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于睡梦中醒来,默灵眉头蹙起,抬起手按揉着太阳穴,露出难过的表情。
今天睡醒过来,那种整个人混混沌沌、飘飘忽忽的难受的感觉依旧折磨着他,起身坐在床边缓了好一会儿,难受的感觉才稍微变轻。
不过默灵仍然坐在床边发呆,眼睛盯着从窗外照到地板上的阳光,脑子里则开始回忆昨天晚上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地板上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但并不影响他全神贯注地去思考和回忆。
昨天在梦里,他好像和雪零一起,在自家的屋顶上闲聊了一夜。
他从未做过如此奇怪的梦,虽然这个梦和普通的梦给他的感觉一样,都具有一种飘忽的不真实感,但是这个梦里他和雪零所闲聊的一切内容,回忆起来也太清晰且具有“逻辑感”了,简直不像是梦!
尤其是梦里和雪零聊天的内容,绝大部分都是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雪零是怎么从混混儿手里救下本来娇生惯养又傲慢叛逆的离家出走的公爵家大小姐可妮丝,以至二人相知相识,可妮丝也渐渐性格改变不再有贵族大小姐“通病式”的刁蛮的;又比如,雪零是在什么时候对传说中会去城门口搬石头做苦力的“力之王”产生了好奇,于是跑过去拜访结识的;再比如,雪零是在什么时候去接济一个跛脚的贫民,结果碰巧遇上了试图为那片区域里贫民安排城外采石的工作的萝密利的哥哥的……
梦,应该是在自身已有的记忆和认知中进行的一种奇妙的“编织”,怎么想都不应该梦到自己所不知道或从未见过的东西。
难道是他对雪零以及她和嘉斯德斯、可妮丝等人所形成的那个团体,已经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向往和憧憬,他非常想要加入他们之间的生活和交流,以至于潜意识里为了融入他们而“杜撰”了一种他们之间的因果联系,从而体现于梦境?
默灵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种可能,那天他被天澜拉着迷迷糊糊就坐在了可妮丝的专属餐桌上,或许就是因为潜意识里有着一份对于她们那个层次的社交圈子的一种憧憬?
不过更仔细地想了想,默灵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不仅是这些事情,昨夜梦里,雪零还和他讲了她的所有天赋的强大之处与各自存在的弊端,时、空、魂、魄、心、血,六种……“殇”。
如果说那些关于她人际关系的小故事还可能是他的臆想,但这六种天赋……默灵冥冥中觉得,他从梦里的雪零那里听到的对它们的描述,绝对是真实的!
本来应该是从自身已经知晓的知识和过往的经历中编织成场景的梦境,他却从中得到了此前他从未知晓的信息。这是有悖常理的。
难道那不是梦?
仔细想来,梦里那种轻飘飘的不真实的感觉,和现在自己这种飘忽难受的感觉竟十分接近。
难道真的不是梦?
可如果不是梦,那一些事情好像更匪夷所思了啊!比如他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爬到屋顶的,总不可能真的是身体穿透房顶“飘”上去的吧?
而且如果那真的不是梦……默灵突然想起,在昨夜那场漫长的夜聊的最后,他的思维已经越来越混沌迷糊的时候,他看着雪零脸上总是不经意间闪过的伤感与悲悯,突然不经斟酌地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时候,他说:“雪零你今晚怎么总是很伤感的样子?明明白天的时候,笑得可好看了!”
说实话事后想起会觉得这句话有些轻浮的样子,是平时保持着理性的他绝不会说出来的,但那个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脑子已经越来越迷糊,也就越来越藏不住心里的想法,心里有话就直接说了出来,像一个还未经历人心的浮动的,心思单纯如白纸的孩子。
但重要的不是这点,而是接下来雪零的回答。那时候,他看见雪零再次露出了昨夜刚见面时她脸上露出的那种浓浓的伤感与悲悯,眸子里甚至似乎多了几点晶莹,她看着他,声音也变得柔软而悲悯,她说:“默灵,你知道吗,你就快要死了……”
虽然那时他的思维已经非常混沌,那是一种仿佛梦境即将结束的感觉,甚至隐隐感觉自己正在向下沉,显得眼前的雪零都正在远离,但他仍然确定,她最后那句话就是这么说的……他就快要死了!
“我……就快要死了?”将双手放在眼前摊开,默灵楞楞地看着,喃喃自语。
同时感受着脑子里那种挥之不去的难受飘忽的感觉——或许,那真的不是梦境。
突然楼下传来了一些喧闹,天澜清脆干净的童音和默哲大叔带着些粗犷的哈哈大笑声混在一起,一下子给人一种楼下很热闹的感觉。
默灵这才抬头,窗外明艳的阳光一下子映入他的眼中。
果然,没人叫醒,他又睡到了大中午。
猛地心头一紧,默灵突然想起医师正是会在今天中午解除科穆教士的假死状态,让他可以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交待好自己的后事。
不敢再耽搁,默灵猛地起身,一边随便地整理了一下睡觉时压皱的衣服,一边迈开步子咚咚咚踩着木制的楼梯下楼。
“恩公哥哥,你醒啦!”
楼下客厅天澜正和默哲大叔有说有笑,看见默灵下楼,立刻转身小跑扑了过来,粉粉的公主裙后摆被扬得老高。
坐在客厅中央的默哲大叔也笑着看了过来,招呼道:“灵,你醒了啊,早上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还有,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捡了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娃回来,昨天都没跟我说一声!”
默灵轻轻从天澜的熊抱里脱离出来,眉头一皱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天澜的性别。不过科穆那边的事让他现在有些急切,想着这种小事回来说也一样,便一边继续往外走,一边道:“哲叔,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中午吃饭不用等我!”
听到这话,坐在方桌旁的默哲短暂愣了一下,然后就看见这会儿功夫默灵已经急匆匆从他身边走过,走出了屋子大门,还差几步就要彻底走出院门走到外面街上,而那个外向又可爱的小女孩则乖巧地跟在他后面。
“什么事这么急啊?”
默灵头也不回,一边继续快步往外走,一边高声道:“很重要的事,哲叔,我回来再跟您细说!”
望着默灵的背影,看着他出院门后一个拐弯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默哲的表情一下子落寞了下来,楞楞地盯着半敞开的院门,沉默着,久久没有动作。
中午的小镇比起昨夜已经多了很多人气,小街巷口偶尔能看到两三个行人。默灵脚步匆忙地穿街过巷,偶尔随口回应着某个平时关系还行的人的招呼,便速度不减地从最近的路直奔小镇偏西北方的教堂。
那是一座规模很小的教堂,总面积还没有他家的小宅院大,不过圆拱形的门设计得很高大,门上刻绘了一些意义不明的宗教绘纹,再加上旁边的墙壁表面涂了一层白石的粉末,倒也显得大气、庄严、富有神圣感。
默灵来到这里时,教堂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个个面色悲伤低落,甚至有几个妇人聚在角落里低声抽泣着,泪水糊花了她们脸上劣质的脂粉。
默灵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脚步不自觉变得缓慢沉重,在人们时而投来的目光中从人群中走过,迈入教堂的大门。
进门要先拐过一条最多只能容两人并肩行走的通道,然后才能真正进入内部宽敞的教堂,教堂里只有十几个座位,有些拥挤地排列在一座背生双翼的天使雕像前方,天使作祈祷状,虽然只有等人大小,但因为雕像的底座设得很高,所以看起来仍然显得非常神圣与庄严。
教堂里也分散站着七八个人,每个人也都表情悲戚,看见他进来,先后望了一眼过来,然后很快又转回头和同伴低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时不时便有人长长的一叹。
这些为科穆教士哀叹的人大多默灵都只是觉得脸熟悉,但叫不出具体名字来,其中最熟悉的反而是一个略微有些胖胖的男人,是和他住在同一条街的屠户伯莱,他也是几人中眼眶最红的,仿佛刚刚才哭过。
默灵看向他时,他也看了过来,然后那张被肥肉撑得很圆的大脸上立刻升起了许多怒气,瞪着他直接骂了出来:“你来干什么!科穆教士就是因为跟着你进魔兽森林才变成这样的!”
伯莱屠户骂着,唾沫星子横飞,却是气得自己先哭了出来,旁边人也没有劝,只是叹息着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背,然后看向默灵,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稍微变差。
默灵低着头,沉默地站在原地,他并不怪屠户骂他,甚至希望他多骂两句。只是伯莱屠户也就只骂了这两句,甚至都不能叫“骂”,只能算语气稍重一点的“说”。
这时,一个身穿白衣大褂的男人从教堂侧墙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里走了出来,神色平静,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温雅的气度。
是调查团那位医师。
他看见默灵时目光微微一亮,微笑道:“默灵先生,您来了啊,我正愁来不来得及找到您呢。”
这次医师对他居然用的是敬称。
不过默灵看到他目光时不时扫向他的身后,也就是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后便一直非常安静乖巧地待在他身后的天澜的位置,便不再多想,只是抬头将目光看向医师的眼睛。
医师脸上仍然挂着儒雅的微笑,继续道:“那位科穆教士时间已经不多了,正点名想要见你呢!”
说着,他微微让开了身,露出了身后墙壁上那个不起眼的小门。