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峥掀了衾被,汲鞋下榻,穿上衣裳,心中寻思着鹿骄嵘去了何处,但闻得屋中梅香淡淡,似有若无,他转身一看,只见那陶罐之中,插着两株梅花,双梅并倚,斜斜探向窗边,花开红艳,竟相争艳。
令狐峥心中寻思道:“昨夜我只摘了一枝梅花,这那枝应是鹿姑娘折的,她既有闲情折梅,今日必没有要事须出门。”他推开房门,一股寒风迎面扑来,走出院子,在拐角处遇见一抹倩影。
那人身量苗条,形似鹿骄嵘,“鹿姑娘。”令狐峥喊了一声,那人闻声回头,他心头一喜,竟真是鹿骄嵘。令狐峥大步上前,看清了眼前之人身穿绿衣、着白棉袄,脸上肌肤胜似雪光,一双眸子澄澈如秋水,眉间蕴着淡淡温柔。令狐峥脚步一滞,心头一惊,这不是鹿骄嵘,而是夏荷衣!
荷衣手里拿着几株红梅,梅枝细长,斜斜倚在她肩头处,红梅灿灿,映衬得佳人如花娇丽,艳比烟霞;她笑盈盈见了一礼,道:“令狐小圣。”令狐峥见了红梅眼熟,问道:“荷衣姑娘的红梅哪里折的?”
荷衣眼角眉梢皆是温柔的笑意,答道:“是姐姐所赠,她在墙头折了几枝红梅,顺手给了我。”令狐峥又问道:“鹿姑娘去哪了?”夏荷衣答道:“姐姐携燕小公子练功去了,小圣不必寻她。”她拈了一枝红梅,送到令狐峥面前,问道:“姐姐折的花,小圣也取一枝罢!”
令狐峥想起屋中的两株红梅,笑着摇头,道:“不必了!”既然鹿骄嵘指点燕时飞武功去了,他也不必去寻,便与荷衣告辞,他走出数丈,于回廊转角处转身看去,只见荷衣手持红梅,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似是目送。
令狐峥心头一颤,隐隐觉得夏荷衣今日略有不同;他的身影消失之后,荷衣才转身离开。佳人持红梅,迎风冒雪向前行,转过两个弯儿,遇上了一个明艳的女子,着红裳、披狐裘,正是凤霜天;她见了荷衣手中的红梅,赞了一句:“你这红梅颇是艳丽。”
夏荷衣递上一株梅花,凤霜天忽然想起了当日她在溪谷折梅遇到贝雪狮的情形,嘴角微微一扬,漾起浅浅笑意,然并未接花,只问道:“荷衣姑娘可见到鹿姐姐了?”
又是寻鹿骄嵘的!夏荷衣又道:“姐姐携燕小公子去练功了!”一听到练功二字,凤霜天那漆黑的眼珠滴流一转,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忽然即轻声喝道:“看招!”她双掌一掠,化作小荷之状,右掌向右拂,打荷衣肩头,右掌平平推出,击其丹田,好一招“小荷萤火”。
这花火错掌一出,两道掌风携着一股温热气息向荷衣打。荷衣猛然一惊,右足向后点去,便即飘身后退,身手灵敏胜过以往,竟一举躲开了来犯的花火错掌。
凤霜天本是心血来潮,要试一试荷衣武功,当下却大吃一惊,她突然一掌竟被荷衣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但荷衣落地之时,右脚踩偏,身子竟向下跌了一跤,一枝红梅簇在地上,落了大半花瓣。
凤霜天伸手将人拉起,赞道:“荷衣姑娘身手精进不少呀,往后请鹿姐姐指点一二,武功必定大有进益。”荷衣怯怯说道:“谢凤少主谬赞,荷衣一定勤加练习,必不负众望。”
两人谈话之间,听到前头院子里传来嬉笑声响,原来是湘水门弟子正逗弄着白蝶。罗蒲衣双臂轻展,来回晃动,口中呼啸有声,正在指挥白蝶;数十只白蝶在湘水门弟子之间穿梭飞舞。
一群白蝶似白练一般,从凤衣、凰衣的腰间穿过,在朱鹮衣身边绕了一圈,俶尔一哄而散,化作白雪,飘落在梨衣、藕衣身上,还有三两只飞向了原带羖与陆带驹。
众人哈哈大笑,欢乐无极。秋藕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蒲衣,现下你有了这群白蝶,还会在意以往饲养的毒虫么?”罗蒲衣道:“白蝶是我的心头好,但往日里饲养的虫儿亦倾注了我诸多心血,我一样喜爱。”
众弟子嬉笑之间,见得荷衣与凤霜天款步走来,鹮衣与梨衣同时叫道:“荷衣。”罗蒲衣素手一挥,口哨吹得跟莺啼燕语一般清脆,白蝶儿立即汇聚成团,又轻轻散开,排成白练之状,向荷衣与凤霜天飞去,绕在两人身边,蹁跹飞舞,如雪如云亦如白花轻盈。
原带羖道:“小狸奴,你怎与凤少主一道儿,鹿教主呢?”其他弟子四下张望,眼里全是好奇;不知为何,今日众人都好奇鹿骄嵘的去处,夏荷衣无奈答道:“姐姐携燕小公子去练剑了。”这一句话,今日她已说了三遍!
凤霜天见了白蝶,最是欢喜,道:“荷衣姑娘,借一株红梅一用!”荷衣手中的花枝轻轻颤动,一株红梅已握在凤霜天手中,她挥枝一掠,眼前一抹红风掠过,照着白蝶打了下去。
白蝶一哄而散,随之而来的是凤霜天咯咯的娇笑声,脆如铃铛;她挥舞梅枝,追着白蝶而去,说道:“我手中无剑,只能以梅枝戏白蝶,蒲衣姑娘莫怪。”罗蒲衣颇是大方地答道:“请便。”她右手挥转,配合低沉的口哨声,白蝶翩翩向左避去,轻盈灵动。
见状,湘水门弟子亦玩心大戏,凤衣、凰衣齐声说道:“蒲衣,我们也要戏蝶。”两柄宝剑当即出鞘,同使一招“破月斜半天”,剑刃一掠而下,形如弯月,斩向白蝶群。蒲衣大惊,双臂疾挥,口中哨声护疾忽徐,指挥白蝶避让。
蝶群在空中散开,却如乱飞的雪花一般,没了章程。凤霜天持梅枝,凤凰二衣挥剑,分三面追向白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劲响,两排柳叶针激射而出,便听得哧、叮两道声响;凤霜天手中的梅枝被削去一半,凤衣、凰衣手中长剑猛然一颤,失了方向。
原带羖往前一站,道:“时日甚短,蒲衣未能领悟到驾驭白蝶袭人的要诀!以一对三,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凤少主与两位师姐收下留情!”
三人这才意识失态,尽向蒲衣赔罪。原带羖又忽然问向荷衣,道:“小狸奴,你近来剑法如何?”夏荷衣身子猛然一颤,满脸惊慌,诺诺然不知如何回答。
朱鹮衣道:“武功修炼、剑法学习,讲究循序渐进,短短时日,焉能突飞猛进?荷衣还要慢慢来学。”凤霜天道:“荷衣姑娘,今日我手痒难耐,不如我先替鹿姐姐提点你一番。”她将半截红梅往地上一插,双掌挥起,一向左一向右,蕴好“红梅山火”掌的招式。
荷衣吓得后退数步,道:“荷衣武功低微,不敢劳烦凤少主指导。”众人以为荷衣胆怯,鹮衣宽慰道:“无碍,指点一二,不在输赢。”荷衣依旧怯懦,直摇头。
凤凰二衣不愿她总是如此胆小,一人将长剑递到她手上,一人道:“荷衣,我来与你过两招,看看你剑法长进如何?”荷衣惶惶不安直摇头,道:“待荷衣勤加练习之后,再请师姐指点不迟。”
朱鹮衣笑道:“今日怎这般胆小?”若是以前,有两个师姐亲自指点,荷衣自是求之不得,如今却百般推辞。夏荷衣道:“我剑法平平,平白闹笑话。”凤霜天道:“你胆子这般小,竟不似鹿姐姐的妹妹。”荷衣怯怯一笑,道:“今日怎不见大师兄?”
“江少侠与师父在前院雪亭中赏雪。”话音一落,四小鸽齐齐走来。荷衣如蒙大赦,道:“我有急事寻大师兄。”她将手中的红梅赠了四小鸽,便匆匆离去。菊鸽心道:“荷衣姑娘倒挺有雅兴。”兰鸽急急问道:“荷衣姑娘,可见到师娘?”
荷衣走到转角处,蓦然回首,答道:“姐姐正指点燕小公子功夫呢!”今日众人都好奇鹿骄嵘的去向,偏偏见不到她人影,夏荷衣又急着去寻江带鹤。
江带鹤与令狐峥正坐在雪亭之内,烹酒畅谈,言及铁马已出七块,又分析了铁马出处,两人皆猜测余下两块铁马应在正派手中,便盘点了当前的名门正派,唯有湘水门与庐山派未有动静。狐鹤两人推测两派手中必有铁马块儿。
江带鹤道:“若师父手中当真持有铁马块,我一定规劝他,顺应时势,顾全江湖安宁与大义,送铁马回归瓜洲古渡。但庐山马掌门,我就鞭长莫及了。长庚可有良策,能让马掌门送铁马回归瓜洲古渡?”
令狐峥亦是一筹莫展,道:“尚没有好法子!”虽无良策,但他的决心坚如磐石。江带鹤道:“若想让马掌门心甘情愿送出铁马块,只怕还需有人来推波助澜。”两人又一一排列了江湖当中还有谁人可推波助澜。
寒风过,酒香浓郁,四散开来。江带鹤满饮一杯热酒,目光向远处扫去,见得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头一喜,眼神全是温柔,叫道:“荷衣。”
荷衣蓦然转身,莞尔一笑,风雪中盈盈动人,她站在远处,柔声说道:“大师兄,我去寻姐姐。”江带鹤想她姐妹二人分离多日,必定要互诉心肠的,便点了点头。
夏荷衣匆匆离去,过了前庭便折向后院厢房,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鹿教主!”她浑身一颤,脚步停滞,转身看去,竟是令狐峥跟上来了。荷衣温柔一笑,恰若屋檐下的狸奴般乖巧,说道:“令狐小圣,我也要去寻姐姐。”
令狐峥快步赶上,站在荷衣对面,却不言语,只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之人。寒风自额前拂过,时光随之而逝,夏荷衣眼眸里的温柔之色渐渐褪去,而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英傲刚毅之气;她浅浅一笑,眉梢舒展,俨然是鹿骄嵘的神色。
她突然转身踏步,脚下生风一般,身影左转右折,竟返回了令狐峥的屋子,闪身到屏风之后,再出来时已是鹿骄嵘的装扮,艳如牡丹,英气逼人。她站在窗前,问道:“小圣如何识破我是假冒的?”
令狐峥指了指陶罐里的两株红梅,道:“其一,你不喜花花草草,即便折梅,只会折一枝,插回罐中便是。多折几枝,尽数送与了荷衣姑娘,必有蹊跷。其二,你自廊下经过,分明看到了我与带鹤兄,却匆匆离去,不似荷衣姑娘的性情。其三,你说鹿姑娘携燕小公子练剑去了,练功时最忌旁人打扰,荷衣姑娘并无甚要紧之事,去寻他们作甚,分明是借口;其四;你言语神情皆温柔,但看带鹤兄的眼神却全无柔情爱意,必不是荷衣姑娘!荷衣姑娘能假冒你戏弄白茶老翁,拖延时间,你便也能假冒荷衣姑娘。”
这番说辞头头是道、条条是理,鹿骄嵘不禁心起敬佩,她长叹一声,说道:“我扮荷衣,要学她温柔似水、胆小怯弱,内心煎熬真是堪比油烹。当日她扮我,要装出威严霸气,也颇是为难啊!”
“荷衣姑娘假扮你是迫不得已,你假扮她……”令狐峥无奈一笑,“普天之下,让你放下身段如此胡闹的只有燕小公子了。他要胡闹,你不顾为难也纵容,陪着他胡闹,你就不怕宠侄如杀侄么?”
原来令狐峥早就猜出鹿骄嵘假扮荷衣的缘由,鹿骄嵘倒也不惊讶,只道:“他让荷衣扮我一回,自然也想让我扮一回荷衣,要瞧瞧众人能否瞧出破绽来。何况我带着他去取铁马腿,数日奔波,他一个小小心愿,我岂能不满足?”
“飞儿生性活泼,素来顽皮,偶尔胡闹一番,我是他姑姑,纵容两分也无可厚非,但飞儿在大是大非之上绝不会含糊,他年龄虽幼,行事却可靠。”鹿骄嵘伸手抚了抚身前的红梅,道,“多谢你折梅相赠,我虽不喜花花草草,但对梅花傲骨却颇是敬佩。
令狐一笑,心头颇是欢喜,道:“我见梅花傲骨,与你颇是相似,一时兴趣,折来送你,歪打正着,你竟也喜欢,竟折梅回赠!”鹿骄嵘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两人目光都落在那齐齐向东的两株红梅之上,嘴角笑意微扬!
众人在太白门多住了数日,令狐峥及大伙儿身上的伤已尽数痊愈。这日,令狐峥收到天门七宿来信,言明七人已启程回中原,先返回天门山祭拜师父、拜见师娘,再上太白山来拜见新掌门。
令狐峥收推算了天门七宿归来的日子,便即启程下山;他既是天门山的掌门,断没有让天门七宿在太白门拜见新掌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