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猎猎战鼓擂，乌云压阵铁甲寒。烽烟袅袅灰鸦落，白骨赤血泪不干。
京师至津润不及百里，快马加鞭只需一个时辰。津润地势险要，坐落于去京师的必经之路上。孟禹来到津润城下时，天色完全暗淡下来。绯红的云霞渐渐散去，铁青色的夜幕被拉下来，一直拉到西方云岭下方，与青葱的山岭连接在一起。
津润虽然是京师卫城，但最初只是防御城池，并没有考虑百姓入住，故而设计成狭长城池。此城只有两个城门，更偏向于城池东方。西边城墙与云岭的山丘相连，扼守北方余脉丛林间的小路，可使守军攀爬至云岭山中设伏，不至于让攻城者有可乘之机。
津润城东方有一条小河，发源于汉岭，当地人称为小汉河。小汉河水面不宽，流至城东二十余里处，转向南方汇入师江。钟霖深知地势优劣，对于防守一方的帮助有多大，故而未等辛晗大军进攻之前，已驱赶不少流民，让他们开掘小汉河，引渠直至津润城东。
津润南城的城墙不高，可以在远处越过南城墙，看到北城士兵往来，搬运着箭矢与滚木，布置在城北防御薄弱之处。这些士兵年龄不大，许多人或许刚在父亲的教导下，拿起田地间的锄头，种下他们生活的希望。
这场为了权力而进行的战争，也许将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或者说将带走他们的生命。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只有宝贵的一次。对于高高在上的权贵而言，生命是如此丰富多彩；对于那些生活在饥寒交迫中的蝼蚁而言，生命则是一场艰苦旅行，只能被风暴裹挟着，化为齑粉。
孟禹想到这里，感到眼角有泪水溢出，不知道是因为奔驰而行，被激荡的风扫出来，还是因为这令人难过的思索。
孟禹的身边跟着柯藏。柯藏本与文飞扬等人登上钓鱼台，想要了解翁筱的近况与态度。听说孟禹意欲前往津润，劝说钟霖以百姓为根本，放弃与帝师作战，便陪着孟禹一同北行。
他们绕开城外的巡逻防守，转过三道深沟尖桩木栅，进入了敞开的津润南城门。津润守将名叫程广，曾经得到孟禹襄助，听说京师布政使至此，连忙出城前来迎接。程广身材不高，相貌平平，但是嘴巴却很大。
“程广见过布政使。”程广与孟禹非隶属关系，但他却显得非常尊重。一小队步兵迈着乱糟糟的步子，从孟禹身边经过，跑进了津润城中。
“钟霖将军在城中吗？”对孟禹来说，平息战事的希望在钟霖，但是劝说钟霖投降辛晗，恐怕只是一种奢望罢了。
“钟霖不在城内，正率领部下研究阵法，意欲明日绝战扳回一局，打压辛晗的气焰。我劝布政使赶快回到京师，交待门客们守好府邸，不要蹚这趟浑水了。”
“这么多无辜生命将血染沙场，只因为钟霖一个人的欲望，我觉得实在是不值得。”
“钟霖豁出身家性命，要赌帝国崩溃这一局，如今胜负全压在此战，怎么可能出城投降呢？”
“你觉得钟霖会有胜算吗？”看着程广与柯藏望着自己异样的目光，孟禹知道自己再强作贤者，苦劝钟霖罢兵休战，只会落得一个被人讥笑的下场。
“如今，津润城一线有守军八万多人，除了津润城两万守军，还有五万步兵新军，以及追随钟霖多年的一万精锐部下。如果谈及战斗力，钟霖将军部下经历过大战，算得上非常强悍，阵法变化也多。不过，其他新军士兵多是流民出身，军纪与训练废弛，我听说还常常扮作流寇，跑到京师附近乡镇抢掠，想来那战斗力不会太强。”
“失百姓民心必亡。”孟禹幽幽地说。
“我听钟霖传令兵说，辛晗水师获胜之后，已经向钟将军下了战书，相约明早进行决战。京师一带将经历大战，布政使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吧！”程广一边小声劝告，一边望着北城方向。
“既然你劝我不必再见钟霖，孟某便听你良言吧！不过，我身为京师布政使，不可不知前方战事，将来朝廷怪罪于我，孟某也好有话可说。”
“布政使如此说，程广也无话可讲。这样吧，西城连接着云岭山丘，地势远比津润更高，相对而言也是更安全的地方，布政使绕到丘后密路上去吧。丘上虽无帐篷，但有一片小松林，可以暂做休息之所。”
恰在此时，津润北城外传来击鼓声，程广连忙辞别孟禹，向北城奔去。临走之时，程广交待了一名小校，带着孟禹众人，穿过津润南城的乱石堆、破帐篷，前往西城所倚的山丘。
那山丘并不低矮，沿着曲折山路向上走，至少要半个时辰才能登顶。山丘西侧有一条深谷，使得云岭余脉与其相隔，里面遍布荆棘，成为天然的防御屏障。丘顶比津润城墙高出几十丈，下方有条小路，穿过一个山洞，可与津润城墙相连。
柯藏等人安排好马匹，准备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吃完饭后，夜色已经更深了，月亮钻出了云层，挂在天边。孟禹毫无睡意，由柯藏陪同，一起来到丘顶边缘。山丘上有几名守军，已经困得合不拢双眼，有些东倒西歪。
孟禹听着守城士兵若有若无的酣睡声，看着津润城楼的战旗被风吹动，远望津润城下黑幽幽的一大片空地，心里生出一种悲哀之情。他仿佛看到那黑暗的辽阔空地，正在变成一张黑洞洞的长着獠牙的巨口，行将吞没陷入其中的无数无辜的生命。
残酷的战争，可怕的战争。孟禹喃喃自语。
战争源起于何时，至今已不可考。伴随着杀戮、掠夺与征服，战争推动着亚夏中土，从蛮荒时代进入到文明时代，创造了无比丰富而灿烂的文化，留下了无比绚烂多彩的艺术建筑，也孕育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国家。
孟禹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但他的内心却无法平静。他渴望有一日，会有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为亚夏大陆带来永久的和平。如果庄帝在世，他或许会是那样一个帝王。变天者泰平会与众不同吗？他能带来永久的和平吗？我与卓然的选择是否正确呢？难道那种和平的愿望，只能是人的美好期待，永远不可能实现吗？孟禹有些伤感地想着。
此时，津润的正北方灯火亮起，绵延不绝的营帐起起伏伏，如同勤江的江水涌上了堤岸。那是辛晗十余万大军的营地，就像一头张开了巨口的怪兽，准备吞掉挡在它面前的津润小城，还有钟霖的数万将士。
只有拥有最强大的军队，国家才会获得尊重与荣耀。真理永远在劲弩的射程之内。孟禹突然想起陶菲最有名的一句话。正是这句霸气的话，成为历代强国之君的座右铭，被织成了一面南征北讨的旗帜，揭开弱肉强食的血淋淋的现实。
孟禹想了很多，慢慢地陷入到迷迷糊糊的状态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