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大业城里通闻府大举出动的时候,给人们造成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些。
宁王遇刺,皇帝遇刺,太上皇身亡,这些消息每一条都能让大业城中的所有人惊惧难安,甚至可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动。
那天通闻府的人在城中缉拿捕杀的人数虽然是个迷,但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个推测。
而这次通闻府再次几乎全员出动,让城中百官一个个都变得有些胆颤心惊。
幸好,这次通闻府的行动不是抓人杀人,而是保护。
当刺客之首在通闻府伏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布置在全城各处的通闻府也开始收网抓人。
在大理寺,刑部,大业府,甚至是军方的配合下,搜捕在全城展开。
只是这次的搜捕不似上次那样大张旗鼓,基本上都是在暗中进行,普通百姓们或许根本就没有闻到城中那股紧张的味道。
李飘峰身死,他带进大业城里的数百名刺客即便有人能躲得过搜捕,谁还敢再冒出来?
而就在李飘峰身死的当天,襄阳城外的秦王军大营里也发生了一起刺杀事件。
遇刺的是秦王军行军总管姜诩。
刺客身手极好,而且悍不畏死,但姜诩身边的护卫太多,刺客在军营靠近姜诩暴起伤人。
虽然一刀斩伤了姜诩,但来不及斩出第二刀就被一拥而上的士兵乱刀剁死。
尸体都成了肉泥,连身份都没有办法确定。
以至于是谁派人刺杀姜诩的推测在军中出现了几个版本,甚至有人隐晦的提到,会不会是秦王殿下派人下的手?
最近这两日,姜诩和秦王的矛盾似乎逐渐凸显了出来。
姜诩主张撤兵,而秦王殿下却主张继续猛攻襄阳城。
两个人甚至在秦王的大帐中吵了起来,秦王一怒摔了杯子,姜诩则气得拂袖而去。
这之后不到半日便发生了刺杀的事,不得不让人有所揣测。
国家可以是统一的,但任何一个政权内部都没有统一。
同理,任何一支军队中也没有绝对的统一。
即便有强力的元帅坐镇,但依然难以杜绝下面的将领们拉帮结派。
姜诩于沈世永有大功劳,可以说,没有姜诩就没有沈世永的今日。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不少人站在姜诩这边。
姜诩拥有一部分嫡系将领,毫不夸张的说,这些将领心中姜诩的位置,绝对比沈世永要重。
相反,拥护沈世永的部下除了最初那残余的唐军士兵之外,多是后来见他势大而投靠过来的。
拥护沈世永的人,是在赌沈世永能成就兴业。
而拥护姜诩的人,皆是姜诩的亲信。
所以便产生了矛盾,虽然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但私底下却是激流暗涌。
沈派的人和姜派的人表面上相安无事,其实谁看谁都不顺眼。
姜诩居功至伟,沈世永不敢动他,不然秦王军必然哗变。
而姜诩一直表现的很忠诚,直到前日和沈世永吵了一架都以恭谦之态行事,可即便是吵架,姜诩也没有用一个字的不敬之语。
那些世家派过来的人,都在等待着机会。
他们都想取代姜诩的地位,想见姜诩排挤出去。
只有这样,他们这些人才能在军中霸占更多的权利。
所以,秦王和姜将军出现隔阂的消息,很快就在军中蔓延开来,阻止都阻止不住。
毫无疑问,这对于沈世永来说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姜诩遇刺之后。
在姜诩的军帐中,姜派的十几个将领聚集一堂。
他们看着躺在床榻上休息的姜诩,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大将军!”
郎将崔默压制着怒火道:“这件事绝对没那么简单,军中重地,怎么可能有刺客轻易混的进来?
秦王派人去查,可查了两天什么结果都没有。
最后没办法将刺客往宁军那边一推了事……这算什么?”
“是啊!”
郎将李希也怒道:“大将军处处忍让,以臣下之道奉秦王,可秦王呢?
大将军受伤两日,秦王竟是都没有过来看看!”
“你们不要胡乱说话。”
姜诩摆了摆手,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随即皱紧了眉头。
“我受了伤,军中诸事都要秦王殿下亲自决断,如今攻打襄阳也正是紧要的时候,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胡乱揣测什么。”
“不是我们小人!”
李希道:“是有些人太小人了!”
“闭嘴!”
姜诩微怒道:“这件事不要再说下去,影响了军心难道你们不知道后果?”
“大将军……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韩遂看了众人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斥候刚才报来的消息,虽然前日一场大风耽搁了进程,但萧铣的援军距离襄阳已经不足百里!
如果再不想办法的话,只怕后日梁军就能赶回来!
以如今军中的士气,怎么可能打得赢那近二十万梁军?”
“我再去找宁王说说吧。”
姜诩叹了口气,挣扎着起身道:“我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总不能就这么都葬送在这里。
攻打襄阳没有错,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梁军竟然那么难打。
秦王无错,你们以后不要出去乱说话。
若是被秦王知道……我也保不了你们。”
“大军是大将军您拉起来的,凭什么事事都是他姓沈的做主?”
站在门口的郎将裴净平忽然冷声说了一句,声音并不低,立刻就让屋子里的人都变了脸色,但是很快,所有人都变得激动起来。
“就是,人马是大将军您的人马,凭什么让别人坐享其成?”
“不过是个连番失败的废物罢了,若没有大将军能有他今日?
现在恩将仇报,什么东西!还以为他姓沈的是真命天子?
大业城里现在做主的都不是他陇西沈家的人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天潢贵胄!”
“都闭嘴!”
姜诩气得颤抖着说道:“裴净平,你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再有妄论秦王是非者,军法处置!”
“大将军!”
众人抱拳要为裴净平求饶,姜诩却摆了摆手将脸转向别处。
众人无奈,只好施礼告辞。
秦王沈世永大帐
虽然夜夜有尉迟恭在门口守着,但这两日沈世永依然睡的不好。
那些噩梦中的人倒是没有再出现过,可心里的事太多太烦躁,他怎么可能睡的踏实?
此时的沈世永脸色很难看,透着一股疲惫憔悴。
“主公……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他手下亲信将领张顺轻声道:“军务事再多再重,也没您的身子重。”
“孤知道,处理了手头上这几件事,孤要去看看姜诩……已经两日,孤一直不得空。”
沈世永放下手里的笔,眉宇间的忧色越来越重。
“尉迟……刺客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刺客是老兵……当初跟随主公进入大山的那三百老兵之一。
臣想来想去,也只能推测,这个人本身就是宁军安插在主公身边的细作,应该是出自宁军通闻府。
他要刺杀姜诩,显然是为了那些通闻府的人报仇。”
“不会!”
沈世永摆了摆手道:“他若真是宁军的密探……已经隐藏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轻易的冒出来?
当初孤拿下李飘峰的时候他没有暴露,更没用必要在这个时候暴露出来。
要说他是为了那些密探报仇……这理由太牵强了些。”
“臣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尉迟恭垂首道。
“或许……”
沈世永帐下谋士赵毋看了一眼沈世永的脸色,压低了声音道:“或许……这刺客要杀姜诩,和宁军其实没有一点瓜葛。
臣觉着,这刺客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离间。”
见沈世永没有斥责,他继续说道:“主公才和姜将军争执,下午立刻就有刺客刺杀姜将军,这岂不是太巧合了些?”
沈世永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站起来说道:“孤现在就去看看姜将军。”
因为那日姜诩和他争执的实在太过激烈,姜诩甚至说出了他刚愎这样的话,他如何能不生气?
所以这两日一直没有去看姜诩,此时听赵毋分析到了这里,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如果那刺客的用意真的是在挑拨离间的话,那么自己两日不去探望姜诩,无疑是又帮了那刺客一把。
糊涂!
沈世永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主公……不但要看,还要做足了姿态去看。”
赵毋垂首道:“要让下面人都知道,您和姜将军之间……没有什么隔阂误会。”
“孤明白了!”
沈世永点了点头,脸色深沉。
在去看望姜诩之前,沈世永特意召集众将开了个会议。
当着众人的面唏嘘了一番,说什么自己疏忽以至于让姜诩受了伤,实在是他的过错。
又说自己听到姜诩遇刺,一时心急火气冲了头,两日不得下床……
只是这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下面诸将谁又是傻子?
真若是那么在意姜诩,沈世永怎么可能先召集众将而不是先去探望伤者?
但毫无疑问,沈世永做出来姿态还是让部分人收起了揣测之心。
最起码,沈世永告诉了众人,他和姜诩之间没有什么矛盾。
会议很简短,沈世永便带着众将去探望姜诩。
在姜诩的帐中,当着众人之面沈世永居然落泪自责。
姜诩惶恐,从床榻上爬起来说道:“臣让主公心忧,臣惶恐。”
沈世永连忙扶着他说道:“此事是孤的疏忽,孤麾下亲卫中竟然藏着宁军的人,这事说来太荒唐了些,若孤多留心,你也不会受伤。
你且安心,军中诸事孤都已经安排妥当。”
“主公……”
姜诩犹豫了一下说道:“臣以为……还是应该尽快退兵。
梁军的援兵已经不足百里,虽然大风暴雨耽搁了梁军的行程,可这两日也无法攻城……若是天气放晴,梁军加紧赶路,大军将陷入重围。”
“此事再议。”
沈世永笑了笑道:“你且安心养好身子,军中的事就不要太过担心了。”
这话一出,姜诩手下众将立刻就变了脸色。
韩遂眼神一凛,看向沈世永的视线中都是恨意。
尉迟恭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心中都是担忧。
秦王一力主张继续攻城,甚至准备在襄阳城下和梁军决战。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沈世永竟然如此笃定的认为可以击溃梁军。
但毫无疑问的是,姜诩主张撤军,才是军中诸将乃至于全军士兵们都更愿意做的事。
“主公……三思!臣辅佐主公,好不容易才为主公聚集了精兵强将……主公,不能将全军将士们都赌上啊。”
姜诩在床上跪伏垂首,语气悲凉。
这句话触痛了沈世永的自尊,他眉头一皱,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军队是姜诩拉起来的军队,沈世永最厌烦的就是这样的话。
“你且好生休息,孤明日再来看你。”
他忍着怒火,转身离去。
等众人全都离去之后,姜诩缓缓的坐直了身子,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悲戚之情,嘴角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得意。
“韩遂……还不够啊!”
姜诩看了韩遂一眼缓声道:“要让军心在我这边,一次刺杀显然不够。
你派人去军中散布传言,就说沈世永……要以三万士兵为诱饵,伏击梁军援兵!”
“喏!”
韩遂点了点头,眼神阴寒。
姜诩笑了笑:“谁都不愿意做那三万人之一……谁也不愿意做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