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听说你要出城?”
“嗯。”
王府庭院中,两个年轻男子负手而立。一个身穿紫色袍服,头戴金冠,眉目清朗;一个身穿月白长衫,头横玉簪,眉目秀气。两人均生得不错,只是一个潇洒中透着稳重;一个漂亮得雌雄莫辩。
正是宫瑾和宫念。
“他怎么样了?”
宫瑾摇了摇头,语气莫名,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快,“口歪眼斜,人能醒着,但行动不便,也说不了话。”
“没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父子一场,对他,不算有亏欠。”宫念笑了笑,语气平和,神色有些释然,“以前觉得一旦解毒定要那人付出代价,要让他痛不欲生、悔不当初;后来觉得两人不复相见再无交集便好;如今一切顺利进行、尘埃落定,我心里却生不起任何波澜,只能说一句“这样啊”,然后便抛之脑后。”
他遥望远方,目光幽远而飘忽。两人安静了会儿,他突然说:“我要去一趟鞍绥。”
宫瑾扭头看他,“城门封了。”他突然笑了,笑得张扬,“弟弟,后不后悔?”
宫念瞥了他一眼,颇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宫瑾没说话,拿着惯常别在腰间的折扇,挑起宫念下巴,神色嚣张,“好弟弟,来打一架。”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登位大典定于九月初九。
现在还没坐在那位子上呢,就已经有诸多规矩砸向了他。他感觉他就像街边杂耍的戏猴儿,受万众瞩目,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会被人指指点点、传三过四。他的衣服鞋子、发冠玉佩较之从前也更为隆重威严了。前几日礼部尚书还上书呈了一本《皇家礼札》,他怀疑是那老头儿自己编的。要不怎么还写着什么“腰间可悬龙、玉佩,可挂玉带钩,蹀躞勉强,折扇略显随意……”真是烦得很。
他握着扇柄收了折扇,转而打开,随意扇着,试图驱散那些烦闷。他抬眼看向宫念,一开口却是一副爽朗的调子,他眉眼上扬,神色略显肆意,“打不打?”
顿了会儿,见宫念没反应,他又补充道:“打赢了让你出城。”
宫念看着他,这人仍旧是矜贵荣华的样子,一身行头,从上到下无不昭示了这一点。只是细细看去,他眼下一团青黑,嘴唇有几分干裂,白皙的手背、腕部朝外一侧晕染开圈圈点点的墨色。
他抓住宫瑾摇扇的手,将其折好放回他腰间,随后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大哥,如君所愿。”
两人也没去练武场,就在院子里比划了起来。二者皆是赤手空拳,你来我往,宫念一招一式看着柔和,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定;宫瑾则是大刀阔斧,一招一式明朗又凌厉。
这二位,一个是即将登位的太子、一个是众人眼中皇帝爱子,地位超然的端王。这二人突然打了起来,其中意味如何没人敢问,只一个个小心翼翼,生怕哪里犯了忌讳,受了牵连。
王府下人与太子随侍听到声音迅速赶了过来,两方面面相觑,不敢上前聒噪,只能目不转睛盯着自家主儿……
不知过了多久,直将两方人站得腿脚发麻,眼睛干涩发酸,那两位尊贵的主儿才消停下来。
“呼~痛快!”
两人脚步一前一后,一进一退,左移右转,衣袂随风翻飞。最终画面定格于二人皆退一步,拱手作揖的样子。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畅快、一个温和。他们面色红润,脸上隐有水光。
“你没赢。”宫瑾扇着扇子散热。
“我没输。”宫念也不见喘,仍语调平缓。
“跟我玩儿字眼?嗯?”宫瑾挑眉,瞥了一眼他。
“你没说不行。”
“你小子!”宫瑾笑侃了一句,指了指他腰间,道:“你那玉佩还是他给你的吧,喏~哥给你做了块儿新的。”
玉呈翡翠色,是卧睡的龙形,宫念翻到另一面,发现上面刻有一个字:端。
“怎么样,看着可喜欢?”
“自然,多谢殿下。”宫念握着玉佩,拱了拱手。
“那就好。”宫瑾收了折扇,“我回宫了。对了,母后时常问你,有空多去坐坐。”
他也没等宫念回答,说完便走了,好似随口一说,又好似完全笃定。
宫念将身上的玉佩摘下,这还是他七岁时,父皇赠他的。那时母亲尚在,他还以为他们如天底下所有恩爱夫妻一样,他也如所有被疼爱的孩童一样。
“主子?”
“都收拾好了?”
“嗯,只等主子下令便可启程。”
“好。”
宫念先进了书房,出来后腰间挂着的是宫瑾刚给他的那枚,他径直走向天一,“走吧。”
天一赶着马车走到城门口,城门紧闭,看守的士兵一见马车过来,马上着人拦住。
一个身材魁梧,一脸凶相的男子拦手喝道:“什么人?上头有令,不许出城,尔等还不速速退回去。”
“瞎了你的狗眼,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什么人!胆敢放肆。”天一当仁不让骂了回去。而后他转过头,委屈道:“主子,这人好凶。”
里面暗一倒茶的手一抖,差点洒了出来,他克制着不去看天一,将茶倒好,放下茶壶,才道:“主子,我去。”
“等等。”
宫念叫住他,想了会儿,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去吧。”
暗一出去后也没废话,直接手一抬,亮出玉佩,“可认得?”
“笑话,你当什么…”那士兵脑中画面一闪,突然打了个激灵,凑近仔细瞧了瞧,好像确定了什么。他脸上堆起笑,弓着身子,“是端王殿下吧?”见暗一没反驳,他指挥着其他人,喊道:“快放行。”
见他们不再阻拦,暗一便回了马车。他把玉佩递还给宫念,这才发现玉佩并不是他熟知的那一枚……
到鞍绥时,已近傍晚。他们直接去了天一阁,这些年“天一阁”也开得到处都是了。宫念看着门上的匾额,心生感慨。脑海中隐约闪过什么,有些模糊,他也没有认真去想。
……
阴阳岛中,历经艰难将宁浅带过来的千尘歇了歇脚,喝了些水,便去找岛主和夫人了。
等他们一同过来,却看到没有料想的一幕。
“浅浅!”
“小浅儿!”
“小师妹!”
几道惊呼同时响起。正跪坐在地上,撑着床沿试图起身的宁浅回过头,看到向自己疾步过来的几人,她扯出一个笑,语气微弱,“失礼了。
她压着千尘的胳膊,借着力起身坐在床边,她喘着气,“许是药劲儿还没过,不必担心。”
“师父、师娘、师兄,你们先等一下,我有些事想问千尘。”
“好好好,你乖乖的。”岛主夫人率先开了口应道,拉着他们出去了。
宁浅抓着千尘的手,声音很虚但语气坚决,她说“我得回去。”
千尘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她没说话,不说答应,也不说反对。等宁浅好些了,倒了杯水给她,“先喝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