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你先在就搬!”
父亲情绪顿时激动,话语更是急促,“这么多年我还对不起你吗?去上个班,结果三两天就不干了,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家闲着? ”
“怎么,现在对我有意见了?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
母亲反问,同时猛地扯下头上的黄色橡皮筋急促地整理着头发,好似做好了准备迎接矛盾的准备。
“我都说了,过些日子等手头再宽松些再搬不行吗?”
父亲解释着,言语中透着无奈。
“我也说过,如果咱们钱不够,我可以先跟我爸妈借点儿钱,等我们有钱了再还給他们!”
母亲也借着自己的理由驳斥着。
对于母亲的这个建议,父亲沉默不应,因为他打心底觉得这样做十分不妥。
毕竟和母亲结婚这么多年,这时候还跟岳父岳母借钱,面子上实在说不过去。不仅如此,还会让外公更瞧不起父亲,以后父亲在母亲家也会更加抬不起头。
“你就死要面子吧你!”
母亲指着父亲大声呵斥。
“我说你是真不晓得‘把细’(节约)!”
外婆气冲冲地走出灶房门,双眼斜视着母亲并口中埋怨到:“你是一点儿不会过日子!”
“妈,我晓得你节约,我坐月子的时候一个鸡蛋都不舍得煮给我吃。林立军杀个鸡给我补营养,你给了我十天半个月的脸色看。”
“你去走亲戚,不经过我的同意,私自把我的那些营养品和百把个土鸡蛋当做礼品拿去送人,那些东西可是当时我爸妈来看我时专门给我带的!”
“但我从来没跟你计较过这些,对吧?”
这些话已压在母亲的心底很久很久,今天也算是终于找到了宣泄而出的机会。
猪圈外的黑妹儿正摇着尾巴望着母亲嘤嘤作声。
“那些东西你一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
阿婆不肯松口,依旧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她的那副蛮不讲理的样子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我能不能吃完都和你无关!你有什么资格动我的东西?”
满脸怒气的母亲对阿婆厉声吼到。当时母亲这般激动的举止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和平日里轻言细语的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灶房顶外冒出的青烟这会儿更是浓厚,夕阳透过层叠交错的竹林稀疏不均地投洒在院坝之中,虽光影斑驳,但逝去的分秒都让其橙红之色更为厚重。本应平静无扰的院坝却继续诉说着这一家子难念的经。
猪圈栏下那嘤嘤发嗲的黑妹儿老实地爬在地上不敢吱声,只能用那小孩子般好奇的目光悄悄地观察着在场每一个说话的人。
顾不得那未做完的作业,更顾不得和张琳琳该如何玩耍,在房间门口站着的我直盯着三个大人,心里直打鼓,仿佛末日将近!
阿婆:“哦哟,你好不得了哦,那我把东西还给你嘛!”
母亲:“那你现在倒是还来呀!”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情还提它干嘛,妈你进去做饭!”
父亲连忙劝解,极力打断着两个女人间的针锋相对。
“吃啥子饭哦,备起香蜡,把你这个仙人婆娘供起来!”
阿婆白楞着母亲讽刺到。
“不用,香蜡钱纸你肯定比我先用上!”
母亲不甘示弱。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真是疯了,李丽娟!”
父亲呵斥着母亲。
“我就算疯也比你们家这老巫婆歹毒来得好!”
“不就是嫌弃我没给你生儿子吗?你看看这些年这个老巫婆是怎么对我和汐汐的?!”
关于母亲说阿婆如何对待我这件事,我已深有体会。
以前阿婆去赶集时,每次把糖和水果从外面买回来,一到家就把这些东西藏在柜子里,同时还给柜子上把锁,目的就是防止我去偷吃这些东西。
那时候家里穷,小孩子又嘴馋不懂事,每当看见阿婆嘴里嚼着东西,我都会问:阿婆,你吃的什么?她每次都回答我:这是药,苦的!小孩子不能吃!
每次我感冒发烧就算再厉害,在她的脸上永远看不见“担心”二字,有时候甚至是对我的痛苦熟视无睹。倘若家里养的牲畜得了病,她就焦急地像失了魂一般到处请兽医来家里看。
“不了解的外人还以为汐汐不是你儿子亲生的骨肉!嫌弃我?你快去外面帮林立军找个能生儿子的婆娘回来呀!”
母亲一回头,话锋又转向阿婆去。
阿婆:“你生不出男孩儿可能是有病!”
“如果我有病,林立军就更有病!”
母亲继续还着嘴。
“你就和你妈一样,嘴巴烂得很,没个好东西!”
阿婆顿时急了眼,连带着我外婆一同骂。
听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骂着外婆,母亲再也无所顾忌:“你龟儿子是好东西?!你干的事情连畜生都干不出来!”
“你个批婆娘再说一句!”
父亲立即将指间的烟头一扔,对母亲用着威胁的口吻,随即右手手掌绷得紧直!
见状,已是恐惧万分的我马上冲了过去用幼小的身躯死死抵住父亲的双腿,我恐惧无助地哭喊着,
“爸爸,爸爸!”
那一刻于我而言就如末日来到,世界崩塌。心中万分惧怕当时父亲真的会对母亲动手,那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更是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一辈子也难以忘却。
眼看父亲摆出要动手的架势,悲愤的母亲泪水夺目而出,几步快速走到父亲跟前,含着哭腔堵气大声喊着:“来打,打死我!今天你不打死我,你不是男人!”
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黑妹儿直吓得快速窜进自己的窝里躲了起来。院坝边上的几只公鸡往只是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继续若无其事般低头觅食。
父亲站在原地,仿佛身体万分僵硬,其眼神所释放出的尽是震怒和威慑,而母亲眼里除了泪水,更多的是委屈和不甘......
长大后的我在回忆起这一幕时才明白,如果父亲当时动手的心意已决,我一个小小的身躯又怎能阻挡着父亲那结实有力的大腿。
尽管父亲后来并无真正动手,但已是极大程度刺激了母亲。
母亲快速转过身,疾步走进灶房,然后左手单拎着装菜的塑料袋快步走出,又用右手伸进袋儿里,苦瓜,西红柿一个劲儿地被扔在坚硬的院坝地上,顿时汁水四溅,给本是干涸已久的院坝带来了夏日里的一丝滋润和凉意。
有些发蔫儿的苦瓜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几颗绵软的西红柿已是血肉模糊地摊开在地,最后连那一斤左右的猪肉也与地面来了个剧烈的接触,其水分和脂肪让它紧紧与地面拥黏在一起,难以割舍。
“都别吃了!”,母亲随即将手中空腹的塑料袋也一并扔出。
“真的是疯了!”
外婆骂着。父亲站在原地,只是看着母亲,没有言语。
接着,母亲对我厉声喊到:“汐汐,我们走!”
“妈妈,我们去哪儿?”
我含着哭腔问。
“去外婆家,快点!你不去,我就自己马上走!”
母亲急促回答。
我抬头望着父亲,父亲也低头看着我,犹豫了两三秒后他便平静地说:“快去吧。”他的语气十分柔和。
于是,我的手终于从父亲双腿上松开。母亲走过来紧拉着我的手快速走出院坝。我不时回头看看父亲,他静静地看着我们离开,直到我和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陈家老房子的拐角处。
至于张琳琳,我已不记得那天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