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刚好能容一人通过，门板颜色白里偏灰，与旁边墙壁的颜色接近，这也是它存在在那里很不起眼的原因。
默灵看向门内，只能看到一个向左拐进去的和门一样狭窄的通道。这座教堂他当然也来过几次，大概知道那里面有一个独属于科穆的房间。
默灵的眼眶微微红了。不敢再耽搁，费力将不知怎的变得僵硬沉重的双腿拖得更快些，向门中走去。
门里的地面比教堂大堂里略低几寸，进去后便会拐入一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通道里很黑，不过向前能直接看到仅六七步外便再度出现了的柔和的光明，那光明里，已经能看到一张铺着厚厚草垫的木制板床的一角。
心里突然有种怯懦感，短短六七步的距离却好像迈了很久，而且在即将真正踏进通道尽头的光明里的时候，默灵有那么一瞬间竟不敢迈出去了。
不过就在这时，房间里却率先响起了科穆的声音。
“是默灵先生吧，快进来快进来！”
科穆的声音居然显得非常有中气，吐字清晰，声音明快，和正常时听不出任何差别。默灵连忙迈步走出通道，走进房间。
房间里，靠窗的桌台边上，科穆就站在那里，笑意盈盈。
或许是因为刚从黑暗里走出，房间里的柔和的光线竟让默灵觉得有些刺眼，顺着这光芒向科穆看去，对方竟像是已经迈入了某个神圣的境界里——房间里的一切杂物仿佛都不存在，神圣的光明是他唯一的背景。
科穆仍然穿着那身已经有些掉色的传教服，在窗边的桌台前，一边冲他微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信封的封口折下去，然后用准备好的封腊将其封好。
默灵张了张口，却突然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眼眶变红，鼻子发胀发酸。
“唉，默灵先生，何必这副表情呢？生与死本就是神明定下的轮回，一切生命总免不了有一天对这个世界挥手告别。”
“哦对了，伯莱先生刚才的大嗓门我在这里也听见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可别认为这件事其实怪你啊！”
说话间科穆将封好的信封放在桌上，像是等待封腊自动凝固变干，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但脸色却并不显得虚弱或是苍白，反而两个脸颊上都带着一点异样的红润，乍一看仿佛精神正爽，容光焕发。
“难道不是吗……”默灵突然不敢看他的脸，微微低下头，不自觉地死死地握紧了拳头，仿佛要把指甲挖进肉里。他清晰地记得昨天医师所说的“回光返照”四个字，现在的科穆精神头看起来越是不错，他一颗心就越是沉到谷底。
“当然不是了！”科穆的语气坚定而坦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实际上那天哪怕没有遇到你，我也肯定会在最近的那一两天里往森林更里面去查探一番！”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我曾经可是高级职业者！虽然实力境界掉下来了，但也是中级职业者里最强的存在，而且因为还有灵识可以动用的原因，真要论实力水平，我与真正高级职业者的区别其实仅仅只是灵气总量和瞬间出力稍微差了一截而已。”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我，其实压根没觉得森林里有多危险，毕竟已经沿着外围巡查了大半个月，看到的都只是一些在中级里都有些偏弱的魔兽而已。”
“而中级魔兽，哪怕是最强的那一个档次，我也压根没觉得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我早就想独自往森林更里面探探了！”
科穆的语气爽朗又自然，但默灵知道，这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不过这种安慰更让他难受——明明他自己都要死了，却仍然想着让周围的人不要那么难受！
默灵有些哽咽，不自觉眼眶里就有一颗泪就滚了下来！
然后他看到科穆干裂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认输了一般地叹了一口气，接着用一半认真，一半又好像仍然有些打趣的语气说道：“一定非要是这样的表情吗？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伤病患，用平常一点儿的表情和语气好不好？你是不知道啊，就在十几分钟前，我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无数张哭丧般的脸，凑到我跟前问我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想吃想要的，还有没有什么愿望，有没有什么牵挂，有没有什么遗憾，我……我……我真是……整个人都是懵的！”
“你敢信？就在这间这么小的屋子里，刚才足足站进来了三十几个人！所有人全都相互挤着，挤得一点儿空隙都没有，我刚醒来时还觉得精神头不错想要下床呢，结果坐起来一看，愣是没我站的地儿！”
说着，科穆像是自己都觉得有趣，开怀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有种莫名的感染力，能一下子融化他人心里的压抑，默灵看着他，感觉心里好像受到了某种治愈，大脑也跟着冷静了些，迟疑片刻后，跟着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科穆一看笑得更开心了，红润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身体有什么毛病的样子，笑道：“嘿，这才对嘛！你是不知道刚才为了安抚那些一脸悲伤的人的情绪，我费了多大功夫！最后还是借口想要安静地写一封家书，才把他们打发出去。”
顺着科穆的话头，默灵忍不住看向了桌上已经封好的书信。
科穆自然也捕捉到了默灵的目光，笑着道：“没错，就是这个。”
说着，科穆将信封重新拿了起来，看着前面已经凝固的封腊，语气自然而然地柔软了下来。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托医师找你吗？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默灵有些诧异，但目光立刻坚定起来，“什么事尽管说，我必定竭尽全力去完成！”
“不必这么正式和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我的家人手里而已。”
话落，科穆笑着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来，默灵连忙伸出双手接住。信封很薄，里面的信纸肯定只有聊聊几页，拿在手里，轻得仿佛手里其实无物。
但默灵心里却重重一沉，低头看着白色的信封，然后再难抬起头来看这个时候的科穆的眼睛。
只是道：“放心，我一定会亲手把它交给您的家人！”
“嗐，不是说了吗，不必这么正式和紧张，本来我就因为要劳烦你跑一趟而挺不好意思的，你这样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
“哪呀……唉算了我不跟你争，总之多亏了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找谁来帮我送这封信。”
这句话让默灵稍微有些不解，说的好像是这封信只能由他来送一样——当然不是不想自己去送，而是觉得以科穆在小镇受敬重的程度，不可能只有他一人可以拜托！
毕竟只是送信而已。
“你该不会觉得只是送信而已很简单吧？”科穆像是从默灵的表情里读懂了他的想法，突然说道。
而听科穆这么一说，默灵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科穆的眼睛。
科穆则笑着，两步走到旁边一个柜子前蹲下，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接着道：“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吧，我的家乡离这里很远，很远很远，在大陆的中央区域里，毫不夸张地说，离这里足足隔了半个世界！如果是坐马车的话，虽然没有仔细地去了解过沿途每个城市间的路线，但大致也能估算，赶路半年时间都未必到达得了目的地。”
“镇子里其他人大多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我不能因为我的一个小小愿望，便让他们中的某个人为我背井离乡。”
“所以我想来想去，合适的人，就只有你了。”
说到这里，科穆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迟疑，不过立刻又摇头一叹，接着道：“其实让调查团里的人帮忙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虽然和里面的人都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对于本来就来自中央的他们来说，送信也只是一件顺路的小事。只是……这个调查团，给了我一个不太好的感觉。”
“当然我不是说他们人不好，恰恰相反，他们人都非常好，好得简直出乎意料，与我印象中的一些官僚贵族完全不同。”
“我说的不太好的感觉指的是另一个方面。”
“唉，怎么说呢……好歹我以前也是职位不低的高级职业者，老家也是在离中央圣城都只有两天路程的建风城，对于一些事情，知道的还是不少的。调查团团长嘉斯德斯，是一位在民间风评极好的封王，说实话他会来这种偏远的地区简直有些出乎意料，或者说，一个连人员伤亡都还没有出现的小小的魔兽暴动事件，就引得帝国派来一位封王级强者亲自领队调查，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
“而且，调查团的成员组成也很……乱！对，就是乱！我在里面看见了帝国荡魔军的制式铠甲，也看见了很多明显是贵族私兵的人，最重要的是，里面居然还有……”
说到这里，科穆突然不说了，面露迟疑，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两秒后，才接着道：“总之，这个调查团的成员组成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再加上预言之日将近，我们这些神职人员的行为本就可能受到许多人格外的关注，中央也很有可能会出一些乱子，所以，贸然找来自中央的人帮忙，说不定反而会给家里人引来一些麻烦，真的那样的话……这封信还不如烂在我的坟墓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