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阶台(二)
书名:顷刻花 作者:邹蚁白 本章字数:2741字 发布时间:2024-06-05

我不知道婚姻是不是爱情的坟墓,因为我们没有爱情,也谈不上有过婚姻。如果一小时七百五十美元是性 交易的价格,那我只是那一段已经结束的关系里一个更廉价更不体贴的糟烂 货品。我不理解他为什么感到不满,也不理解莉宝为什么不会被我们的争吵吓哭,我甚至不太理解我自己,就像那个人说的:“你这死婊 子在外面对着男人都能笑两句,家里面让你乖一点讲个情话你都没个表情!”可家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地方,在家里,你可以放松,可以喘息,可以体味自己买植的花盆里被一点阿司匹林催促的浅香的自由。家就是那样的地方,不需要忍下对人体热度的紧张,也不需要再去讨得别人的欢喜。这是我对家的标准,从小到大,我很难遇到那样一刻真正属于我的家,而他说过他是个自由的不讲究规矩的人的,或许在他宣称自由的时候,没有想过我其实会在他自由的天地里走动,而不是静静地坐在树荫下,给他的孩子递上我的胸脯。他不需要一个家,他有他无数的友谊、酒席和成功,他给我一种上两个世代人的印象,当我从他的户籍中取走了我和莉宝名字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之所以没法对他微笑,是因为他真的很像那个把他夸上了天的那个男人。我的父亲。不好意思哦,老汉儿,你女儿可没办法恋父。


“喂,程大师,你觉得哪种男人嫁不得?除了你以外。”


“嗯……我觉得很多男人女人都不适合结婚,哪怕是那些已经结婚组成家庭好几十年的。要我突然说一个男性的例子的话……我想想,对你而言,比如那种坚持让你以母乳喂养孩子的,甚至还要照两张相歌颂你的母爱的?”


不过是几年以前,那时某些幼稚过余的高中男生听见一个乳字就开始大吼大叫。但仍然恍如隔世,远远的,遥遥的,从未在婚姻短暂存续期间被我记起过。现在倒是分外清晰了,就像许多丧子的老人在悲伤中摸索起某个半仙几十年前冲他们叫喊的胡话。


我不觉得我喜欢过程铁峰,事实上,我觉得自己有些绝情,因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少记起他。他经常会提醒我某些我自己多少有所察觉的事,并鼓励我深入那份疑虑与动摇,如果这只针对一人或许能让愚蠢的青春浪漫大脑前额叶开始跳起恰恰舞,可他对所有人都是那样,所以这里面不会产生任何一丝“啊这男的喜欢我他一直在看我”的误会。他喜欢的是人,是人间,是人间的事物与景状,但他似乎不喜欢任何一个人,他只是他一直在看着他眼前所有的世界,关注、关心、关切,是一个care和careful的人。我觉得我很了解他,因为他总是毫无保留地让我们去了解他,而他总是会出现在你开始思考你的阴影与你的悸动的时刻。但他不像很多人,不像那些人,不像那些拿着请帖和电话,摇着手机里咣当作响的零件靠近你的耳朵与头发,在某种意义上,他是被你邀请进来的,他就像一个幽灵、一个鬼魂、一个小说中的、浪漫化的人物,他不能算是你的朋友,尽管他和善、聪慧、谦退守礼,但他的存在感仍然过于强烈,强烈到你只能把他推出你的脑海,才能在那片澎湃浩瀚的惊雷里寻得一丝平静。


哪个人说过,“程铁峰是盏关不了的台灯”来着?


可当你真的想要思考自己的时候,你会突然想起他,突然回忆起他对你说的几乎每一句话,突然想要去阅读他留下的所有的奇怪的文字、块状、玩具和更难以归类的东西,突然为他流泪,突然意识到他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突然地、突然地想要在你眼前的门后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说:“你好,贾霖,好久不见。我想说句可能有些冒犯人的话:你的离婚是一件美好的事,因为你终于开始意识到,无数的妥协只会让自己失去所有的归宿与认可。你是凭着你自己的肉身和思想而活着的,你的杏仁核藏在你的大脑里,不是别人的大脑,是你的大脑。”


好吧,这就是我脑海里程铁峰会说得话,但他或许要更文绉绉更“石涛浔”一些?我不知道,只是无论如何,他没那个石涛浔那么爱开玩笑。程铁峰确实没什么幽默的才能,虽然他也爱笑,但他说话太长、太硬、太板肃,就算是请他讲一个轻松的笑话,他也能把段子变成一场针对某个故事的注解。


“那样才是程老师噻!你敢想他说冷笑话的样子?我不敢,我怕天塌咯我吐咯。”


程铁峰当然再也不会出席同学会了。但其他人,那些和他关系更近更要好的呢?章子遥、文范萌、蒋家姐妹,刘思婕,还有楚文驷和苏雨珮。嗯?怎么全是女的?张羽涛算吗,男的确实很少……不过似乎没有任何人对他抱持着某种浪漫的恋心,至少我没看出来过,连刘思婕的眼里也没有,那完全就是关系亲近的兄妹,或者姐妹?程铁峰是gay吗?或者他想成为一个女孩?也不像,他更像是那种不在乎或者厌恶这些他口中“添麻烦”的性别分野的无性恋者或aromantic,或者说,他像是一个非常专业公私分明的护士——因为他总是在care这care那嘛,或许因为我们周围的男生大多比较幸福,所以不需要这份关照。对了,我记得程铁峰和周宇轩经常说话,据说周宇轩现在的私生活很糟。这或许只是我刚刚随便想到的的内容,但在我看来,它会是个坚实的理论。


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来参加高中聚会。我想见任何人吗?事实上作为一个刚离婚的人以及似乎是同年级里唯一一个已经达成结婚生子并离婚成就的女人,我的到来肯定会成为某种话题,善意的人最多做些调侃,但这种善意……你无法指望所有人都怀有这样能够为你卸下一些阴沉的善意。但我的确就是想回来一趟,哪怕顶着父亲的责骂与后母的丧脸,哪怕要带着我们家莉宝在父亲的房子里住几天。我根本不想去回忆我们家那位对我这种“抛夫弃子去勾引同学”的人的各种生动描述,我也知道他之所以忍着不对我骂脏话,是因为他的失望与愤怒仍然没有压倒他对他自己名节的重视,他可不想在骂我的时候捎带把自己也骂了,让后妈看他的笑话。可我那个后妈怎么会笑话他呢?只是他从来都觉得自己的尊严在遭受挑战。他在外总是小心翼翼地活着,要尊敬所有的领导,要领导所有的下属,要和所有的合作伙伴成为酒友,要成为家里唯一的支柱,他活得太累、太束缚了,所以讽刺的是,他的第二段婚姻远比我的上一段立足于“自由、平等、不讲究”的婚姻更加牢不可破。难道婚姻就是这样的吗?你必须要牺牲你自己,才能让你“幸福”?听上去还挺社会契约论的,或者这种相似只是我的想象,我不了解社会契约论,在我的学习生涯里,那只是个随手取用而随手丢弃的名词罢了。


“我觉得你是需要交个朋友的。贾霖。真正的朋友。”


程老师,你总是那么爱发表意见,更可恨的是,你的意见不过只是从我们这些凡人的心里抄录的原句,不是吗?你是米迦勒吗?复读完了办完了事就要回天上去?可你不是从天上掉下去的吗?你知道你的那一次坠落,给你那些真正的朋友带去了多么长久的伤痛吗?这种伤痛甚至波及到我了你知道吗?我被你搞成了一个文艺青年,上大学后重新开始画画,画插画耶!这都是你干的好事,然后你还没干彻底呢就跑了走了,再也不提你那些发馊但瓷实的意见了,再也不存在了。


唉。


事到如今,我还能补个你那虚妄后宫的门票吗?“好事不怕晚”对吧?你说过的,我最近开始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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