鹏恨不恨我我不在乎，只要他能过的好。如果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不会前蹈覆辙！就算还是反对他们在一起，也会做在明面上。”
“您做了什么？”
花惠芬惊诧地问。
“那一个月，我让友生一边给儿子煽风点火一边安抚好他的思想工作，一看苗头不对，一有风吹草动我便给尹骏施加压力，不让他们两有一星半点情感交流的机会。眼看他们之间的误会越积愈多，尹骏忍不住给小鹏打去了越洋电话，他告知了对方实情，小鹏连夜从学校跑回家找我问话，我冷冷地说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让他自己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